以码头区工人宿舍为中心,周围的煤气路灯在极短的时间内一盏盏熄灭。
克莱恩小丑面具下的眉毛紧拧,神色不觉凝重,这个距离失去光照根本看不清其中状况。只能凭借灵性的波动感受战场状况,然而从伦纳德进去到现在,口袋里怀表已经咔哒走过一刻。
但灵视状态下,码头区宿舍那块仍旧犹如一团燃烧扭曲的污浊火焰,其中封印物与值夜者小队的灵性气息减弱。‘真实造物主’的气息变得更加强大可怖,与当时廷根市接触相比,这次的感觉要强大数十倍!
克莱恩仔细分辨,试图找出这邪恶气息源头,但视线再三转移都无法准确判断落点。反倒是这股气焰一涨再涨,到了几乎无法直视的程度。
即使他站在远处钟楼之巅,也能感受到那股宛如摇曳焰火扑面而来的热浪气息。
眼白充血,瞳孔骤缩成点!一句话炸弹般在脑海里轰然炸开!
不可直视神!
兰尔乌斯不是只有‘真实造物主’恩赐的一点儿神性吗!?怎么会到现在这个局面!?
他大脑飞转思考几秒,果断掏出袖口内的黄水晶灵摆开始占卜现场状况。单手持握,沉着低语道:
“目前的兰尔乌斯不再具备危险性。”
快速的重复七遍后,他睁开眼睛,看见黄水晶吊坠在做逆时针旋转,但幅度不大,速度不快。
这表明兰尔乌斯现在任然是危险人物,但程度已相当低。但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唇瓣紧抿下压。在来之前他从未尝试停止占卜这个问题,但一直无法得到答案。占卜涉及问题层次太高,无法给出启示。
但现在…兰尔乌斯的‘神性’,可能已经和他分离了!就像诞生子嗣的梅高欧丝也不再具备危险性。
码头区工人宿舍,红砖瓦小楼内。
值夜者成员四散倒下,两位红手套成员倒在小楼门边,那面古朴的镀银镜子也滚到了角落,不再散发特异的光芒,但可以感受到,它在恢复,以1级封印物的速度快速恢复。
克雷斯泰·塞西玛金棕短发无力地耷拉,衣衫破烂趴在地上想强撑着起身。他下颌被诅咒击中溃烂,皮肉松垮脱离骨骼,裸露的每一颗牙齿上都生长复苏着一张张面容扭曲半虚幻半透明的脸孔。
丝绒红手套摩擦碎石粗粒地面却仍旧无力支撑,他艰难地挺直脖子,望向前方。
他的正前方是通往二楼的阶梯,兰尔乌斯正直挺挺的立在墙边,胸腹间插着一把润泽、苍白的长柄骨剑。似乎就是这把长剑将他牢牢钉死在墙面,阻止溃逃。
黑发绿眼的另一名红手套成员就倒在兰尔乌斯面前,意识昏迷,手指还保持着全力握剑冲锋姿势。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要尘埃落地时,兰尔乌斯胸腹间被破开的洞口周围烂肉活过来般开始不规则蠕动。缓慢但有效的黏着纯白骨剑向外推,那血肉器官表面渐渐扭动成一张半虚幻半透明的面孔,嘴巴大张无声嘶吼着。
很快兰尔乌斯被钉死的身体可以小幅度移动,垂落的手臂指尖蜷缩抽动两下。翻白的眼珠“唰”一下回转,露出骇人的黑色瞳孔。他表情扭曲,手臂血管肌肉暴起,干脆连着破烂的衣衫、腐烂的肋骨一起扣住,感受不到这巨大痛楚般猛地一用力,狠狠掀开!
一瞬间血肉碎块连同零散器官一同“噗”的四溅砸在地面。相同的,纯白骨剑哐当落地,他也解除了束缚即将自由。
眼看兰尔乌斯即将遁逃,塞西玛正欲起身追赶却被分离的‘真实造物主神性’冲击再度击倒,巨大扭曲混乱的灵压气浪让人无法喘息,大脑一片混乱,再多听一秒都会失控。
钟楼之上,克莱恩只觉再等下去迟早会出意外,或许他可以做什么…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当即逆走四步遁入灰雾之上。
坐在青铜长椅上,他具现出牛皮纸,卸下手腕黄水晶灵摆,系于指尖开始梦境占卜。
“兰尔乌斯的逃跑路径。”
克莱恩一后靠,快速默念,随即进入深沉的梦境。
他在模糊的梦境中看见了一个局促封闭的地方。潮湿、黑暗、污秽的地下,水滴声交杂濒死的喘息声,血腥味混着铁锈味与下水道特有的**气息……
这里…是下水道!
