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内,男孩艰难地睁开眼。他感到手心一片湿滑。这是什么?大概是血吧。视线两三米的前方,一个高大的男人阴恻恻地转过身。男孩看到他的眼里,燃烧着、跳跃着来自地狱的火焰。男人露出诡异的微笑,男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能被他抓到……不能被他抓到……他在心里默念,恐惧促使他迈开双腿。快跑……快跑!你以为你跑得掉吗?男人的脑袋掉下来,一路滚到男孩面前。不……不要!
褚云猛地睁开眼。
又是这种梦。
宽大的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
褚云有些费劲的坐起身,他走进浴室洗了把冷水脸。
准备拿毛巾擦脸时,他往洗手台边瞟了眼。
然后……
清一色的粉色儿童毛巾!
这是谁的恶趣味可想而知。
客厅里,骆枫正指挥着人把一车早点摆好。
“哎对,放这儿就行……唉,那个也来点儿。”
骆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再次对着落地窗欣赏了下自己的英姿。
完美!
接下来,叫人起床吃饭!
骆枫三步当作两步走迈到客房前,正准备敲门。
房门咔哒一声自个儿开了。
两人来了个脸对脸。
褚云面不改色地看着骆枫,他瞥了眼客厅的山珍海味。
“我不是饕餮。”
“我这不是看你身体不好,寻思给你补补么。来来来……”骆枫拉着人在沙发上坐好。
“这个官燕炖奶,滋补养颜。这个是海参虾饺,那个,黑松露炒蛋——”
“我乳糖不耐受。海鲜过敏。还有,不爱吃鸡蛋。”褚云慢悠悠地端起一碗离他最近的五色养身粥,不急不慢地开口。
“你说你,怎么这么挑!难怪低血糖——”
骆枫看着褚云一小口一小口啜着那碗粥,几粒白色的米粒沾到他的嘴角上,而当事人还对此毫无察觉。
骆枫有些烦躁地站起身。
褚云看着骆枫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你能安静点吗。”
“你能把嘴边那几粒米擦擦么。”
“……我有的时候在想你的大脑构造是不是和一般人不一样。”褚云放下碗擦了擦嘴。
“不一样?那肯定啊,我骆枫怎么可能是一般人——你搬过来和我住怎么样?”
请问这两件事有任何关联吗?!
褚云一口粥差点没咽下去。
“……给我个理由。”
“你看我们刚刚达成合作,少不了得在一起密谋大事。而且你昨儿不说家里不方便住么,我这多方便,早餐毛巾天天都给您备好了,住这儿不比你内个破宿舍舒服。”
褚云擦干净嘴,在骆枫期待的目光中走到门口。
“去哪儿?正式给你老板上班第一天就矿工啊。”
“请天假,去你说的那个破宿舍搬东西。还有,再不去上班,你就要被记旷工了,骆副总。”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这是同意了。
他真的同意搬过来住!
面冷心热。
骆枫仿佛打了场胜仗般惬意地躺在沙发上。
“喂——”
“已经在局子里了——我说骆大爷,您一天到晚能不能消停点。”裴晋在心里无声怒吼。
“动手的原因?”
“就是看上了,没别的。”
那股熟悉的焦躁感又开始在骆枫心底翻涌,他强压下内心想打人的冲动挂断了电话。
他在美国一个人待了将近十年,身边是同志的朋友也不少。但他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按照骆枫的想法,男人再怎么样哪有女的带劲儿!
但如果是褚云的话——
骆枫脑子里闪过某人手上淡青色的血管,让人看一眼就想入非非的脖子,光洁的锁骨……
好像也,不是不行……
“跟我来,刚刚早上还发着病,医生压都压不住……”
护士急匆匆地领着褚云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
“滚出去!都给我滚!”病房里传来少女凄厉的尖叫,打砸东西的声音让人心头为之一颤。
“你们都是坏人……凭什么是我……凭什么!”舒筱玥的脸上全是自己抓出来的印子,泥巴和血混进她的指甲里。
她手上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果刀,对着手腕就要切下去。
“筱玥,把刀放下。”褚云从人群中走出来,慢慢地往病床的方向靠。
“先听我的。医生护士麻烦都出去,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门外看热闹的也都被一律赶走。
“你也……出去。”舒筱玥放下刀,把头埋进被子里,小声的啜泣着。
“现在就我能查到的,受害者不止你一个人。所以,这件事不是就能这么轻易算了。”
“可是我害怕……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怕这件事被别人知道我就毁了!”
