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第36章 四季

01.

不愧是杀生丸大人的绝对心腹，邪见的预感准确到可怕。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他寻找和服的路的确走得格外艰辛。

太华丽的不行，不方便行动；太朴素的不行，反正就是不行；面料太好的不行，铃会因过于显眼而不常穿；面料不好的不行，也反正就是不行。这还都是最基本的，更别提在色调、花纹上的讲究，邪见只觉得自己几百年的老命都白活了，甚至起了心去云宫侍奉，哪怕换来三两件云宫的小东西，也能解了他奔波的困局。

最终还是铃来解了他的围。

铃从前不知道邪见大人为了给她找和服，竟然吃了那么多苦头。自此她主动提出和邪见一起去选，顺便也能回枫村去看望大家。

不过，这一年，铃的个头没有前几年蹿得快了，需要买新衣的机会并不多。并且她自己选的衣服以普通浴衣为主，偶有一两件小纹或色无地，平时也穿得少。邪见担心主子不满，问过铃，铃却说现在好多人家都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若有余裕，她不如多买一些布料送到人类村子里去。

邪见不吭声了。这丫头，这么多年了还没明白过来，她能做的这些事只是杯水车薪。好在从此之后，杀生丸大人竟没有再拿和服的事情为难过他，邪见便也乐得自在，没有强求。

02.

打败八岐大将后，铃就在竹林小屋住了下来。

秋天里，她回村里去看过一回枫姥姥，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在樱岭。那两个月里，杀生丸对御吞的训练格外严厉，不仅着青大将夙兴夜寐地跟御吞过招，他自己还几番亲自出手。御吞虽然加强了对雾境的掌控，却也跟青大将凑在一起抱怨，说铃大人再不回来，他俩就该顶不住了。

初雪之前，铃终于回了樱岭，青大将也终于能够懒洋洋地开始准备过冬。一整个冬天，铃多次邀请戈薇、七宝、珊瑚以及她的三个孩子来樱岭泡温泉。虽然枫村附近也有温泉，但戈薇馋樱岭的料理，三个孩子喜欢樱岭的雪猴大人，也就每每都会应了铃的约。

于是小竹林里常常泉雾袅袅，嬉闹不歇。连青大将都“无意中”跟邪见说起，樱岭终于也有了一些生活的气息，而不再只是个环境优美的练武道场了。

但是邪见不明白，三个小孩整日吵闹也就算了，三个女子加一个狐妖也能让小竹林里的琉璃灯彻夜不息，又是什么道理？邪见提出给她们换个大屋子住，几人也不干，晚上三大四小加一只猫又，全挤在一张榻上，能聊一整夜的悄悄话。

03.

来年开春后，铃再一次背起药包，和琥珀一同远行。只不过从这一年开始，铃不再和琥珀共骑云母了，她带上了阿哞。骑着阿哞在空中迎风而翔时，她总会想起幼年的时光。兜兜转转，一切她曾经珍惜的、她曾所向往的，都成了当下。那一刻，铃以为自己或许再无所求了。

当然，少女的心思总是多变的。铃和琥珀告别，再次回到樱岭时，群樱已经谢尽。她看着满院子花泥，差点没憋出来一汪眼泪。

杀生丸站在春末的树荫里，看着铃变了又变的表情，又无奈又好笑，干脆将两手揣进袖里，微微偏头，脸上竟然浅浅地浮出一抹看好戏的小促狭。最后还是邪见不忍心，骂骂咧咧地走上来，说这一地的花泥每年都要来，打扫起来可是一件麻烦事。

铃一听这话就笑了——

樱花绽放得短暂，但来年还会有，年年都会有，不是吗？

04.

