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我们的初恋 第2章 世事无常

“叮咚——”

按完门铃之后，安垚笔挺且郑重地站在门前。

“谁啊？”

许添一身休闲居家服，胸前是圆滚滚的熊猫翘着屁股伸懒腰的图案，在看清楚来人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双手环胸，强装淡定道：“你怎么来了。”

“我妈炖了点骨头汤，送点给你们。”

他这才低头看到了安垚手上端着的大锅，连忙伸手端了过来。

“谢谢啊。”

“......”

许添站在比她高两级的台阶上，再加上两人的身高差，安垚不得不抬头仰视着他。

久别重逢的寒暄在白天就已经结束，陌生的尴尬感在两人的谈话间弥漫开来，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她一时竟想不起该如何借口离开。

“那个.......”她仓促的移开视线：“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

“哦，好。”

安垚两只手搭在身侧，袖口遮住了她因为尴尬攥紧的拳头。

就要转身的时候，屋里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将她叫住。

“豆豆，你怎么回来了？你俩怎么还站在门口呢，快进来。”

是许父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安垚眼神一点点亮起，重新找回一丝熟悉感。

七岁之前，安垚关于父亲的印象是暴躁、颓废、一事无成。

她以为父母离异之后，关于父亲的记忆会逐渐淡去，这个位置也会归于虚无。

可许父给了她一个近乎完美的父亲形象，那时她才知道，父亲的双手除了掐烟、打牌，还可以扶住她的自行车后座；可以托举她去摘树上的果子。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许父的形象镌刻在了名为“父亲”的标本里。

“豆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年不见，岁月没有磨去他身上的书卷气，即使鬓边生了几根白发，依旧能看得出他年轻时的风姿。

“下午刚回来。许伯伯，你都不知道我多想念你。”

安垚的语气里不自觉地染上了撒娇的意味。

许父将塑料手套摘了下来，仔细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瘦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地笑笑：“在您这啊，怎么吃都不算胖。”

他发出两声爽朗的笑，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道：”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说着便转身进了储物室。

安垚往餐桌上看去，此时一米多的桌子被一个红色的大盆占据，里面应该是药粉调制成的膏状物。

被搓成一颗颗等大圆润的丸子整齐排列着，看起来十分治愈。

“这个点，你们还没吃晚饭吗？”

“喏”许添的头往厨房里歪了歪，顺着视线看去，电饭煲旁边是两碗简单的素菜，此时似乎有些被放冷了。

“我爸非说等他搓完再挪位置。”

他正抱怨着，许父拎着一个大桶从房间里走出来，着急使唤着许添“快快快，怎么那么没眼力见，赶紧把大盆挪开。”

许添只敢小声抱怨两句，十分不情不愿地将他爸宝贝的红色大盆搬到一边。

一个巨大的透明酿酒罐占据了餐桌的中心位置。

灯光下，枸杞和人参的颜色格外透亮鲜艳，还有些她不认识的药材沉淀在罐底，瓶口处的封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私藏”两个大字。

“喝了这个啊，保准你这个冬天暖暖呼呼的。”

“又来了......"

许添颇有些无奈，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爸迷上酿药膳酒，逢人就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手艺，实则难喝的要命。

可就是这罐让许添避之不及的药膳酒却撬动了安垚心底一片坚硬的积雪——她很久没有这样毫无负担地接受一份赠与。

这份赠与不需要在下一次见面时还清，光是收下就能让对方欣喜满足。

思及此，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滴都不会浪费的。”

“算了吧，别喝进医院。”

“切，许伯伯给我的，你别酸。”

“对了，怎么不见伯母呢？”

她四处环视了一圈，还没注意到这话一出，两个男人的神色立刻僵住了。

见两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安垚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印象中，许伯母喜欢摄影，经常出去采风，有时候甚至十天半个月都在外面。夫妻两人没少因为这些事发生矛盾，想必这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懊悔自己一时嘴快，连忙打圆场：“人嘛，多多少少都有点爱好，您也不要总因为这些事情和伯母吵架了啦.......”

许添悄悄打量了一眼父亲的神色，刚要开口解释，却被对面的嚷嚷声打断。

美兰女士叉腰站在自家门口，扯着嗓子喊道：“怎么送个汤送了那么久啊，快吃饭了！”

安垚连忙将桌上的酒罐提了起来：“您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得赶紧回去了，拜拜。”

说着，匆匆换鞋出了门。

等她出门后许久，许父缓缓坐下，视线虚焦，哀伤像一层雾覆盖了眼眸，他摘下眼镜长长叹了口气。

“我之前还总因为那种事情和她吵架，说她为了梦想一点都不顾及小家，却全然忘记了，她远走他乡陪我定居在这里时，连一句怨言都没有过。”

