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哨声刚落,操场上还浮着跑圈扬起的尘土,混着夏末未散的热意,闷得人胸口发沉。孟心云跟着大家站在操场边的树荫下,蹲下身时指尖无意识在草皮上划着圈,脑子里过的是昨天模拟卷的错题——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辅助线画偏了,那些红叉像扎眼的刺,晃得她有点烦躁。其实她也听见了不远处篮球架下的吆喝,男生们喊着“传球”的声音混着笑闹飘过来,只是刚跑完八百米的腿还酸着,懒得抬头去看。
直到一阵带着力道的风声擦过耳际,她才猛地回神,可已经晚了——篮球像颗失控的小炮弹,“砰”的一声闷响砸在小腿上,力道大得让她瞬间失衡,手撑着地跌坐在草皮上。
疼意顺着小腿往上蹿,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她咬着唇倒抽冷气,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低头看去,浅灰色校裤下,一片淤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开,轻轻碰一下,钻心的疼就顺着骨头缝往上爬。旁边收拾器材的体育老师赶紧跑过来,蹲下身问“怎么样,能站起来吗”,又忙着喊校医。
校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蹲在她面前卷起裤腿,指尖轻轻捏了捏淤青处,眉头越皱越紧:“这力度不小,得去县医院拍个CT,排除骨裂的可能,可别耽误了。”孟心云点点头,想撑着地面站起来,刚一用力,小腿就疼得发颤,差点又跌回去。
“你别动了!”安雅的声音从旁边炸开,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哪个不长眼的干的啊!”安雅一边扶着她往起站,一边朝着篮球架的方向瞪眼睛,声音里带着火,“不知道这边有人吗?砸这么重,要是真骨裂了怎么办!回头我非得找出是谁,让他给你赔罪不可!”
孟心云疼得眼眶发红,走路只能踮着左脚,每走一步,右腿的疼就加重一分,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汗。走到校门口,安雅赶紧去拦出租车,嘴里安慰她:“别愁眉苦脸的,拍CT很快,请假的事情我会跟老师说,你别担心。”
孟心云点点头,望着远处驶来的出租车,小腿还在隐隐作痛,心里那点因计划被打乱而起的焦虑,却半点没减——她向来不喜欢手忙脚乱的感觉,尤其是高三这节骨眼上。
到医院时,夕阳斜斜照在门诊楼的玻璃上,泛着晃眼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安雅扶着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捏着刚挂好号的单子,说:“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放射科在哪”,转身刚走两步,就撞见匆匆赶来的江衔雾。
他穿了件黑色罩衫,领口微微敞开,带着风的凉意,看见长椅上的孟心云时,脚步明显加快,眉尾那点惯有的疏离瞬间软下来,蹲在她面前就去掀她的裤腿:“哪疼?让我看看是不是又在想事情,没躲开?”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指尖碰到她的裤腿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她。
“你怎么来了?”孟心云下意识往后缩,脚踝却被他稳稳按住,脸颊瞬间发烫——她没想到安雅会告诉他,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赶过来。
江衔雾没答,只盯着她泛红的眼尾,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腿上的淤青,语气里裹着点无奈的调侃:“我认识你之后,你就没断过茬——发烧输液、掉湖里感冒,现在又被球砸,是不是得给你求个平安符挂着?”顿了顿,又补充道,“平时跟我拌嘴挺机灵,反应快得很,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走神,篮球砸过来都没反应?”
这话逗得孟心云忍不住笑,眼泪却差点掉下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他蹲在逆光里的样子,连皱眉都透着在意——他明明总装得冷淡,却会在她受伤时第一时间赶来,会记得她爱发呆的毛病,会用调侃掩饰关心。
她小声反驳:“明明是他们传球没准头,谁知道会往树荫底下飞。”目光落在他颈侧的“FOG”纹身上,忽然想起那天在湖边,他从水里冒出来时,额发湿漉漉贴在脸上,笑着说“抓住你了”的样子,心里的疼好像淡了些。
“是,都怪他们。”江衔雾顺着她的话,伸手帮她把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耳垂上的银珠时,轻轻顿了顿,像是怕碰疼她。
“安雅说的?”她忽然问,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
江衔雾没否认,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瓶青苹果味的汽水。瓶身还凝着水珠,一看就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是她最喜欢的牌子。他拧开瓶盖时,“啵”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然后把瓶子递到她面前:“她怕你硬撑,说你肯定又在琢磨些有的没的,不肯好好看病。”
这时安雅拿着挂号单和CT申请单走了过来,看见江衔雾,挑了挑眉,把单子往他手里一塞:“正好,你陪着她去放射科,我去楼下买点水。”
江衔雾自然地接过单子,扶着孟心云的胳膊往楼梯口走:“走吧,我陪你去。省得你又东张西望,不小心撞着门。”
他的脚步放得很慢,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和松动的瓷砖。孟心云被他扶着,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传过来,很稳,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让她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走廊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上次她发烧输液时闻到的一模一样。可奇怪的是,这次没有那种让人窒息的压抑感。大概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人,他的气息混在消毒水味里,竟让这味道都变得柔和了些。
轮到孟心云进去拍CT时,她看着那台巨大的机器,心里忽然有点慌,总觉得不安。江衔雾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外套传过来,很安稳:“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很快就好。”
孟心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诊室。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外面传来安雅的声音,大概是买水回来了。
诊室门关上后,走廊里安静了不少。安雅拧开瓶盖喝了口矿泉水,走到江衔雾身边,靠在墙上,看着紧闭的诊室门,忽然叹了口气。
夕阳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安雅踢了踢脚下的瓷砖,语气难得正经:“江衔雾,我跟你说点事。”
江衔雾“嗯”了一声,视线还落在诊室门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孟心云的校服外套。那外套是安雅刚才塞给他的,说让他帮忙拿着,布料上还留着点淡淡的果香,是孟心云常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
“孟心云她吧,看着跟人熟了就大大咧咧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安雅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只有闺蜜才懂的心疼,“其实心里头比谁都敏感,跟个蚌壳似的,硬壳裹得紧紧的,不轻易敞口,也是跟她从小的经历有关。”
江衔雾没说话,只是捏着外套的手指紧了紧。
“她跟别人不一样。”安雅转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点认真,“别人高三都铆着劲想考哪所大学,将来要做什么,她却没什么大计划。不是没想法,是怕想多了失望。她总觉得,安安稳稳过好眼前的日子就不错了,怕有人突然闯进她的世界,把她那点安稳搅得乱七八糟。”
她顿了顿,想起刚才在出租车上,孟心云虽然没说什么,可攥着裤腿的手指一直没松开,就知道她肯定又在胡思乱想。
“我跟她认识快十年了,没见她对谁像对你这样过。”安雅的语气里带着点感慨,“换了别人,她就算心里不舒服,表面上也会装得客客气气,绝不会轻易让人看出情绪。可对你呢?不高兴了会跟你拌嘴,甚至冲你发点小脾气。换了别人,她早竖起刺了。”
她顿了顿,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探究: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挺意外的,她居然能跟你走这么近。你到底哪点戳中她了?”
