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燃烧的茜色霞光晕染着深紫色的天际线边沿,余晖中远方无名海岛勾勒出椰树黑色剪影,黑夜逐渐漫开,海鸟呕哑鸣叫着穿行于礁石桅杆间。
没有煤气灯污染的夜晚,繁星像璀璨的钻石洒在黑丝绒布上,可以清晰的分辨星图指南,行驶在苏尼亚海湾的白玛瑙号一片篝火欢歌,这是远洋轮渡旅行的第一天。
一位五官冷峻锋利,黑发背头的男人靠在舷窗边,看似在欣赏海景,脑海中却在反复推演着晋升的配方与仪式。美人鱼的歌声——这是他此行唯一的目标,也是他必须冒的风险。
“吃吃吃!刚从普利兹港上船的补给,新鲜呢!”
咬下青涩果实的喀嚓声回荡在甲板前后,海鸟在挂着升降索的横帆桅杆上站了一排,准备随时空气跳水俯冲捡食残羹剩饭。
“船长!来喝酒啊!”
旅客和水手们很快打成一片,手揽手背身跳起因第斯热情奔放的交际舞来。
束着鲜红发带的黑发男人动作优雅又敏捷地穿过人群,礼貌颔首微笑着婉拒热情水手的塞进来的木桶啤酒,背后飘舞的墨色长发连带蝴蝶结尾巴都一点没沾到空气中随处飞溅飘舞的酒液酱汁。
游刃有余的应付完船员旅客,沙岚哼着小曲,左拐右拐从露天甲板来到后桅乘客舱,怀里抱着几粒青苹果,嘴里还叼着一个,用脚推开克莱恩的二等舱门。
“吱呀”一声长响逐渐吞没在潮湿的咸腥海风里,忽视克莱恩满怀戒备的严肃神色,以及那左手已经抄起的左轮手枪。沙岚远远背靠舱门,杂耍般抛向克莱恩,他倒也凭借‘小丑’的灵活性接住了。
“这可是珍稀的维生素补给,来自你亲爱的船长的宠爱,收好了,限量第一个免费,第二个5便士,白玛瑙号青苹果,童叟无欺欢迎购买~”
“呵,死神不是不吃苹果吗?”早在他接近前克莱恩竖起的灵性之墙就早已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声音冷淡极了,完全不复莫里亚蒂侦探的好脾气。
“嗯,确实,祂的确是不爱吃这个。”沙岚盯着右上方天花板回想,转眼发现克莱恩正面带疑惑地盯着自己,随即补充,“喂!看我干嘛,我写给你看从来又没说过我就是死神吧!”
“我和那冷冰冰的家伙可不一样。”他说着还特地动作夸张的抚了抚肩膀,仿佛光是回想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毛骨悚然的模样。
“所以?有事?”克莱恩声音冷淡,不想和他过多纠缠。
“没事就不能来关心一下我的重要乘客?可真是翻脸不认人啊,冷酷无情…”沙岚嘟哝抱怨着,无视他的冷脸,环顾狭小的舱房,单人间带独立盥洗台,有一扇靠海舷窗,照理说也是二等舱里的稀缺货色了。但他还是嫌弃溢于言表的缓缓摇头,夸张地叹了口气,“要不要来船长室,嗯?”
克莱恩手中分类行李箱的动作骤然停下,那表情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语气带着拼命抑制也无法平息的愤怒,他盯着沙岚的眼睛,指着自己,一字一句诘问:
“我翻脸不认人?我冷酷无情?到底是谁在这里表演贼喊抓贼?我发现你做起演员来算得上天赋异禀,区区船长还真是浪费了。”
“嘿,说点漂亮话不好吗?”沙岚完全不往心里去的模样,坦然自若待着也毫无负罪感,“话说回来,你真的不去我的船长室体验一下?比你这舒服多了。”他说着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克莱恩平摊的手提箱前,微微俯身叉腰,灰眸微眯还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
“完全没有。拜船长大人您所赐,二等舱很好,我对这里非常满意,还是五折购入,这十分划算不是么?”克莱恩站起来张开手臂环视一圈,故意学着沙岚说话的起伏腔调,“格尔曼”冷酷的面容第一次翘起一丝唇角也只是为了讥讽揶揄他。
“好吧好吧,不识好人心。”沙岚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甩了甩手。
但很快,他漫无目的的视线落在一点,随着克莱恩的起身,他面前的手提箱失去阴影的覆盖,露出里面折叠的一丝不苟的衣物,以及……
——一根黄金圆头手杖!