在看清占卜所指示地点后马上便从梦境中挣脱,回归现实。他没有一层层顺着钟楼楼梯往下走,而是直接翻出钟楼外栏,强劲的气流拍打着他飘扬的披风衣袖,面具后的发丝凌乱飞舞。
很快便借助小丑的灵活协调能力降落到周围略低一层的建筑天台上。克莱恩就这样一层层跑酷般越过间隙栅栏,往下翻,逐渐接近那栋红砖瓦小楼。
抵达钟楼背侧的瞬间就看见一道胸腹空洞可以看见其中光景的身影正狼狈钻入下水道。他当机立断跟上,跃入下水道井口。棕眸中充斥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已经无暇再估计占卜危险,执事无意间分神的一瞬功夫都可能在黑暗杂乱的下水道追丢兰尔乌斯!
距离逐渐缩短,克莱恩根据残留的鲜明污浊气息分辨岔路,疾跑不断缩短两者距离。
那熟悉可怖的气息越发浓郁接近,直到在一道巨大的污水分流口,拥有高低差的铁篦子筛落水声如瀑,如同粘稠的呕吐物大股大股吐出,淹没了追击跑动的脚步声与急促的呼吸。
冷硬的砖瓦墙角拐弯后,两双眼睛赫然相对!
不到一息时间,克莱恩率先甩出三张塔罗牌,纸牌飞行的路径灵巧到诡异,几乎无法预测,每一张攻击也都直指要害。
面具下,他的眼神带着冰封的恨意,唇角随着纸牌嵌入兰尔乌斯的关节挑起扭曲上扬的快意弧度。这不是表演,是宣泄。但也是冷静克制的战略。
兰尔乌斯捂着腹腔空洞一路逃窜时不时回头躲避塔罗牌,纸牌如利刃飞舞四散,嵌入下水道四面砖墙缝隙,但更多的,都狠狠钻入了兰尔乌斯的身体!
兰尔乌斯面目狰狞,试图唤起体内那股‘真实造物主复苏的神性’,但总被脚下湿滑的苔藓、突然脱落的砖块、甚至一支受惊老鼠的窜出打断。只得使用自生携带的非凡物品,但这些大部分都在先前与值夜者的对峙中消耗殆尽。
他在反击中厉声咒骂,左轮手枪射出的子弹擦着克莱恩的面具划过,‘小丑’灵活到诡异的身法在极度冷静的战术下让子弹全部落空,甚至有一枚在狭窄的下水道管壁里折射回弹击中他自身。
命运,终于站在了自己这边一次。
克莱恩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小丑’魔药在飞速消化,身体是以往从未有过的轻盈敏捷。充分的准备让他即使现在面对逃窜的兰尔乌斯也有充分一战之力,恨意化作利刃让他打出的每一发纸牌飞刃都尖锐无比!
终于,一发绘有抬着包袱仰天欢笑的愚人卡牌躲过兰尔乌斯甩出的子弹、符咒、护盾径直刺入喉管!