江衔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我就觉得,她皱着眉跟我吵架的时候,比装得客客气气的样子,顺眼多了。”
安雅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她看得出来,江衔雾眼里的认真不是装的。有些话不用多说,彼此心里都清楚。
“你们上次吵架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总之,她慢热,也怕受伤。”安雅最后叮嘱道,语气里带着点拜托的意味,“你多给她点时间,别逼她。她要是往后退,你就停下来等等她,成吗?”
江衔雾点点头,指尖攥紧了那件校服外套。布料被他捏出褶皱,又慢慢松开,像是在心里反复确认着什么。
走廊里安静了没多久,CT室的门“咔嗒”一声开了。孟心云走出来时,脸色还有点白,大概是刚才憋了口气没敢松。她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江衔雾,还有往走廊那头退了两步的安雅——安雅冲她挤了挤眼睛,识趣地往楼梯口走,摆明了要给他们留空间。
“怎么样?”江衔雾立刻迎上去,声音里的担心藏都藏不住,“医生怎么说?”他想扶她,又怕碰着她的腿,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最后轻轻扶在了她的胳膊肘上。
“没骨裂。”孟心云摇摇头,声音还有点虚,“医生说是软组织挫伤,得敷药休养几天。”她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
“说了不麻烦。”江衔雾打断她,自然地接过医生递来的报告单。他看得很仔细,连备注里“避免剧烈运动”几个字都反复确认了两遍,确认没大事后,才松了口气似的,揽着她的肩往外面走,“我送你回家。花花也很想你。”
“安雅刚才跟你说什么了?”她忽然问,声音很轻。刚才在里面隐约听见外面有说话声,虽然听不清内容,可安雅那架势,一看就是有话要单独跟江衔雾说。
江衔雾侧过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笑意:“说你今天八百米差点不及格。”
“才没有!”孟心云立刻反驳,“只是差一点!”她嘴上较真,心里却松了口气——看来安雅没说什么让他为难的话。
江衔雾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弯得更厉害了。他没再逗她,只是扶着她的手又稳了稳,两人慢慢往楼下走。
安雅已经在一楼大厅等着了,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刚买的面包和牛奶。“医生说你得按时吃饭,我给你买了点垫垫肚子。”她把袋子塞给孟心云,又冲江衔雾扬了扬下巴,“我还得回去跟老师汇报情况,就不陪你们了。阿云你就安心养病。江衔雾你照顾好她啊。”
“放心吧。”江衔雾应道。
从医院出来,暮色漫过路灯。江衔雾扶孟心云上了摩托车,刻意放慢速度。晚风吹起她的头发,混着草木香,紧绷的神经松下来。
到家后,江衔雾小心翼翼地把孟心云扶下来,陪着她一点一点走到小院里,进了家门。
孟心云去倒水时,才发现家里的饮水机没水了。她有点尴尬:“要不……喝瓶装水?”
“没事,我不渴。”江衔雾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路灯,忽然开口,“你家窗台挺适合晒太阳的,明天天气好的话,你可以搬个椅子坐那儿看书。”
“医生说要少走动。”孟心云把瓶装水递给他,自己则坐在沙发上,轻轻揉着小腿。
“那就躺着看。”江衔雾拧开瓶盖喝了口,视线落在她腿上的淤青,“药我帮你放在茶几上了,记得按时敷。”他从背包里掏出个白色药袋,里面是医院开的外敷药膏和绷带,“要是不会弄,给我打电话,我过来帮你。”
孟心云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学?”话一出口就觉得唐突,赶紧低下头,假装去看花花。
江衔雾沉默了几秒,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还有两周。”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只有花花吃猫粮的“咔嚓”声。孟心云捏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等你腿好了,我请你去市里吃那家开了二十年的馄饨。”江衔雾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就当庆祝你没有骨裂,彻底康复。”
孟心云被他逗笑了,刚才的沉重感淡了不少。她忽然觉得,或许不用想那么多。两周也好,一个月也罢,至少现在他还在这里,能陪她聊聊天,这就够了。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路灯的光晕在窗玻璃上投下温柔的圈。江衔雾看了眼时间,站起身:“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记得敷药,有事给我打电话,别硬撑。”
“知道了。”孟心云点点头,看着他走到门口换鞋。
他打开门时忽然停住,回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对了,安雅说你喜欢看星星,等你腿好了,我带你去城郊的山顶,那里能看见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