入了夏，整个樱岭被致密的樱树覆盖，绿得漫山浓墨重彩，便连弥勒、琥珀甚至枫都来樱岭避暑了。只有犬夜叉借口说枫村总得留人照看，不肯来，让邪见好一顿奚落。

只要有枫在，铃就能完全收敛起浑身的调皮劲儿，变成一个会端茶倒水、揉腿捶腰的乖巧小点心。枫年纪大了，身体越发宽大，坐在那里就像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铃没事就靠在枫的肩上，祖孙二人细细地絮叨着什么，旁人谁也听不清。

御吞和琥珀差不多年纪，两人都是人狠话不多、外冷内热的性子，居然有了那么一点惺惺相惜的味道。而且珊瑚的幼子翡翠很黏着舅舅琥珀，两个姐姐金乌、玉兔又都十分地缠着御吞。于是两个大小伙子，一面挥镰舞戟、飞沙走石地较量，一面还得腾出手来把三个磨人的小孩子哄好，倒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青大将、弥勒、戈薇等人对于这类画面最是喜闻乐见，一人手里拿个水果，坐在廊下喜滋滋地瞧着。杀生丸则脸色不是太明朗。樱岭骤然多出这么多人，让他烦不胜烦。但碍于人都是铃邀请来的，他只能让邪见、青大将、月影丸负责待客，自己黑着脸出去巡岭，一巡就是一整天。

05.

直到又一个秋天，樱岭才逐渐萧索下来。

杀生丸终于逮到机会带铃一起出门。两人从北到南追着依次盛放的枫叶走，袖锦、橙之梦、鸭立泽、珊瑚阁……人类给枫叶取了各种诗意的名字，铃如数家珍，杀生丸竟然发现自己不是很排斥去了解。

那一天，两人在海边一片枫林休息。天高地迥，秋阳潋滟，但卷挟着咸湿气的海风也带来了些微凉意。铃被裹在茸尾里，只露出一颗头。她艰难地把手从茸尾间隙中钻出来，往下扒拉着快捂住了她口鼻的细软茸毛，问起了一个让向来高傲的大犬妖公子冷不防有些心虚的问题：

“呐，杀生丸大人，那两年，您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望铃呢？邪见大人倒是经常来，没听他说您遇到了什么特别棘手的麻烦事呀，否则后来铃也不会擅自跑去惹您生气……”

“……”

按理说，遇到杀生丸不想回答的事，沉默就等于回答了。但这一次铃格外的“不懂事”。她就像当年收到那件紫色和服后，立即穿上，非要杀生丸大人当场给一句夸奖一般，不依不饶地把他看着。

杀生丸继续沉默：“……”

铃睁大眼，又往他跟前逼近了几寸。

杀生丸心知躲不过去，暗暗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闻到了八岐大将的气息，但他藏得很深，那时我还没有头绪。再者……我不愿干扰你做出真正遵从你内心的选择。”

铃眨了眨眼：“……原来是这样。”

——所以，如果当时她的选择是回到人类村庄，那么杀生丸大人……当真会放手让她走吗？

然而，她话音未落，这位大人转开眼，有些生硬地又补了一句：

“况且……每次去看了你，我还得离开，不是么。”

“……”

这个回答是铃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的，一时间她心里又气又窘。她现学现卖地用上了杀生丸大人的必杀技——沉默。不过，她还附加了个脸红的小技能。

铃的心里正在乱扑腾呢，杀生丸突然坐直了，正色道——

“铃，我从前对你并无非分之想，只想保你平安无虞。若不是那时候你……我断然不会对你如此轻慢。”

铃愣了一下。……轻慢？

“……杀生丸大人并没有轻慢铃的地方。只是，铃一直觉得，直面自己的内心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啊。大人是能够活上千年的大妖怪，或许不是太在意。但小时候铃的母亲曾对哥哥说，人的一生那么短暂，又哪里还有空闲去掩饰什么、伪装什么。那时候铃不明白，只把这句话记下了。现在想来，母亲说得很有道理呢。”

杀生丸不语，只仰面看了看空中飞过的一双海鸟。

铃想了想，又道：

“不过，铃还是很感谢当年大人将铃留在了村子里。铃幼时失去家人，自从跟随了您，就拥有了越来越多的家人。大家都将铃当珍宝一样宠爱着，铃很开心。”

杀生丸：“……”

——这一回，这位大人不合时宜的沉默终于让铃感到有些尴尬了。她忽的纵身站起，迎着海风大大地伸展四肢，回头笑道：

“走吧杀生丸大人，听说再往南一些就是著名的青龙羽枫林了，您带铃去看看吧——”

白色茸尾也随风扬起，轻轻拂过铃张开的双臂，缠上了她的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