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顿时觉得事情严重起来了。
如果艾伦医生接触过的那个孩子真的是‘命运之轮’,极光会的‘O先生’……以极光会那群疯子的行事风格,谁也无法预料他下一步会做什么。蛇鼠一窝,那里全是一群偏执又疯狂的家伙。
尽管目前看来,他又似乎只将‘不幸’锚定在艾伦医生一人身上?并没有波及医生家人……但谁能保证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克莱恩心下否决了侥幸心理,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是帮助艾伦医生驱除厄运,再顺藤摸瓜,寻找‘命运之轮’的踪迹。
接下来在克拉格俱乐部的时间里,克莱恩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用过晚餐后,他选择乘坐公共蒸汽地铁回到乔治伍德区。路上沿街路过中央广场,正巧有商铺新到了一批高档红茶,虽然肉痛,但华生一直都有在帮他处理一些涉及医学问题的委托……
表示一下感谢还是很有必要的。克莱恩这么想着,果断挤入人头攒动的抢购队伍。
十分钟后,他提着一小饼用油纸精心包裹、价格不菲的侯爵红茶,唇角噙着一抹略显得意的微笑,脚步轻快地走回贝克街221B。
要是在地球也有‘魔术师’的灵活敏捷,他一定会是小区门口超市的特价鸡蛋大王。克莱恩无不幽默地想。
太阳渐渐没入城市建筑,被地平线吞噬。绮丽的余晖像融化了的金子,傍晚的云丝丝缕缕的飘着,如同细致的手撕鸡肉,映衬着街边面包房烟囱飘出的暖香。
越是接近221B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克莱恩就越发按捺不住一份期待——华生看到这饼高档红茶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惊讶?喜悦?或许还会别扭地道谢?
然而事与愿违。往常这个时间早已温馨煤油灯光的三楼凸肚窗,此刻却是一片沉寂的冷灰色。
还没下班吗?诊所老板也要自愿加班?他紧了紧眉。
橡木大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回荡出几分寂寥。预想中那句拖着调子、带着几分戏谑的“呦,我们的大侦探回来了呀?”并未如期而至。
果然不在家啊。
克莱恩在心里感叹一句,上楼回到自己的温馨小窝。
一推开门,昏暗的室内便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猫叫。
“嗯?你怎么在这里?”克莱恩放下茶饼,第一时间开灯,循着声音去找猫,“你主人呢?”
黑猫蜷缩在餐桌酣睡,似乎被突然光亮打扰,不情不愿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迈着优雅的步子跳下桌,溜达开了。
原地只留下一张被它压着的纸片。上面是华生略显潦草的字迹,看出来落笔匆忙:
“这两天诊所忙,我就不回来了。猫帮我喂一下。”
“谢谢。”
最后这两个字,与前文隔了老大一大段距离,像是临走前才忽然想起来,勉强添上的。克莱恩都能想象出他写下这话时,那副微微撇嘴、不甚情愿又不得不维持基本礼貌的别扭模样。
他无奈地微微摇摇头。看来某人侯爵红茶是不能马上享受到了。不过,认真工作的人总是值得敬佩,不是吗?他看向已经在自己常坐的绿皮沙发椅上盘成一团的黑猫。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趁着他不在家,我也就没必要特意去变装的出租屋进行灰雾占卜。
独自下厨用了简单的晚餐,洗碗收拾厨房,给黑猫添粮换水,再顺便撸了两把那油光水滑的皮毛就当报酬。
状态调整得不错,灵性充沛,精神正好,是时候开始了。
为了更清晰的梳理积压的疑问,克莱恩将它们分门别类,一项项写在纸上。
主要聚焦于两点:
1.‘正义’小姐是怎么与沙利叶·美第奇认识的?
2.艾伦医生的异常厄运是什么东西导致的?
相比于把黑猫锁起来,它没一会儿又吵着要出来,克莱恩选择把自己关进起居室,并熟练地竖起灵性之墙。
真是大祖宗养的小祖宗,关你不行,关我自己总行了吧?
他悻悻地瞟了那霸占了他椅子的黑猫最后一眼,阖上起居室房门。
逆走四步,诵念咒文,他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那片巍峨寂静亘古不变的灰雾之上,坐在高大青铜长椅上。
借助“黑皇帝”牌撬动灰雾权柄,克莱恩收敛心神,准备进行尽可能详尽的梦境占卜。
……
迷蒙的雾气翻涌,视野中首先浮现的是黑铁铸就、如扭曲蛇群般盘踞的栅栏。透过氤氲的雾气,可见其内大片大片盛放的、色泽如凝固鲜血般的玫瑰。丝绒质地的花瓣上沾染着未化的雪花,寒意刺骨。
他仿佛化身为无形的观察者,穿梭翱翔于浓雾与玫瑰园之间。很快,一扇被野蛮生长的荆棘与藤蔓几乎彻底遮蔽的庭园门牌出现在眼前。
费力地透过枝蔓缝隙分辨,那上面是用哥特字体书写的鲁恩语——厄舍府。
这里竟然是医生在贝克兰德的宅邸!