自此,二十二张大阿卡纳牌全数嵌入兰尔乌斯的活动关节!他像一尊齿轮绞死的木偶直愣愣向前倾倒,趁此机会克莱恩三步化作两步追上近身,朝兰尔乌斯本就被手枪涉射击的藕断丝连的脑袋狠狠踢去!顿时他的头颅彻底飞离躯体狠狠砸在下水道墙面宛若熟透的西瓜裂开,汁水四溅。
克莱恩止住脚步,停在断头的兰尔乌斯面前。他不甘心,仅剩的四肢还想匍匐爬行遁逃。但随后四张塔罗牌化作利刃将他的手腕脚踝彻底钉死,犹如钉在神圣的绞刑架上。
兰尔乌斯艰难仰起再生了一半的脑袋,耿直了脖子还想求饶,但气管动脉被割裂,鲜血随着说话的气息喷溅,发出不成语调的难听“嗬嗬”声。
克莱恩没有一丝犹豫,动作果决的将纸牌利刃狠狠贯穿兰尔乌斯的心脏、大脑,脑浆混着血液碎块四散喷溅,擦过冰冷苍白的小丑面具,给那诡异癫狂的笑容弧度更添一模向上的决绝。
看着仇人咽气,克莱恩没有咆哮,没有宣告,面具下那双冰冷疲惫又带着一丝解脱的棕色眼眸逐渐失去焦点。他看见了,在这方狭隘空间里,他似乎看见了廷根的大家…
突然,他弯腰俯下身子,抱着肚子猛地仰头疯狂大笑起来。
面具下的癫狂的笑容弧度与‘小丑’完美契合,唇角两侧高高吊起,他眼底肌肉诡异的抽搐两下,挤出单边月牙笑眼。
突兀的笑声响彻下水管道,栅栏水流的奔腾涌动像合奏的呜咽声,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孤寂。
在分不清悲喜的笑声中,小丑面具下挤出沉闷的无声自语:“队长……”
“你看,我们又拯救了鲁恩一次啊……”
一滴、两滴,冰冷的液体砸在滚动的喉结脖颈上,沾湿衣领。
但很快,他迅速从狂喜的状态中抽离,迅速清理掉自身明显的弹壳痕迹,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兰尔乌斯的尸体。
他迈出一大步,扬起的发梢衣角擦过棱角分明的下水道岔口,身影融入更深的黑暗,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这是第一步。
复仇…完成。
……
擦肩而过的气流拂动他银灰的长发,无声无息。
克莱恩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那处背身的阴影便入水波般荡漾,沙岚的身影从中“析出”。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是黑暗本身的一部分。只有缓慢划过眼角的铅灰瞳孔,落在那人身上的一瞬余光彰显着他并非死物。
他懒散倚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姿态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高档女士香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映亮他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尼古丁烟雾一点点散开,仿佛要将铅灰色的眼眸彻底融化,一同化作这无机质的迷雾,绝对的冷漠与抽离。
他默默走近兰尔乌斯,驻足原地,目光垂落,凝视尸体。那眼神毫无温度,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纯粹、冰冷的评估。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浓郁的、带着独特冷香的烟雾,在恶臭狭窄的下水道间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面容,也模糊了尸体的轮廓。这烟雾像一层保护罩,也像一道将他与现实情感隔开的屏障。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到这里,停留了多久,又为什么给出祝福。
冰冷无机的铅灰眼眸似乎微不可察的发出“咔”的微弱声响,厚重冰层裂开一条细痕,可以窥见其下搅动的复杂情绪。
那句“队长,我们又拯救了鲁恩一次”几乎要冲破喉咙。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另一个自己……或,曾经的自己残留的感情在胸腔里翻涌——一种混合着疲惫、释然、以及与同伴并肩作战后微小成就感的暖意。
但铅灰色的眼眸深处随即闪过一丝更深的冰冷和自嘲,随着滚动的喉结将情感一同麻木咽下。
“沙利叶?呵…”一个无声的冷笑在心底响起,“扮演得太过投入了吗?这具躯壳残留的廉价情感…真是麻烦。”
他已经没有资格…也不屑于用那个已逝“角色”的口吻说话。
沙岚沉默地凝视着烟雾中模糊的尸体轮廓,眼神空洞失去焦点,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最终,他用一种毫无波澜、近乎程序化的平静语调,穿过半空中虚无一点,像是看到了更加遥远的地方,那里耸立着一道道亲切熟昵的墓碑,喃喃低语:
“安息吧。”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金属般深沉的质感。
紧接着,心底浮现一句无声的、带着宿命论调的低语:
“这也是…命运的祝福。”
但语意未尽便强行将那涌动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挣脱束缚喷涌而出的凡人情感压回意识深处,用属于天使极致理性与冷漠将其冰封。
与此同时,急促的脚步声混着喘息呼喊声由远及近追上。
一位黑发凌乱戴着鲜红手套的青年出现在下水道口的亮光处,碧绿眼眸中翻滚着焦急和未散的杀意。
听到脚步声,沙岚没有丝毫慌乱。他最后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尸体,将即将燃尽的香烟随意弹落在污水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下一秒,他的面容和声音在未散的浓郁烟雾中如同水中倒影般无声地扭曲重塑。
从沙岚的无机铅灰眼眸、冷峻轮廓,变成了华生一声那副温文尔雅,带着书卷气亲切面容。他从大衣口袋从容抽出金丝眼镜,举行仪式般,嗬了口气,又擦了擦平光镜片,最后慢条斯理戴上。
伦纳德冲入下水道拐角,带起的风猛地扬起他额前凌乱的黑发。几乎在同一瞬间,完成伪装的华生也从容地转身,向另一方向离开。他考究大衣的下摆被同一股气流掀起,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就在进入阴影后同位擦肩的刹那,伦纳德的鼻尖捕捉到一丝极其淡雅、独特、带着冷意的烟草香气,与恶臭的下水道截然不同。
这个发现让他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眉头瞬间蹙起,警铃大作!他猛地追上,抬眼四视试图寻找到这缕气息的主人痕迹。
然而华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下一个拐角的阴影中,步伐从容不迫,仿佛只是路过。
伦纳德绿眸只捕捉到几乎千分之一秒里,快到近乎幻觉的视野里,一个模糊、迅速融入黑暗的优雅轮廓。
他心中的疑虑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迅速扩散开来: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几乎不可能自然出现的烟味?
