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明亮的双人病房里,褚云躺在靠窗的位置上,长而黑的睫毛不安的颤动着。冷汗浸湿了他的鬓发,褚云眼睛紧闭着,身体随呼吸的起伏却像是在挣扎,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噩梦。
“不要……不要过来……不要!”病床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你晚上睡觉都这么不老实的么。”骆枫坐在一旁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褚云。
褚云花了好半天才把目光聚焦:“你知不知道这么吓一个梦魇的人,是会出人命的。”
褚云说完就又把眼睛一闭,现在他多喘一口气儿都觉着累。
“多处软组织挫伤,贫血晕倒。”骆枫把脸凑近了,这个角度他能很清楚的看到褚云脸上的绒毛。
“你——”骆枫本来还想再调侃两句,但是病床上的人仿佛有魔力,硬生生给他的话按下了暂停键。
“把你的脸拿开。”褚云往旁边挪了一点,转头睁开眼,正对上骆枫直勾勾地眼神。
“……你的伤怎么样了。”虽然看骆枫这风吹不死火烧不死的体格就算挨了一刀也应该没什么大事,但褚云还是秉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多了句嘴。
“伤?啊……疼,特别疼!”骆枫呲牙咧嘴地摸着背后根本不存在的伤口。
褚云又挪开了点。
护士小姐姐非常及时地推开了门:“那个一号床的病人……对,就那边坐着的那个。你后背的淤青没什么大问题,过两天自个儿就能好,你不用住院了啊。”
“砰——”护士小姐姐关门走了。
骆枫:“……”
“您上辈子是戏精转世吗?”褚云转过身去。
“唉唉唉,别不理人。我当时真是做好了要挨一刀的准备,谁想到内些怂货只敢用刀背——”
“多谢。”
!他没听错吧,褚云竟然向他说谢谢?!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褚云坐起身,大有一种谈判的架势。
“那种小酒吧不是你们会去的场所,却是我经常兼职挣钱的地方。还是说——”褚云突然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仰头看着骆枫,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弧度。
“你想说昨晚你遇见我只是巧合?”褚云歪着头,耐心地等待着对面的说辞。
“抱歉,插句题外话——你刚刚是在对我笑吗?”
“…………”
“行了——说正事。”骆枫长腿一伸站起来。
“昨晚确实不全是巧合,但我真没想到能遇见你。我去是因为你那天点的那个小姐刚好在那儿——怎么,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下。九月二十七号晚上,云顶大酒店四十三层4305.”骆枫挑起他那锋利的眉毛。
“你调查我?”
“拜托——疑似我父亲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能不防着点吗?不过你猜怎么着。我找到她,询问当晚发生的事。她却一口咬定当晚房间里只有她和李世国两个人。绝口不提第三个人的人存在——她在护着你。”
“或许我威胁了她——”
“不。她的眼神和你现在一样,没有恐惧。”骆枫靠着墙,语气十分笃定。
“所以?”褚云只能继续就着这个姿势仰头与骆枫对视。他右手撑在与左腿相对的斜后方,整个肩膀呈现出一种不平衡的姿态,右肩的病号服顺势滑落,露出了光洁的锁骨。
骆枫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所以——我觉着你人不错,我们可以来个合作。我才回国,与其让你成为那个监视我的人,不如把你拉作盟友,况且据我所知,你在金融风投这一块貌似——很有天赋,对我的帮助很大。您觉着呢?”
褚云的姿势与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在心理学上这是倾听者对当前的话题不感兴趣的意思。从骆枫的角度,褚云身上的那件病号服还有下滑的趋势,马上看到的就不止光洁的锁骨,还有滑溜溜的肩。
“你觉得——”褚云刚要开口。
“你能先把衣服穿好么。”骆枫终于忍无可忍。
褚云面不改色的把那件该死的病号服拉到他原本的位子。
“你觉得我是你父亲的人?”
骆枫顿了下,接着又从兜里拿了根烟夹在手里:“难道不是吗?你入公司的时间还有升职的速度,我爸分明——”
“骆枫。”褚云的眼神冷下来。
“我不管你是查到了抑或是看到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和你父亲,绝对不会有任何关系。”
病房里的空气在这一刻被不断地压缩、燃烧,骆枫点燃了手中的那根烟。
良久,他才开口:“我也希望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是合作——”褚云背对着骆枫站起身。
“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我给你第二份薪水。一个月这个数”骆枫两手的十指交叉。
褚云斜过身看了眼,不为所动。
“再翻两倍。”
金钱掉落的声音!
