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日子像被泡在冰汽水的气泡里,松快又带着点甜。安雅头一个拉着她们去了理发店,染了头张扬的金发,说是“要和高三的苦日子彻底告别”。镜子里的金色发丝泛着光,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吹了声口哨,转头冲孟心云挑眉:“来都来了,不换个颜色?”
孟心云盯着色板看了很久,指尖落在“酒红”两个字上。理发师调染膏时,她瞥见江衔雾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正低头看手机,耳骨的银钉在灯光下闪了闪。等她顶着一头酒红色卷发坐回镜子前,安雅已经笑得直拍桌子:“绝了!像把晚霞揉进头发里了!”
江衔雾走过来时,目光在她发梢停了很久,喉结轻轻动了动:“好看。”他没多说别的,却在理发师问“先生要不要修剪一下”时,忽然开口,“我也染红色。”
安雅“嚯”了一声,抱着胳膊看戏。孟心云的心跳漏了半拍,看着理发师给江衔雾调了支稍浅的红,染膏抹在发间时,他偶尔抬眼看向镜子,目光总能精准地和她在镜中撞个正着,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移开,耳尖却悄悄泛了红。
等三人走出理发店,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粉色。孟心云的酒红头发在光里泛着莓果色的光泽,江衔雾的红发则偏金调,风吹过时,两抹红影在人行道上轻轻晃,像两簇悄悄燃烧的火苗。安雅的金发最扎眼,走在中间像串糖葫芦的糖衣,她举着手机拍合照,喊着“靠近点靠近点”,却在按下快门的前一秒,故意往旁边退了半步,把中间的位置留给他们。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三个人把市区逛了个遍。去山顶看星星时,安雅故意躺在野餐垫上装睡,听着孟心云和江衔雾小声聊天,说解剖课的趣事,说去年夏天那盆没养到秋天的向日葵。星空在头顶铺开时,孟心云忽然说“其实你的信我都看了”,江衔雾的呼吸顿了顿,只“嗯”了一声,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擦过她耳后的碎发,像在触碰易碎的星光。
去吃那家二十年的馄饨店时,安雅抢着付账,说“庆祝江衔雾终于不用再写信了”,眼睛却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孟心云舀馄饨的勺子碰了碰碗沿,发出轻响,江衔雾正帮她拧开汽水的瓶盖,闻言抬头看她,眼里的笑意像馄饨汤上的热气,绵密又暖人。
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安雅撞见江衔雾替孟心云拎包,撞见孟心云悄悄给江衔雾擦汗,只是笑着摇头,嘴里念叨“没眼看”,却总在分别时找借口先走,留时间给他们慢慢晃回家。
孟心云的书桌抽屉里,压着那本一直没送出去的日记本。从去年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她总是会时不时添上两句。从去年十月写到今年六月,日记本已经陆陆续续地写了大半本,对江衔雾的称呼从“江衔雾”改成“阿雾”,又改回“江衔雾”,字里行间藏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其实我偷偷给你的摩托车换了机油,其实看到你染了红发时,我偷偷笑了好久。
但她还不想送出去。有些话像酿酒,得等个最恰当的时机,等风也正好,光也正好,等两簇红发在阳光下靠得再近些,再轻轻说出口。
孟心云走进院子时,回头看了一眼,江衔雾还站在路灯下,红发被灯光染成琥珀色。她挥了挥手,转身关上门,坐在书桌前,把那本日记抱在怀里,像颗藏在心口的种子,等一个合适的春天,再破土而出。
查分前的那几天,安雅像只踩不准节奏的麻雀,一会儿蹲在沙发上对着志愿指南唉声叹气,一会儿又突然蹦起来,指着地图上的南方小城拍手:“就它了!桂市师范大学,学地理!以后带着学生爬遍名山大川,多酷!”
孟心云正对着考古资料发呆,闻言抬头看她:“你前两天还说要去北方看雪。”
“此一时彼一时嘛。”安雅垮下肩膀,扑通坐在她旁边,金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声音闷闷的,“可我要是考砸了怎么办?地理师范分不低的……”她忽然抓着孟心云的胳膊晃,“阿云,我昨晚梦到考了三百多分,吓得我醒过来摸了摸枕头,全是汗!”
