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衔雾日记5:
傍晚去找她散步时,她说起安雅的聚餐邀请,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还特意叮嘱安雅性子跳脱,让我别介意。我知道是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我忍不住笑,上次在粉庄门口见过,挺有精神的。她大概忘了,那天她俩在门口叽叽喳喳,我其实听见了不少,尤其是两人说我帅的时候。
第二天下午准备出门,想起她晕车的毛病,提议骑摩托车去。她愣了愣,脸颊悄悄红了,捏着衣角问会不会太快。我指了指河边的路,说走平路,不快。递头盔给她时,指腹不小心蹭到她的掌心,温温的。
她上了后座,犹豫半天,才轻轻抓住我腰间的衣角。摩托车驶离成片的房屋时,风一下子清爽起来,感觉腰间的力道紧了紧,大概是她把脸贴了过来。厚重的头盔下,能感受到一点她轻浅的呼吸,像羽毛在扫,心里那点痒意又冒了上来。
到了西餐厅,那个叫安雅的女生果然很热情,穿鹅黄色连衣裙,看见我们就挥着手打招呼,眼神在我身上转了两圈,直接开问:“你就是阿云总念叨的那个朋友吧?叫什么名字啊?”原来她经常和安雅提起我,这个发现让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江衔雾。”我回答。这名字没什么人叫,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也就我妈在世时,会坐在床边轻轻喊我“衔雾”,声音软得像棉花。
安雅确实挺能聊,连珠炮似的问我是不是在外地读书,学什么专业。我答了学医,开学大三,她眼睛更亮了,说学医很辛苦。学医确实不轻松,但是有目标的话就甘之如饴了,我笑了笑。说着瞥了眼她,她正低头切牛排,耳根有点红,大概是被安雅那句“你看人家目标多明确”说中了心思。
安雅又问我什么时候开学,我说九月底得走。看见她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牛排切得慢了些。是不希望我走吗?心里悄悄冒出这个念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后来安雅掏出手机,说要加微信,还说“以后阿云有事能通过你联系她”。理由找得挺光明正大,我没拒绝,扫了她的码。余光瞥见她抬了下眼,又飞快低下头,这发现让我有点意外,又觉得好笑。
安雅和我聊学校的事,偶尔扯出她小时候的糗事,逗得我忍不住笑。她瞪安雅,脸红红的,像熟透的桃子。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这画面挺好,热热闹闹的,不像我以前的日子,总透着点冷清。
离开时,她把头盔递给我,指尖碰了碰我的手,又飞快缩回去,低声说谢谢。送她到院门口,花花窜出来蹭她的裤腿,她低头摸了摸猫,没抬头看我。她好像有点不高兴,眉头微微蹙着,嘴角也抿着。我心里大概猜着了七八分,却想等她亲口告诉我。没等到她的答案,只等到她轻飘飘的一句“早点回去”。
我猜她是在不高兴没有我的联系方式。算了,也不指望她主动了,下次见面,强硬点直接加她微信好了。
骑车往回走时,晚风带着点凉意。路过河边时,看见白天那片林荫道,月光把树影拉得老长,像幅模糊的水墨画。
窗外的蟋蟀叫得没个章法,断断续续的,倒比夏夜的蝉鸣更磨人。指尖夹着的烟快燃到尽头,烫得指腹发麻,我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摁灭在窗台的积灰里。风卷着香樟叶的气息飘进来,混着点薄荷的凉,像她身上的味道——她总爱在书桌上摆着那瓶薄荷,玻璃瓶在阳光下晃眼,可我总觉得,不如凑近时闻到的真切,带着点她发间的洗发水香,清清爽爽的。
凌晨三点,烟盒空了。我摸出外套口袋里的青苹果糖,是前几天给她买的,剩下最后一颗。糖纸撕开时的脆响在空屋里格外清晰,甜味在舌尖漫开,却压不住心里那点发闷的慌。
这三天,我在她院墙外站过三次。第一次看见她窗帘缝里透出的灯光,亮到后半夜才灭;第二次听见她在院子里咳嗽,大概是又着凉了;第三次,花花趴在石墩上冲我摇尾巴,她却把刚打开的窗“咔嗒”关上了,动作快得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我知道她在躲我。只是烟抽得越来越凶,总觉得空气里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安雅发来消息时,我正在粉庄帮赵叔修冰柜。“她答应来了,三点,咖啡厅。你别逼她,得让她自己想通”后面还跟着个龇牙的表情。我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回了个“谢了”,心里却没什么底。
咖啡厅的柳橙汁是提前点的,少糖加冰,她喜欢的那种。看见她站在门口,手指绞着书包带,葡萄藤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晃晃悠悠的,像她此刻的心思。我起身时,喉结动了动,想问她这几天睡得好不好,话到嘴边却成了“你这几天,一直在躲我”。
“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你凭什么来搅乱我的生活”。她的话像冰锥子,扎得人生疼。我点烟的手都是抖的。我怎么就“搅乱”她了?我对她不好吗?还是她从一开始,就把我当成一个随时会走的麻烦?安雅让我别逼她。可我连自己错在哪都不知道。
我看着她盯着杯子的样子,冰块化了水,顺着杯壁往下淌,在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她眼里没掉下来的泪。想说“我在等你跟我一起走”,又觉得这话太远,她现在未必愿意接。最终只叹了口气,说“好吧,保持距离”。
她抬头时,眼里的慌像被惊飞的鸟,扑棱棱的。我别开视线,不敢多看——怕再多看一眼,那些“保持距离”的话就全不算数了。
之后没再去找她。却还是会绕路经过一中,看她背着书包跟安雅一起走出来,偶尔被安雅逗得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和初见时在粉庄吃米线的样子重合。巷尾修车铺的老王问我:“小江,你那摩托还换机油呢?打算在这长待?”我笑了笑,没说话。
那天整理抽屉,翻出之前买的耳洞护理液和消毒棉片。打耳洞那天她疼得眼圈发红,却嘴硬说“一点都不疼”,现在估计早把这事忘到脑后了,说不定还在随便用水冲。我找了个印着花纹的纸盒,把东西装进去,又写了张便签:“耳洞别碰水,每天擦一次。”字写了又改,总觉得太啰唆,最后只剩这两句。
傍晚去她院门口放盒子时,花花也陪着我一起去,要去见她花花连尾巴扫得欢快。我把盒子轻轻放在石墩上,摸了摸花花的头,它蹭了蹭我的手心,发出“喵呜”的软声。巷口传来脚步声,我往树后退了退,看见她走过来,愣住,然后拿起盒子。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站在那里,抱着盒子,像抱着什么稀有的宝贝。风卷起香樟叶,落在她脚边,沙沙地响。
晚上在粉庄帮忙,赵叔看我老走神,问:“想什么呢?”我望着窗外,街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撒了一地的星子。“没什么,”我笑了笑,“在想,明天天气好不好。”
其实是在想,她擦耳洞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打耳洞那天,我耳骨上的银钉,和她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