“成交。”
“所以你的伤究竟有什么大事,非要把我这个伤员弄来照顾你。”褚云从小到大没少挨过打,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所以他当天晚上就办理了出院打算回学校,没想到骆枫半路杀出来截胡。美其名曰送人一程,其实趁着褚云上车犯困就一脚油门把人拐进了家。
于是就有了目前至少看起来十分温馨的一幕。
褚云在顶层大复式的厨房里给客厅那个摸着背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声称真男人从不进厨房的少爷下面。
“请问你这房子是毛坯房吗。什么都没有。”褚云端着一碗面出来。
“昨天才看上,今天刚过完户,确实是毛坯房,您将就着住。”骆枫乐的直摇尾巴,忙不迭地接过那碗面,又拿起手机来了个连环十八拍,并且火速发了朋友圈炫耀。
“…………”
“请问你家是没其他能照顾你的阿姨保姆了吗?”
“这么晚了麻烦人家多不好意思。”
“你那几个兄弟没长手?”
“一群大老爷们儿会做什么饭。”
“……浴室,客房在哪儿。我要睡了,明天还得给你这个老板打工。”褚云到了点就犯困,神色有些懒懒的。
骆枫扬了扬下巴示意方向,接着又沉迷在那碗面中不可自拔。
“对了,你今晚为什么不是回家住?”骆枫在褚云身后突然开口。
褚云脚步顿住,话里带着几分寂寞的意味:“家里不太方便。”
“你吃你的面吧。”他又补上一句。浴室里随即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不方便?褚宏昌不都已经进去了吗?”骆枫在客厅里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浴室里,褚云用刺骨的凉水击打着脸。
“阿云,算妈妈求你!你爸爸虽然不称职,但他也没有犯什么大错。”祝兰攥着褚云的手,苦苦哀求。
“他这回进去一定是被人害了!你读大学了,你那么有本事,你帮帮妈妈好不好。”眼泪从这个女人眼里淌出来。褚云沉默地站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或许早已流出了血。
“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你到现在都还觉得那个人称得上是我父亲么?你难道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我,又是怎么打你的了吗?”褚云失望地看着他的母亲。
“他向我保证了他会改的呀!阿云,你再相信他最后一次,你帮帮妈妈——”
“妈。”褚云悲哀地看向祝兰,眼里闪烁着决绝的泪光。
“我不会帮他。那个人渣会在牢里坐到死。这个家——”他后退几步,双臂有些发抖。
“我不会再来。您照顾好自己。”
“咚咚咚——褚云!你没事儿吧——”骆枫敲打着浴室门,里面一直没有回应,他担心褚云是因为贫血晕倒了。
“唰——”浴室门被骆枫一把拉开。
褚云贴着冰凉的瓷砖滑到地上,呆呆地望着前方。
骆枫看见地上的人衣服也没换,从头到脚都被水浇得湿透了,一股无名火就从心里烧了起来。
他直接一把把人打横抱起,跨出浴室把人丢上床。
褚云这才从回忆中抽离:“你干嘛?骆枫。放我下来,我才出院。”
“你也知道你才出院?!”骆枫攥着人的手腕,旋即又偏过头去,深吸了口气。
“对不起。刚刚不是故意吼你。”他松开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干毛巾,就着这个姿势揉搓了下褚云湿漉漉的头发。
“你刚刚在里边儿一直不出声,我以为你晕过去了——晚上是不是没吃东西,你脸色很难看。”
褚云眼睫上还挂着清洌洌的水珠,他愣愣地点头,其实是没想到骆枫会这么说。
“我三餐不规律……不吃晚饭,也……不怎么饿”褚云头一回说话这么没底气。
“活该你低血糖——等着。”骆枫把毛巾一甩,吭哧吭哧进了厨房。
“把头发擦干,不然明天少不了感冒发烧!”
“知道了!”褚云觉得有些好笑。
“前一秒还说过不进厨房……”
“嗡嗡——”
是褚云的手机来电话了。
他看了眼来电,又向厨房瞄了一眼。
褚云关上房门,拿着电话走到阳台边。
“喂,您好。”
“喂,请问是舒晓玥的家属吗?她今天状态很不好,院方希望您明天能过来一趟。”
“……好的。”
“嘟嘟嘟——”
褚云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地面上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人人都在这个时候向着回家的路奔赴。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看什么呢?”骆枫冷不丁地冒出来。
“面好了。这可真是我第一次下厨,您将就着吃吧。”
“多谢。骆……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