孟心云被她晃得笔尖都歪了,却还是耐着性子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平时模拟考都在一本线以上,发挥正常肯定没问题。再说了,就算真差几分,以你的分数,选个本地师范也很好啊。”
“那不一样!”安雅猛地抬头,眼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红,“我想去南方,看喀斯特地貌,看漓江的水!”她顿了顿,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其实……我是怕跟你分开。你说你要是去了北方,我在南方,以后见面都难了。”
孟心云的心轻轻颤了一下,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她其实也在慌,白天对着安雅强装镇定,夜里却总梦见查分页面一片空白。她怕自己达不到京市民族大学的线,更怕……离江衔雾越来越远。
“我也没把握。”她捡起笔,指尖有点凉,“京市学校的分数都不低,而且我文综选择题总错得莫名其妙。”
“你那是谦虚!”安雅立刻反驳,又变回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伸手揉乱她的酒红发
“你上次模考全市排名前一百名,放轻松点!”
“可万一……”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话没说完就被安雅捂住嘴。
“没有万一!”安雅瞪着眼,像只护崽的小兽,“等查分那天,我来你家,咱们一起点外卖,看喜剧片,就当平时一样。要是你去了京市,我就报附近的学校,接着跟你抢零食吃;要是你没去成……”她挠了挠头,“那我就跟你去同一个城市,反正哪儿有你,哪儿就有意思。”
孟心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没那么慌了。她伸手抱了抱安雅,金头发蹭得她脸颊有点痒:“好啊,到时候咱们像现在这样天天见面。”
查分那天,孟心云盯着屏幕上596的数字,指尖微微发颤——比她预估的高了近二十分。她没立刻欢呼,反而先看向旁边的安雅,对方正对着582分尖叫,金头发随着动作甩得像团小太阳。
“我就说你能行!”安雅扑过来抱住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行,我不能去南方学师范了。”
孟心云愣了愣:“怎么了?”
“十二年同桌,小学抄过你作业,初中吃过同一碗饭,高中睡过同一张床,大学怎么能分开?”安雅叉着腰,眼里闪着不容置疑的光,“我要去京市,跟你接着作伴!”她顿了顿,忽然拍了下手,“首都交通大学的新闻传播不是挺牛吗?正好学纪录片,以后拍你挖古董!”
这头正说着,江衔雾推门进来,听完孟心云说要报京市民族大学考古学,又听说安雅改去首都交通大学读新闻,他着实愣了愣:“”我还以为你要纠结几天……考古学?”
“早想好了呀。”孟心云低头划着手机里的考古遗址照片,语气轻快,“京市的博物馆和考古资源最多,而且……”她抬眼看向江衔雾,没再说话。
江衔雾的耳尖比她更红,他确实没想到,那个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的小姑娘,心里早就把一切算得明明白白——既装着热爱的考古梦,也藏着悄悄靠近的小心思。
安雅在旁边“啧”了一声,故意撞了撞孟心云的胳膊:“某些人啊,啧啧啧。”说着冲江衔雾抬了抬下巴,眼里的调侃藏都藏不住。
江衔雾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水杯掩饰慌乱,指尖碰到杯壁才发现是凉的——原来他刚才听说查分,紧张得忘了倒水。他看着孟心云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首都医科大学到北京市民族大学的距离,好像也没那么远了。至少,比跨越大半个中国要近得多。
录取结果出来那天,孟心云的手指悬在查询页面上,迟迟不敢点下去。安雅在旁边比她还急,金发随着晃悠的脑袋扫过她的胳膊:“点啊点啊,再拖黄花菜都凉了!”
指尖猛地落下,屏幕缓冲的转圈图标转得人心慌。直到“京市民族大学 考古学专业录取”几个字跳出来,孟心云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胸腔里像炸开一串冰汽水的气泡,又酸又胀。
“成了!”安雅比她先尖叫起来,一把抢过手机截图,“我就说你没问题!快看我的!”她戳开自己的查询页面,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首都交通大学 新闻传播学类录取”,金头发在阳光下跳得像团小火苗,“果然能跟你去北京市!以后你挖你的古董,我拍我的纪录片,完美!”
话音未落,院门外就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江衔雾拎着个纸袋走进来,额角还带着点汗,看见她们手机上的录取结果,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恭喜。”他把纸袋递过来,里面是两个包装精致的蛋糕,上面分别插着“考古”“新闻”的小旗子,“早就订好的,怕你们紧张,没敢提前说。”
安雅咬着蛋糕叉冲孟心云挤眼:“看看,某人比我们还上心。”
孟心云的脸颊有点烫,低头咬了口蛋糕,奶油甜得恰到好处。阳光穿过香樟的缝隙落在三人身上,江衔雾耳后的银钉闪着光,安雅的金发浸在光晕里,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悠长,像是在为这个夏天画上圆满的句号。孟心云看着桌上的蛋糕,忽然想起那个藏在抽屉里的信封——或许不用等到春天了。等秋天到了北京,等她站在北京市民族大学的校门口,等江衔雾从首都医科大学的方向走来,她会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连同这个夏天的阳光和红发,一起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