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第24章 试炼

01.

半夜里，御吞便醒了。第二日，过了晌午，他的面色已经如常。此刻屋外灌进来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他神色清明地靠坐在榻上，壶虫再一次翻开他腰部的棉布，确认伤口确实已无大碍，才退下了。

青大将又变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全身上下裹了**层，瘫坐在一片阳光里，一边还在唤人来给他的手炉换炭。邪见刚从枫村回来，蔫哒哒地坐在一旁，问他什么他都不说，只叹气道怎么就让他接了这些苦差事，几条命都不够活，听得青大将和御吞满头雾水。

铃一早来看过御吞一次。御吞还睡着，她又细细地跟青大将和几位壶虫交代了用药方法，才和邪见一起离开。

御吞听说昨日是铃大人来给他取了毒，他却全程昏迷着，难掩一脸失落。不过他中间其实醒过几次，恍惚中记得有一位眼睛十分清亮的人类女孩跪在他的榻边，大声喊着什么，他还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原来真的就是她。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啊。起初他称呼铃为“铃大人”，邪见只说称呼得对，又想到她是“曾经跟随过杀生丸大人”的，还以为怎么着也得跟自己年纪相当，是个好几十岁的人类女子。结果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几人还在闲聊，寝居外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青大将和邪见瞬间就翻身坐直了。

“御吞，伤好了就过来。”

02.

御吞起身，腰上还有撕扯的痛感传来。邪见不敢吭声，青大将疑惑又担忧的目光屋里屋外地转了几圈，终究也还是没有出言阻止。

御吞在杀生丸十步外站定，两柄云戟分握在手中，戟尖朝下，斜指向地面。杀生丸神情冷冽，缓缓抬起左手，指尖溢出阴恻恻的绿光：“动手。”

御吞的眼神并不比杀生丸暖上一分，他没有迟疑，双戟在身前相击，碰出一串火花，而后提步朝杀生丸斜冲了过去。青大将和邪见惊得呆在原地。

眨眼的工夫，两人已经交手十余个回合。荧绿色的毒鞭一下一下挥击在云戟上，不断打散御吞释放出来的幻境。御吞满头大汗，却不肯停，腰上已有血迹渗出。云戟似乎已经不堪重负，每被毒鞭击中一下，就发出一阵“滋滋”的响。不过那一个接一个的幻境却越来越稳定，若非被杀生丸打散，再未因他自己坚持不住而消散。

日头在往西山偏去，几个壶虫闻声跑过来，看着庭院里二人打得雪雾纷飞，急得团团转。邪见用人头杖将他们赶到一边，强装镇定，头上却冷汗直冒。而青大将刚才还在挠破头皮地不知所措，此刻已经抱臂而立，眉头锁紧了。

忽然，雪雾消失，又一个幻境被杀生丸的妖力压碎了。御吞喘得就快提不上气，一咬牙，隆冬里的庭院顷刻间变成一片夏日里夕阳斜照的树林。不需要杀生丸的犬妖鼻子，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地闻到，有一股人类气味涌起。旁边一丛灌木细簌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跳出来。

御吞看到眼前的景象一愣。杀生丸脚下一滞，左手毒鞭攀住御吞的戟刃，右手就要向腰间去抽出爆碎牙。电光石火间，他一记眼刀射向一旁的青大将，几乎同时，青大将已落到御吞身后，手中的红鳞刃上妖气翻滚。

御吞眼中大骇，来不及回头，微俯下身，顶住自己猛然大涨的妖力，双戟在身前反手交成十字，刃上的毒鞭瞬间碎裂四散。他一手持戟竖在身前，准备迎击再度袭来的毒鞭，另一手往背后一扬，险险架住了即将砍到他肩上的红鳞刃。四周忽地变成一片茫白。除了杀生丸和御吞，青大将、邪见，以及几个壶虫，都定在了原地。

邪见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不仅是动不了，他的四肢和思绪，都在凝滞。他用余光瞥见，游廊、宅殿、樱树、溪流，已统统不见。周围一片寂静，他明明在大喘着气，却听不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平整的白色地面一望无垠，渐渐泛起的白光已经漫过他的脚背。

邪见试着动了动脚，没有任何知觉——似乎他的身体不存在脚这一部分。而后是腿、手、腰。他想抬头看看青大将，却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他就要被漫天白色的光雾“消化”掉了。然而，慢慢的，他竟然不感到害怕，而是涌起一股没来由的安心。

就在邪见越来越沉浸在又诡异又美妙的白雾中时，杀生丸收起爆碎牙，毒鞭“啪——”一声抽在铺满光雾的地上。随着回音一声一声走远，无边无际的光雾渐渐消散，周围恢复了熟悉的景致。御吞脱力倒在地上，堪堪撑住意识，没有昏过去。青大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扶住他，他起不了身，只能喃喃地道：“不、不胜感激，杀生丸大人……”

杀生丸不语，转身走了。

03.