沙岚顿时被吸引注意力,“哎呀呀”叫着就要蹲下来抽出那被层叠衣物遮挡、只露出一角的黄金手杖。
克莱恩上一秒还疑惑着他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下一秒扭头回首便看见那一点黄金在灯泡下闪烁华丽光泽。
眼疾手快,不等沙岚蹲下,他就两手一铲箱底,打快板似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提箱翻盖合拢,死死掩在身后。
“喂喂喂,干嘛,我又不至于这么小气,送你了又不会再要回来。只是很好奇,海上疯狂毛线家为什么要带着一根绅士的手杖呢……”沙岚伸出食指戳着下巴,意味深长的说着,还特意在末尾拖长音调。
“你看错了。”
克莱恩沉声回绝,皮质手套抬了抬金丝镜框边缘,棕眸阴森冷漠,强行结束这个问题。
“很扫兴诶,闭着眼睛想也知道你只是舍不得那颗黄金球吧。”沙岚两手叉腰,阖眸自说自话嚷嚷道,“带着一整根手杖还只能斜着塞进手提箱,你直接把杖头撬下来带着不就好了?这可是纯金诶……”
“你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特殊意义吧?”沙岚玩味十足的语气像是随口一提,免得有人将破烂玩意当成无价之宝。
克莱恩眼中闪过一丝破冰般的裂痕讶异,甚至难以置信,随即被扮演的更深处翻涌的阴沉覆盖。
“衣服在称重时要尽量都穿在身上……”
沙岚还在身后喋喋不休的教导着他的廉航行李折叠术,但克莱恩却一点也听不进去,声音遥远而模糊。埋头将手提箱行李扣好,还施展了个咬人魔法。
察觉到克莱恩似乎不变的冷酷中染上些低落情绪,沙岚唇角微翘,安慰似的仰头抱胸随口提起:
“不过啊,据我所知……你要找的那些‘歌声’,最近只在一条特定的航线上出现。巧的是,这条航线,目前只有我的船敢走。”
令他意外的是,克莱恩听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但沙岚又极其肯定并确定,他这次出海绝对是为了美人鱼。
抛出的话语直愣愣掉在地上,沙岚狐疑追问:“没听到?”
“需要我和你打手语吗。”克莱恩漠然开口,鼻底溢出一声冷哼,“你不是自诩很了解我?还需要我回复你?”
“中型双桅纵帆船,主帆只有1-2面大三角,属于斜拉帆,舷窗两掌大,不超过30门舷炮……船长大人,这种规模的载货商船绝不可能抵达我所要去的地方。”
听着克莱恩一针见血的分析,沙岚走到桌边,撑着桌沿懒懒倚靠,饶有兴趣:“哦?还有呢?”
“非凡者,船上隐匿搭乘的非凡者不出5个。”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帮忙呢?这可是我的船。”
“呵,多半是你从风暴教会骗来的,你要是真的想出手,甲板上就不会有这一堆碍事的观光客了。”
沙岚听故事会般轻快地鼓掌两下,“不错不错,这不是挺了解我的嘛。”
“所以,说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要信息还是要行动。
沙岚无聊的抛接苹果玩,玩味开口:“哦?我都不知道,离开的这几个星期时间,你就成了冷笑话大师了?”
“我记得你是…海上疯狂毛线家?就选大冒险好了~”沙岚哼唧着迅速做出堪称潦草的决定。
克莱恩闻言眉头微不可察一蹙。这不是他第一次说错了,所以只可能是故意。
“还记得221B的黑猫吗?”
“这有什么关系。”克莱恩脸色一沉,语气毫无波动,不太情愿提起这段过往。
“怎么没关系,你不觉得你用羽毛逗猫棒引得小黑猫左右扑腾的雀跃模样很可爱吗?我想啊,如果把逗猫棒粘着的羽毛换成金镑……你也会上钩吗?”