周遭场景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动,瞬息变幻。
他飘落在一片积雪覆盖的草坪上,面前是一座有着罗马式拱柱的花园亭。雾气渐散,亭中景象清晰起来——共有三人。
一人斜倚着亭柱,指间随意夹着一本小书。克莱恩微微眯眼打量:那熟悉的微卷黑发松散披肩,一双碧绿眼眸天生带着诗人般的浪漫与不羁——不是他在廷根市的诗人同学伦纳德·米切尔还能是谁?
另一人站姿含蓄优雅,身着一袭宝绿色长裙,灿烂的金色长发挽起,几缕卷曲垂落颈侧,唇角噙着一抹无可挑剔的得体微笑。一只温顺的金毛大犬蹲坐在她身旁。
嗯…一位养着金毛犬的年轻贵族小姐。应该就是是“正义”小姐。
克莱恩轻轻颔首,目光转向最后一人。但令他微微一怔的是,视线的高度明显矮了一截。
那人有着漆黑的短发与眼眸,右耳垂上一点精致猩红如血,穿着剪裁考究的简约衬衫,一柄长柄黑伞随意靠在腕边。
最让克莱恩震惊的是,医生……竟然坐在一架轮椅上!
印象中那长及腰际、如同鸦羽般浓郁漆黑的长发,此刻竟像是被利刃从肩头位置干脆利落地斩断,仅到下颌位置。
他的肤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疴难起、命若悬丝的脆弱感,与克莱恩记忆中那个虽然带着病气却依旧温和强大的形象截然不同。
花园亭中,三人似乎在交谈什么,伦纳德并未一直看着“正义”小姐或远方。他的目光,曾多次、极其自然地落在轮椅上的沙利叶身上。
那碧绿宝石眸褪去了诗人惯有的轻浮调侃,流淌着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担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缱绻的温柔。他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似乎想为轮椅上的人挡住些风口吹来的寒意。
而沙利叶,尽管面色苍白如纸,神情倦怠,但在偶尔抬眼与伦纳德视线交汇的刹那,那漆黑淡漠的眼底深处,似乎也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柔和与……依赖?
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超越寻常朋友的默契与专注。克莱恩心底一丝困惑油然而生,但对医生身体状况异样的担忧占据了上风。
怎么会这样?在他所知的时间里,医生的虚弱源于旧伤与序列锁的反噬,但绝不是这样……仿佛油尽灯枯的模样。难道,这是被教会抹去的那段记忆中的场景?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测,梦境中的画面猛地一阵扭曲,如同被一块巨大的橡皮擦粗暴地抹去,戛然而止,瞬间归于虚无。只有略微消耗的灵性在提醒他,方才所见并非幻梦,而是曾被埋葬的真实。
回到灰雾之上,克莱恩揉着额角,若有所思。
是女神的力量在阻止我窥视吗……
他后靠椅背稍稍缓了会,让灵性略微恢复,毫不犹豫地开始了下一次梦境占卜。
这一次,他回想着艾伦医生的描述,指尖紧紧捏着那小块华生曾接触过的纱布,将占卜的意图牢牢锁定在那个神秘的小男孩身上。
意识再次模糊,下坠,陷入一片同样象征神秘领域、光怪陆离的灵界虚空。浓郁的迷雾充斥四周,视野像是隔着一层无法撩开的纱幔,一切都朦胧而不真切。
耳畔响起海浪拍打的潮汐节奏,细碎的灰白浪花碎在半空撞成细腻水雾。这里没有一丝自然的光亮,只有永恒的黑暗,以及那骤然撕裂天幕、惨白得令人心悸的雷霆!
雷声紧追着电光,巨大的轰鸣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震得碎裂塌陷下来!
他忽明忽暗中,他看见脚边遍布边缘尖锐的小碎石,像是行走于刀锋般的砾石之上,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借着一闪而逝的惨白电光,克莱恩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遍布着黑色碎石的海滩上。每一块石头都边缘锋利,如同无数指向天空的微小刀锋,踩在上面,仿佛每一步都行走于刃口,传来某种心理上的刺痛感。
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或者说,是占卜目标的指向性迫使他将目光投向远方——
在那片黑色海滩的尽头,违背常理地矗立着一座陡峭非凡的漆黑崖壁。而在那崖壁伸入大海的最尖端,一座通体漆黑、造型奇诡的细长高塔,如一柄锋利冰冷的宝剑径直刺向天空,刺入上方浓郁翻滚、苍白雷光隐现的浓郁云海之中!
高塔表面光滑,没有门,没有楼梯,唯有在高处,三扇窗户在雷电明灭间,反射出非自然的、令人不安的幽光。
忽然间,一切的声响与狂暴戛然而止!
