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最后一抹茜色被墨黑吞没,冬礼日的喧嚣隔着玻璃,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音。
唇边残留的湿润果酸味让克莱恩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凝滞,他抿了抿唇,还真是…和廷根一模一样的味道啊。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他的心口。沙利叶……医生的面容在记忆中一闪而过,带着冬日的寒意。
他甩甩头,仿佛要驱散这不合时宜的感伤,从安乐椅起身径直走向厨房,准备节日圣餐。
衣摆擦过圣诞树松针,带起一阵冷冽的木质香气。一个月前他又去了一次丰收教堂,找了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带回的这棵松树,此刻静静立在客厅一角,是他为华生准备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对抗这个世界孤独的秘密仪式。
要庆祝的从来就不是冬礼日,而是信奉‘主’的基督徒,华生的圣诞节。在这个陌生世界,在遇到他之前,恐怕没人懂得这个日子的特殊意义。
华生见克莱恩离开,有些仓促地想跟上,但靠在安乐椅边的拐杖被晃动的扶手带倒,一时绊住脚步,他着急来回看,只得喊出声:“等、等等我!”
“我…我也想一起帮忙……”
“不用。”克莱恩脚步未停,声音平静地传来,“你坐着休息就是最好的帮忙。”
华生闻言默默垂首,只得抱膝蜷坐在松树前,装点着只挂了铃铛的枝干。拆开廉价星星的包装,一串串缠绕在半人高的墨绿松树上。
暖黄色的光点在他雾蓝色的眼眸里明明灭灭。
……
用过圣诞节版本‘圣餐’,两人围坐在这颗不及半人高的小圣诞树前。
二楼的凸肚窗的所有窗帘都严丝合缝的拉上,玻璃恍若一层透明屏障将内外格外隔绝。
窗外世界万籁俱寂,窗内所有煤气灯也都熄灭,只有圣诞树上缠绕的星灯,用它不规则闪烁的暖光,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仿佛221B这狭间一隅是末日洪水里唯一的诺亚方舟。
克莱恩静静看着华生垂首祷告时那近乎虔诚的专注,思绪却飘向了极光会、灰雾之上的塔罗会……旧日基督、真实造物主、愚者……他在心底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简直是……算了。
祷告结束,华生忽然微微侧目眼角余光撇过他。
“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夏洛克侦探?”华生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灯丝的微响里。
克莱恩看着这异于整个世界的庆祝方式,看着对方眼中映出的、与黑夜女神信仰格格不入的暖光,心中已然明了。当华生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戏谑轻声发问时,他几乎不假思索地低声回应:
“渎神。”
克莱恩的回答同样低沉,目光随即落在对方被光影勾勒的侧脸上。
沙岚的唇角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纹,转瞬即逝。但这微小的弧度,在跳动的光线下,被克莱恩精准地捕捉到了。这是第一次,他在华生脸上看到近乎真实的笑意,尽管它脆弱得如同幻觉。
沉默在温暖的黑暗中蔓延。
克莱恩的手指一下下拨弄着身边的松针,终于开口,声音状似随意:
“那只黑猫……它还好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视线却悄然落在华生握着酒杯的手指上,“我听说,它被照顾得不错。”
沙岚抬眼,目光在克莱恩脸上停留了一秒,又转向闪烁的树灯。“嗯。照顾它的人……你认识,玛丽,要迁往南大陆了。我只是确保了它后续的安稳。”
玛丽小姐……
克莱恩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金梧桐咖啡馆那个总是带着腼腆笑容、细心给小猫喂食的女侍形象。
“东拜朗的猫粮,或许更合它口味。”克莱恩喉咙上下滚动,干巴巴地接了一句。
这次,沙岚的嘴角似乎又牵动了一下,未置可否。
他凝视着点亮的星星线灯静静出神:大雾霾后,战争即将燃起烧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鲁恩也不再安全,离这里远点不管对猫还是对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些许,那根无形的弦似乎松弛了一扣。克莱恩深吸一口气,从身后拿出一个系着斜角蝴蝶结的黑丝绒盒子,递了过去。
“圣诞节快乐,华生医生。”
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像是在传递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挽留。