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许添怎会不知道父母的嘴硬心软，他们永远都把彼此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这一点，始终没有变过。

“爸，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妈到生前最后的一刻都没有后悔过。”

许父点点头“吃饭吧。”

－

电饭煲掀开的一瞬间，蒸腾的雾气在厨房玻璃上留下一片边缘模糊的白色画板。

安垚单手拎着酿酒瓶，吃力地将它搬进厨房的角落，直起身时兴致使然，伸出手在上面画了朵小花，画到一半，她突然好奇地问起来：“许伯母这次又是去哪里采风了呀。“

原本在盛饭的美兰忽然撇开饭勺，一拍大腿：“忘记提醒你了！”

“怎么了？”

她摇摇头，重新拿起饭勺，语气里满是遗憾：“她是上年冬天查出来胰腺癌的，今年春天就走了。”

原本还在勾勒线条的手狠狠顿住，安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将母亲的话重新咀嚼了一遍之后，她才大梦初醒般地问道：“走了？”

“是啊，病情发展得很快，父子俩估计还没来得及消化吧，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怎么会呢，我上次看到她还是好好的，怎么会......”

这么鲜活的人，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

“你不算算，你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安垚看着面前的饭菜，却忽然没有了胃口。

“吃吧，这种事情，你在医院里应该也见多了吧，人生本就是世事无常。”

听到母亲的这番话，安垚有些恍惚，她确实在医院里看惯了生死别离、人情冷暖，但这次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伯母。

“你当时怎么没和我说呢？”

她无奈，眼里满是无奈和疼惜：“那几天我是给你打电话了，可打了好几通你都没接，等后面再接通的时候，你的声音又那么疲惫。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又怎么好和你讲这些。”

“哎呦！”

安垚重重扑进母亲的怀里，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找到了宣泄口。

冗长的疲惫让她差点忘了，原来悲伤的时候，哭泣不需要被批判。

这一次，安垚倒在母亲怀里尽情大哭了一场，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才罢休。

此时她才惊觉，原来过去这些年有这么多值得大哭一场的事她却选择咬牙咽了下去。

夜晚，安垚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她看着陷入黑暗的房间，冷色的月光在地上铺出的长条泛着凉意。

相比起死寂的城市夜晚，这个小渔村的夜晚，总会有不停歇的声音——海浪在远处孕育着生生不息，看门狗对月犬吠，还有偶尔微弱的虫鸣。

她起身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将背包中的药瓶和日记本拿了出来。

这些年，她的焦虑很严重，治疗失眠的药物从原先的一颗到现在的三颗。

即使是这样，还是没能睡过一个连续安稳的觉，常常醒来衣衫都被汗水浸透。

日记本的第一面，是她刚刚转正成为正式的住院医师，那时她意气风发、野心勃勃，拥有无限畅想。

而如今，厚厚的记事簿已经写到了第三本，她竟然开始在日记里自己骗自己。

“沙沙沙”

笔尖落在光滑崭新的书页上，娟娟字迹卸去了往日的沉重，她为自己铺开一个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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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

清晨，当美兰女士洗漱完准备下楼时，却发现一个人影立在门口，猫着身子显得鬼鬼祟祟。

她第一反应以为家里进贼了，掏出手机就要报警。

好在安垚此时注意到了楼梯口的人影“妈，我出去跑个步。”

听到熟悉的声音，美兰才安下心神，同时疑惑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是五点半没错。

“怎么起那么早呢，不多睡会？”

“一日之计在于晨，走了啊。”

美兰挠了挠脑袋：“这孩子，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

小渔村的秋日清晨带着尚未苏醒的朦胧，呼吸之间还能被呼出的白气模糊视线。

安垚奔跑在公路上，感受身体慢慢从困倦中复苏，熟悉的咸腥气充斥着鼻腔，无比契合大海的基因开始喧嚣。

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的时候，她甚至高兴地笑出了声。

那鬼魅般的梦魇昨晚居然没有找上自己，这是六个月以来的第一次。

“哈，哈哈哈......咳咳咳”

她笑着笑着，却因为灌进了太多的冷空气，被呛得干咳了几声。

“你.....没事吧。”

一转身，许添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身后，此时用一种“你疯了”的惊悚表情看着她。

也对，大早上，一个女人站在路上又是笑又是咳的，任谁看都不太正常。

安垚急忙解释道：“别这么看我，我正常的很，只是正常发泄情绪。”

“你要是哪天疯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从小就表现出迹象了。”

他挑挑眉，说的话就和淬了毒一样，一边说着，又一边掏出个大热水壶出来，给她倒了杯热水。

“慢慢喝，别太快，小心被呛死。”

........

果然许添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话说你怎么在这啊，还穿着这个”安垚指了指他脚上的蓝色套鞋“你这是弃医从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