言下之意——你和这种小猫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克莱恩的面色彻底落了下来,几乎恶狠狠地盯着他。
“好啦好啦,”沙岚放下抛接的苹果,拍了拍手上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笑吟吟说着,“这种滑稽的表演,比起我,‘小丑’才是专业的。”
赶在克莱恩彻底变成愤怒的小鸟前,沙岚兴致勃勃的抢话开口:
“美人鱼航线地图,倒数六十秒,从我的船长室取一瓶龙舌兰来。”
“过时不候,我不会给你的,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克莱恩金丝镜框下棕眸一凝,怎么有这么好的事情?难道他真的低估了‘小丑’的身体素质,他知道自己晋升’无面人了才对。
没给克莱恩一点权衡利弊的时间,沙岚不管不顾兀自闭眼,伸出一根根手指开始倒数。
“60、59、58……”
几乎也在下一个瞬间,克莱恩身体比起意识更快做出反应,将信将疑中窜出舱门。
沙岚听着门外远去的、迅捷如风的脚步声,嘴角那抹戏谑的弧度渐渐平复。他并没有去碰那个手提箱,而是目光扫过舱内,最终落在箱边墙壁的阴影处。
不错嘛,还知道换地方藏。
他走过去,像是随意地弯腰,将那只原本平放在箱内、被衣物掩盖的黄金圆头手杖拿了起来。他的指尖拂过冰冷的黄金杖头,灰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光。
把这东西胡乱塞在衣服底下,真是暴殄天物。要是这蠢货哪天穷疯了,真把它当普通金子卖了,或是赌气扔了……呵。
他嗤笑一声,不知是在嘲笑克莱恩的“不识货”,还是在嘲笑自己竟会操心这种事。
另一边,克莱恩从后舷甲板逐渐绕上船长室。
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早就发现了自己在偷偷勘察地形,现在找起来毫不费力,只是需要避开偶尔穿行散步的旅客。
克莱恩敏锐地察觉到,他今天的表现与以往大相径庭。如果说‘命运之轮’、‘O先生’是深不可测的幽潭,沙利叶是压抑的永夜,那眼前的他就像是……刻意张扬的火焰。这种突兀的转变背后,究竟是真的性格使然,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伪装?
思绪转动着,脚下速度也不慢。
“38、37、36……”
远远听见沙岚的倒计时声音,眼看二等舱B层7号近在咫尺,克莱恩心底却突然浮现一丝不妙的细微预感,舱门怎么是关着的?
果然,当他怀揣一瓶龙舌兰,掌心覆上舱门把手时猛然发觉——
锁了!门被反锁了!!!
“你耍赖!”门外传来克莱恩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
“耍赖?”沙岚靠在门内,好整以暇地回应,声音透过门板带着慵懒的回响,“我只是在教你,海上第一课:永远别把后背留给任何人,尤其是你的船长。你不是还有把‘万/能/钥匙’吗?呵呵……”
沙岚刻意在“万/能/钥匙”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讥讽。
克莱恩顿时明白他在说大雾霾仪式里自己将‘万/能/钥匙’精准投掷到祭坛核心的事情。但只有这件事,他不退让,也从来不后悔。
克莱恩也不敲了,怄气似的抱着酒瓶背靠船舷大海别过脸,一声不吭。
然而就在克莱恩准本狠狠摆正竖起他的态度时,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
沙岚倚着门框,手中正随意地把玩着那根黄金手杖,全身的重量仿佛都倚在上面,像个看热闹的瘸腿绅士,脸上的讪笑毫不掩饰。
克莱恩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中的手杖,瞳孔微缩,正要发作。
沙岚却抢先一步迈出,将手杖连同不知何时取出的一张海图,一股脑地塞进克莱恩怀里。
“喏,答应你的地图。”他抱起双臂,姿态依旧随意,但灰眸中的戏谑稍稍收敛,沉声嘟哝:“那条航线……最近不太平,你自己小心。”
这瞬间的认真让克莱恩满腔的怒火堵在喉咙,愣了一霎。
但下一秒,沙岚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模样,伸出手指勾了勾,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我的龙舌兰呢,毛线家?跑腿的报酬都给你了,总不能赖账吧?”
克莱恩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动作僵硬的递过去,又听他轻笑一声,“比起木桶啤酒,我还是更爱这些淬蜜的利刃呢~”嘟囔着转身融入甲板的喧嚣。
克莱恩是彻底拿他没办法,维持疯狂毛线、不,冒险家的冷酷,他只是站在原地沉默。
心里却自嘲感伤,还真是……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克莱恩低头看向手中那份海图,航线蜿蜒地指向一片被标注为“禁区”的未知海域。
“不太平……”他回味着沙岚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擦过冰冷的黄金杖头。这趟旅程,看来远比他预想的更要凶险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