联系到兰尔乌斯的死亡,这个背影结合独特的气息,第一次带着强烈的疑点烙印在他脑海中。
……
地面,华生装扮的沙岚刚走出值夜者监管的视线范围,进入一条幽暗的死胡同。
阴影中,A先生如鬼魅般浮现,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但眼底深处藏着对祂的深深敬畏与恐惧。
A先生深深鞠躬,竭力摁着突突狂跳的心脏,声线颤抖:“圣者阁下,兰尔乌斯的计划…失败了。是属下无能,未能及时阻止值夜者…请圣者惩罚!”
狭窄小巷被阴影完全笼罩,红月的余光无法涉足半分。空气沉重的要凝固,无法流动半分。
沙岚没有立刻回应。祂停下脚步,背对着A先生。死胡同里寂静一片,只有远处隐约的水滴声,温度似乎断崖般骤然下降了几度。
这份沉重比任何斥责都要来的让人窒息,冷汗无声息迅速浸透A先生后背。
沙岚缓缓转过身,此刻祂眼中再不复华生的温和,也不是凝视尸体时纯粹的冷淡默然,而是一种居高临下、带着审视与玩味的冰冷。
祂掏出衬衫口袋烟盒,弹开铁制卷烟盒,重新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祂睥睨着,缓步走进A先生,如同举着镰刀的死神,直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看见他遍布鸡皮疙瘩的皮肤,呼出的白雾…
然后,祂对着A先生低垂的脸,缓慢而又刻意的吐出一大团浓郁的烟雾。
A先生被呛得想咳嗽,却死死忍住,身体微微颤抖。烟雾迷蒙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沙岚的表情,只留下那双在烟雾后若隐若现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铅灰色眼眸。
沙岚戴着皮手套的食指和中指,带着侮辱性的力道,捏住A先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面自己。声音不高,却如同毒蛇吐信:“惩罚?…看来你真的很闲。”
祂松开手,即使隔着手套也仿佛嫌弃地甩了甩指尖,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兰尔乌斯这种废物的死活,无关紧要。真正重要的…是‘大雾霾’。”
祂微微俯身,凑近A先生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说:
“再让我看到你把精力浪费在这种地方…我就送你去南大陆,‘亲自’体验一下为‘人造死神’准备的活祭仪式。我想,祂会很‘欣赏’一位序列5的祭品…”
“你觉得呢…嗯?”
调皮的尾音上扬,宛若死神的镰刀将他的灵魂从头顶勾出一半。
A先生身体剧震,眼中恐惧达到顶点,但诡异的是,在这极致的恐惧和对沙岚力量的崇拜下,他的身体竟产生了一丝病态的兴奋颤栗,甚至下意识地流露出一种近乎受宠若惊的卑微顺从……
“是!属下明白,立刻去办!绝不让您失望!”他几乎是匍匐着后退,然后迅速消失再阴影中。
红月沉落,天际线翻起一丝鱼肚白。
胡同里只剩下沙岚一人。
祂站直身体,铅灰色的眼眸望向伦纳德和克莱恩所在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建筑,看见了命运的丝线紧紧缠绕,灰雾…又浓郁了几分。
最后一口烟雾从祂唇间逸散,融入伦敦永不消散的雾霭之中。这烟雾仿佛不是消散,而是带着沙岚的意志或观测,融入了贝克兰德庞大的命运之网中,成为其中一缕难以察觉的、冰冷的丝线。
祂的眼神恢复了绝对的平静与疏离,刚才对A先生展露的残酷与权力,如同从未出现过。
“命运的祝福”已经给出,你该回到原本的位置去了,沙岚。
祂整了整“华生”那身毫无褶皱的风衣,像个真正的绅士一样,从容地走入更深的夜色,或…清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