“被钉上耻辱柱的不是你——”
“是我!他们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们会逼着我一遍遍地在法庭上回忆当天晚上的一切,我要像个小丑一样证明他犯了罪,可我却连实质性的证据都没有!到头来有罪的人是我…………”
褚云沉默地坐在一旁。
“你爷爷前段阵子还来我家问我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舒筱玥抬起头看他。
“我说你在学校里很优秀,很争气,大学毕业了一定能找到份好工作。”
病床上的人眼眶渐渐红了。
“所以,不管为了什么,好好活下去。”褚云慢慢地站起身,病房明净的窗子依稀映出他有些单薄的身影。
窗子里的身影在完成每日自我欣赏的kpi后,又火速投入工作。
对接业务是一件相当枯燥的事,骆枫确实有点想撂挑子走人。
无数项目计划书从眼前滑过,一项不甚寻常的方案让骆枫停下了动作。
这是什么?崇德还做过与科研产品无关的投资?
骆枫略带疑惑地点开。
——一份公益项目计划书。
菁英计划——让您的孩子在求学路上不受贫穷的限制。
策划人——骆宗阳
项目一共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十三年前。
这么早?
如果是十三年前就初具雏形的计划,现在应该颇具规模,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骆枫的视线继续往下。
第二阶段——三年前。
菁英计划直到三年前才被重新启动,中间至少搁浅了近十年。
骆枫紧紧盯着策划人处的签名,两次方案都是由骆宗阳制定并同意。
一股诡异的感觉在他心里涌现。
骆枫平时单独看骆宗阳的签名并不觉得有问题。
但是现在,两个相距十年的签名放在一起,虽然横竖撇捺都差不多,但骆枫有一种直觉。
——写下这两个签名的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
褚云带着口罩坐在大巴车上,手机叮咚一声,显示有新的短信。
【我今晚有事估计不会回去,房门的密码是我生日0316.记得吃晚饭。】
褚云关上手机,车窗外的草木随大巴的行驶颠簸。
他要去的仙凤县是燕京边缘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城镇。早年这儿一块还只是划为镇,这几年发展也并不大,不知怎么就成了个县城。
褚云独自下了车,又走了几里地。即将下山的太阳目送着他远去。
褚云站停了脚步,鞋上沾了些泥。
面前的房子是那种老式的农村自建房,木制的大门紧闭着,门檐上筑巢的鸟不时扇下些尘土来。
院子里很安静,多半是没人。
“叩叩叩——”
“有人吗?”褚云试探地敲门。
门后窸窸窣窣一阵动静,伴随着木门特有的嘎吱声,一个老奶奶从木门后慢吞吞地出来。
“你找谁啊?”她说话时也没对着人,大概是眼睛看不清了。
“奶奶。请问孟莹是您孙女吗?”
她盯着褚云的脸,浑浊的眼睛骤然变得清亮。
“小莹……小莹。”她听到这个名字后情绪明显激动不少,嘴里吐出几个字眼让人听不清楚。
“来。我们进去说。”褚云一把扶住她。
不远处的密丛里,一个男人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骆枫驱车回到别墅,他感觉心里有团火在烧,那个不可思议地猜测剧烈地拉扯着他。
字迹不像是同一个人——但是,怎么可能呢?
十三年过去,字迹有所变化也正常。
骆枫强打起精神,迈着灌铅般的腿进了家门。
“回来了。”梅漫姝从楼上走下来。
“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和小茵见面,你到底——”
“妈。”骆枫顿了顿,嗓子有些哑。
“我爸呢?”
梅漫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又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贵妇人模样。
“他在书房练字呢。你问这干嘛?”她低下头用手拢了拢头发,与上楼的骆枫擦肩而过。
骆枫没心思应付梅漫姝,他叩了两声书房门,接着就推门走进去。
书房里的光线并不刺眼,男人拿着毛笔站在书桌前,他上身一件白衬衫,估计是从哪个讲座才回来。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听你母亲讲安徒生的童话么。”男人自顾自地开口。
“但是那些童话你长大了会发现其实很残忍。”
骆宗阳放下毛笔,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公司的业务都对接完了吧。有什么想说的。”他仿佛早就预料到骆枫会来。
“是。有些东西……和您过去想的很不一样。”
骆宗阳走过来,拍了拍骆枫的肩。
“公司里那群老古董的观念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下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