御吞体力耗尽，在壶虫的照料下早早睡了；邪见刚给阿哞换了一套鞍具，正哼哧哼哧地扛着旧鞍具，远远从院子另一头走过。

青大将向来脸皮厚，说话没羞没臊，但在杀生丸面前还是收敛的。此刻他正襟跪坐在正殿西面的檐下，面上却是难得在杀生丸面前露出的轻松神情。

“属下训练御吞的妖力已经有些时日了，今天终于……那小子太可怕了啊，只挑对手内心最脆弱的场景做出幻境，惹急了竟然还能够吞噬人的感官。也就只有大人您，不仅在那雾里行动自如，还能一鞭子抽散它……”

那一日御吞独战雕鹫族，对方妖多势众，他被八面夹击，却咬紧了牙不让青大将和月影丸相助。他的幻境里是雕鹫族最害怕的山火，大火扫过，山林荒芜，雕鹫族就再没了栖身之所，无须其他妖族来犯，他们自己就能因恐慌而崩溃，内斗至死。然而在这样巨大的恐惧中，陟乌子还是抓到了御吞妖力不稳的破绽，从侧方击中他的腰部。

旧伤撕裂带来的剧痛之中，御吞释放出与方才类似的雾境，只是当时那雾境单薄得多，摇摇欲坠，遍地都是裂痕。饶是如此，被剥夺五感的恐惧也足以让陟乌子认识到二人力量上的差距。而后二人言和，约定日后两族在北灵山和平共处。

入了夜，羽毛一般的雪片竟然又纷纷扬扬飘洒下来。杀生丸站在雪中，眼睛只盯着一架琉璃灯，不言语。那灯油只剩浅浅一底，被雪被一盖，就变成了萤火似的豆大一星，安静地伏在琉璃灯罩下。

青大将等了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腰背悄悄坍下，没头没脑地变了个话题：

“……那位铃大人，好像真的是挺伤心呢。属下没怎么跟人类接触过，只是……人类的生命那么短暂，明明珍重，为何不让她知道啊？大人您看……这雪下得如此肆意，过几日就化了，难道就因为不愿意看见雪化，就干脆连雪景也逃避吗？”

话说到一半，青大将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条快被冻得冬眠的蛇妖，竟然在这里说些雪不雪的浑话，忍不住思维涣散，“原形毕露”：“反正多亏了邪见那小油盖，现在樱岭上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位‘铃大人’，不如……”

昨日御吞休息时，青大将拉着邪见软磨硬泡，终于打听出了自己老大和铃的种种“事迹”。加上他刚刚见过铃，一人一妖之间欲说还休的怪异气氛还历历在目，他一不小心就溜口了。

邪见放好鞍具，刚回来准备跟杀生丸汇报这一日的樱岭事务，走到门口冷不丁听到半句，脚步顿住，头上暴雨一样涌出汗珠：“这小子，是活够了吗？！想拉着我一块儿死？？？”接着又想起，方才这活够了的小蛇妖还在缠着自己，问御吞幻境里的树林以及人类气味是怎么回事——他还没看明白呢，居然杀生丸大人就已经要拔刀？？

唔……告诉他了吗？……不记得了。邪见顿时惊恐得七窍生烟，直想找纸笔来写遗嘱。

果不其然，青大将还在叨叨，骤然觉得气温下降，似乎地上的雪立马会变成能杀人的冰棱。一抬头，杀生丸已经转身过来面向他，浑身妖力四起，嘴角钩着一抹令人寒毛倒竖的笑意，一双手背暴起青筋，明明没有风，身后被琉璃灯罩着的烛火却噗呲噗呲地疯狂摇动着——

“那么……蛇妖，你是在教我杀生丸要怎么做吗？”

“……”

青大将终于体会到邪见的日常恐惧，蛇信顶不住压力在嘴边嗞溜了一下。他瞄了一眼角落里已经原地冻成一只冰蛙的小油盖，突然大喊一声“大总管啊你回来啦！”，便一溜烟抱起冰蛙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