沙岚雾蓝色的眼眸在彩灯下闪烁,他沉默地看了克莱恩两秒,也从身旁拿起一个细长朴素的盒子,递向克莱恩。
“圣诞节快乐,周…明瑞。”
交换的动作缓慢而谨慎,仿佛在掂量彼此的诚意。
“可以打开吗?”克莱恩轻声问。
沙岚点了点头,自己也拿起了那个丝绒盒子,眼神询问。
“当然。”克莱恩报以相同笑意。
两人围着圣诞树坐着,似是默契的缄默里不约而同的抽开蝴蝶结系带。
暖光下,克莱恩盒中是一支极简优雅的黑檀木手杖,光线掠过透出一抹深邃的藏蓝,杖头是沉甸甸的黄金圆球。触手温润,重量恰到好处。他眉心微动,灵视悄然扫过——毫无非凡波动。
另一边,沙岚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镶嵌着鸽蛋大小蓝宝石的银质手环。宝石品质寻常,甚至蒙着白絮,但那颜色……几乎与他眼眸的雾蓝一模一样。
他微笑着将它戴上腕间,指尖在宝石表面轻轻摩挲了一下。
心里却闪过一丝戏谑:怪物途径序列七的非凡特性制成的物品?还特意抑制了负面效果……真是“贴心”又大胆的礼物。转运…都因为转运掉落到这里了还不老实,难道不怕也给我转运转到源堡上吗?还真是吃一堑也不长一智啊。
克莱恩关闭灵视,眼角余光隐隐落在华生身上,似观察似揣度着他的反应。暗自腹诽:看来只是普通的手杖。但刚给教会捐了一大笔,又给我买了这个……他还有钱活过这个冬天吗?
两人抬起头,目光在闪烁的光影中相遇。没有言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静默——有猜度,有试探,或许,还有一丝心照不宣的、在这个特殊夜晚被勉强维持的“仪式感”。
“旧手杖该换了。没钱的时候,那颗黄金可以应急。”华生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医嘱。
“谢谢,我会珍惜的。”克莱恩摩挲着光滑的杖身,感受着那份与“沙利叶”旧贵族品味隐约契合的质感。
“我也是。”沙岚的笑容带着一丝品不出的意味深长,他缓缓抬起手腕,蓝宝石在灯下泛着微光,“它有名字吗?”
“你可以为它命名。”
沙岚的目光掠过手环,最终落在克莱恩怀中的手杖上,声音轻得像叹息:
“就叫它…‘星之杖’吧。”
“‘星之杖’?”克莱恩的棕眸闪过一丝警觉,“有什么寓意?”
“店员随口一提。”沙岚摇了摇头,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窗帘,看到某些未知的轨迹,“名字……有时候反而是束缚。”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圣诞树的灯丝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新年…”沙岚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贝克兰德的冬天很长。”
克莱恩的心仿佛在窒息间跳漏了一拍,特殊的字眼刺痛心脏,他搭在腿根的手指微微蜷缩,缓慢抬眸看向华生。
华生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帘的方向,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柔和。
“听说,码头区的新年烟花……还不错。”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极轻地补充了一句:
“……也许,我们可以去看看。”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克莱恩心中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这是一个关于飘渺未来的、极其脆弱的……约定。
“好。”克莱恩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声音干涩。
华生终于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淡、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接近真实的微笑。暖黄的星星灯光在他眼中流转,仿佛盛满了整个摇摇欲坠的、只存在于今晚的“伊甸园”。
然而,就在这丝暖意即将抵达顶点的瞬间,克莱恩却感到一股无端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抵着黑檀木手杖冰凉的杖身,那真实的触感却反而加深了周遭一切的不真实感。暖棕色瞳孔微微收缩,重新聚焦在那些窒息地缠绕着、闪烁着的“灯泡”上,眼前的温馨如同彩灯营造的光晕,美丽,却虚幻得不堪一击——
那并非故乡记忆中需要插电的塑料灯串,而是一串由恒彩水晶雕刻成、依靠某种非凡或简单化学原理发光的冰冷饰物。
这个世界没有爱迪生,没有电力,也从来不是那个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