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第23章 温泉

01.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落日陡然从云后跳出来，洒在雪地上，耀起一片明晃晃的光，也在杀生丸身前落下短短一道浓厚的黑影。铃方才眼前一直是一片血红，此刻见不得强光，不禁一偏头，抬手挡住，眯起了眼睛。

她艰难地朝那影子的主人望了过去。

……再一次见到杀生丸大人，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一身的不惹尘埃，以及一脸的不辨喜怒。

几位壶虫还在御吞周围忙碌着。青大将拉着铃清洗的手还没放开，一时尴尬地愣在原地，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一瞬间，铃恍惚中觉得杀生丸大人并不高兴看见自己。

有多久了呢……距离上一次见面？眼底涌起一丝热意，她终于回过神来，笑开，低头唤道：“杀生丸大人，您来了。”

那影子靠近了一步。铃垂着的睫毛上一抹晶莹忽地被眼角吞了回去，她利落地起身，拿起一边自己的药包，劈头盖脸地从里面倒出一堆瓶瓶罐罐。俯身在地上翻找了一阵，挑出几只瓶子递给青大将：“大人，这几种药物对治疗蛇毒和腐伤都特别有效，之前我在妖怪身上也用过，还请每日给御吞大人使用三次，彻底痊愈后再继续七日。这次我来得急，带得不多，等我回去了，再请邪见大人多带一些回来……”

青大将默默接过药瓶，瞥了一眼还昏迷着，但明显已经平静下来的御吞，心里只想赶紧溜走，离这个气氛压抑的屋子远远的。邪见缩在门边，紧张地露出两只绿油油的大眼睛，仿佛随时准备咬舌自尽。

寝居里安静了仿佛有一个冬去春来那么久。有人进来点亮了琉璃烛。

“壶虫留下，其他人去做自己的事。铃……那边有一间空屋，你自己去收拾。”

02.

“……”

邪见一脸平静地走在前方，铃背着她的宝贝药包跟在后面。这回他倒是不敢再抱怨杀生丸大人明明让铃“自己去收拾”，却还是派了他来。

好在小屋就躲在正殿后面，被一片小竹林围着，倒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屋里没有一丝灰尘，似乎时常有人来打扫，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榻和两架烛灯。门口的檐下挂着一串小小的风铃，这时没有风，风铃一动不动。

天刚黑尽，铃吃完几个小妖怪送来的鱼、小菜、米饭和酱汤，又倒出她的各式药罐子，开始翻找还有哪些可以留给御吞。不一会儿，屋后传来哗哗水声，她跑出去一看，竹林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方小池。池周被一圈大石垒固好，邪见站在池边，脚下贴着一张笔迹实在不敢恭维的鬼画红符，人头杖戳在那红符上，竟就从红符底下喷出了温泉来。

一眨眼小池就被温泉水灌满了，邪见气鼓鼓地带着妖众离开，在池边留下了一只木桶、一张叠好的长巾，以及一套崭新的和服。

铃呆了呆，随后脸上一扫之前的黯淡，开心地笑了起来。

03.

洗完澡，铃浑身已没有一点血腥味，哼着小曲，抱着木桶绕回屋前，却冷不防被坐在廊下的身影唬了一跳。杀生丸不说话，也没看铃一眼，只起身往外走。铃没有犹豫，赶紧放下木桶，解开还束在脑后的长发，跟了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杀生丸带着铃游走在樱岭大宅各处。铃惊奇地到处观望，对宅邸的气派不吝赞叹，只是往细了看，一应陈设却都十分眼熟。

杀生丸一路不说一句话，邪见不敢跟来，周围众妖也不见有谁敢议论。默默地带着铃逛了个大概，两人来到阿哞的圈厩旁。铃只茫然了一瞬，而后便取下缰绳，翻身骑了上去。

在夜空中与杀生丸大人齐身而行的时候，铃几乎就想起了曾经那些追随他的日子。然而回忆还来不及铺开，片刻后杀生丸就落在后山一块石崖上，铃也迅速跟了过去。

石崖上的雪已被茸尾拂开，铃站在阿哞身前，身形在越发浓郁的夜色中模糊了轮廓。山坳里的大宅各处亮着幽幽的琉璃烛光，这番光景让铃感到又震撼又平静。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杀生丸余光瞥见她已高至自己胸甲下方的头顶，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发旋。

——这不是铃第一次违拗自己的意愿了。当初她照顾受重伤的自己，并不是他愿意的。后来她一路跟随，他也从未说过一句“允许”。[2]她的吵闹，她给阿哞起的这个蠢名字，她执意把“等待”称为“看家”，她擅自拿回他决定丢弃的天生牙……直到，诡谲的邪气还没找到来源，她就自己来了樱岭。

……铃越发“肆无忌惮”，而他毫无办法。

这丫头……已经十二岁了吧？遇到她的那一年，她九岁。对于一个妖怪来说，三年的时间根本无足挂齿，不对，就算是人类的一生，于他们而言也就是弹指一瞬。没有哪个妖怪会刻意去记得两三年间的某件事。

然而……杀生丸眉眼一沉，骤然便开口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的铃：

“邪见不该带你来的。”

04.

铃闻言一愣，住了嘴。

她偏了偏头，目光却没跟过来，仍看着山下雪林掩映中的层层重檐：“对不起，杀生丸大人。是铃听说御吞大人伤情严重，一时急了。这事不怪邪见大人……”

话未完，她停了下来，忽然不知该再解释些什么。

想象了无数回的樱岭就在眼前。说出了口的话有那么多，埋在心里的话却更多。……她总是不能控制自己不停地说话。不说话会让她害怕。害怕被丢下。害怕被忘记。害怕一切她所害怕的事情成了真。就像那年父母和哥哥惨死，她失去说话的能力，被困在了自己的噩梦里。

一朵游云飘走，夜空里还是没有月也没有星。铃的忽然沉默让杀生丸有些不安，他突然意识到，铃已经不是他们初见时的那个小丫头了。她有了心事。

“……等解决了眼下的事，再接你过来小住。”

铃又是一愣。

她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杀生丸，面上浮过一丝不解。毕竟从前她跟随杀生丸大人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安全，那时还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子都没有……不过她很快就粲然笑了起来，双手交握在心口：“真的吗？太好了！那铃一定要在春天的时候来，这里这么多樱树，春天一定漂亮极了！杀生丸大人要记得哦！”

杀生丸的眼仍如一口古井一般。等待了片刻，见他没有回应，连山林似乎都有意调和，刮过一阵风，带下来几片二人身后树梢上的雪花。

铃忽然眼波一动，脸上的笑意深了一分，转身拍拍阿哞的头：“……铃明天一早就走。杀生丸大人说过，铃要学着和铃的族类在一起生活，之后再做出选择。铃有乖乖听话呢。铃现在生活得很好，大家对铃都很好……杀生丸大人是知道的。”

——那么，至于选择……铃一定会慎重，请杀生丸大人放心。

杀生丸不语，低下头，轻轻地朝铃看了过去。

风带起的雪里，他的茸尾和银发一起翻飞。杀生丸并不知道，方才铃分明看见了，那茸尾底下，藏着一只小小的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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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邪见：我当初跟随杀生丸大人，好像大人也没说过什么“允许跟随”的话吧？这么说起来，铃的做法并……没有问题？

杀生丸：拆台者死！爆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