不、准确的说,并非停止,而是由静止转向……倒流!
劈开云层的恐怖闪电如同电影胶片被倒放,一帧帧地、违背物理法则地缩回厚重的云层之后!漫天翻涌的乌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消散,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在拨开帷幕。一道道纯净的、银白似水银的天光从云洞中沛然倾泻而下,照亮了这片死寂的黑色海滩。
万丈华光流泻,无数黑色的碎石瞬间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圣洁而又诡异的水银光泽,远远望去,整片海滩竟如同铺满了跳跃闪烁的白沙星屑,灵盈、瑰丽,却又散发着一种非人间可见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与神秘!
克莱恩惊骇地望着这改天换地、近乎神迹的一幕,心神俱震。
然而,还不等他消化这震撼,随着云层彻底散开,那座漆黑高塔的顶端完全显现——
即使有灰雾隔绝,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感攫住了他的每一根神经,冰锥般狠狠刺入克莱恩的星灵体!
他的头皮瞬间炸开,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灵性直觉在此之前竟未有半分预警,但此刻,一种超越灵性警告的、更深层的、属于凡人直面不可名状之伟岸存在的渺小与恐惧,已彻底攫住了他!
他想要立刻中断占卜,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死死钉在了原地,连目光都无法从那座高塔之巅挪开半分!
塔尖之上,并非寻常的避雷针或装饰物,而是……一颗静静悬浮着的、巨大无比的、苍白骨质的神秘六面骰子!骰子的每一个面上都刻满了无法理解、仅仅是瞥见就让人头晕目眩的复杂符号!
就在克莱恩下一次眨眼,掀开眼皮,瞳孔聚焦凝,要看清那些符号的瞬间——
一条庞大到无法估量的、半透明的、由无数闪烁流淌的水银色复杂符号构成的虚幻巨蛇,穿过了稀薄的云层,缓缓地、无声地盘旋缠绕而上!
那是一条不断扭动盘旋的巨蛇,水银色复杂符号相继连成的巨大虚幻的无鳞之蛇。重叠的蛇躯勾勒出好几个反复扭曲的莫比乌斯环,蛇首位于扭曲环状体的最顶端,微微低垂。
一双同样由纯粹水银般光芒构成的、冰冷、漠然、没有丝毫情感的巨大蛇瞳,仿佛穿透了梦境、穿透了灵界、甚至穿透了灰雾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了克莱恩所在的方向!
那不是睥睨,不是轻蔑,甚至没有好奇或敌意。
那是一种绝对的超然与漠视。
比观众更加冷漠的旁观者,亦将自身同化为时间亦或世间万物的一部分,不分你我,无悲无喜,仅仅观测,像是老树垂眸凝视地下的根系如何蔓延,命运的支流如何起伏。
他下意识地抬手触碰脸颊,指腹轻拭,传来湿润、温热、粘稠的触感——两道鲜红的血泪,正从他眼眶不受控制地滑落!
直至此刻,迟来又尖锐到极致的灵性预警伴随剧烈的耳鸣,像是突然突破了什么屏障,直达深处。一时间头痛欲裂,太阳穴旁的血管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
不好!这、这是…大帝在日记里提到过的……
神话生物形态!
他猛地想要抬手,想要强行结束这危险的占卜,但整个人却骤然失重,像是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
周围的景象——黑色海滩、水银天光、诡异高塔、以及那盘踞塔顶、漠然俯视的符号巨蛇——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瞬间布满了裂纹,旋即彻底崩碎!
“嘭!”
克莱恩的后背重重撞在青铜高背椅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
劫后余生,他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气音,暂时还说不出话。脸颊上温热的血液仍在不断滑落,甚至混合着细微的、晶状体的碎片,一滴滴砸在他的大腿裤管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点。
愈合的眼眶里强烈的灼烧感、撕裂般的剧痛清晰地提醒他,这一切都不单单是梦。
要不是有灰雾阻隔,说不定会比之前直视永恒烈阳的情况还惨。
但…风险与机遇并存,也不算全无所获,不仅确认了‘命运之轮’的身份……
那几乎让他彻底疯狂的一眼,也将一些知识灌输到他的灵体——它们仿佛自发按照序列从低到高排列整齐,化作一个个微小的、闪烁着水银光泽的符号——那是‘怪物’途径序列九到序列七的完整魔药配方!
这下,塔罗会又多了一点筹码。
同时他也终于对‘命运之轮’所掌握的力量层次,有了一个更为清晰、也更为惊悚的认知。
他颤抖着抬起手,发现掌心里攥着的那块用于占卜的纱布,早已被自己的鲜血浸透。
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序列二甚至序列一的存在,关注艾伦医生、加入塔罗会,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蕴含命运力量的蛇瞳,还在廷根时似乎就已经盯上沙利叶,难道祂也是为了‘拉斐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