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似乎没什么值得特意说明的。
神殿只派出一个人就全灭了对方的先锋部队,但凡不是死要面子或者没有脑子的,都会重新掂量。
对方再次联络时向神殿送来的是请和书。
不战誓约的立场在那里,神殿不会不依不饶。
议会叫利利提亚去谈过话,没出什么问题,也没什么动静。
这次小规模的宣战就这么潦草地收场,没能试探出任何神殿的深浅。
当然有人不满,没过半年就又有坐不住的国家被怂恿着推出来对神殿动手。
魔法真是双刃剑,奇迹般的辉光使人们强大,又使高位者自以为能掌控奇迹,从而越发盲目。
没有见过就无法想象,被命运所青睐的个体究竟能强大到何种程度。
利利提亚就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例子。
在前人的经验上,他们比上次多动了点花样,但结果仍然没什么变化。
利利提亚又一次赢下了对面的军队,甚至能算轻描淡写。
终于不止敌人惧怕他,连神殿的不少同僚都对他产生了隐约的畏惧。
而克蕾娜在清洗手上的血迹时麻木地想,原来她也真的可以习惯这些。
或许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理想乡。
阿瓦托芬所呈现的美梦,也需要付出代价。
议会又去叫利利提亚谈话。
资历和出身都不是太重要了,指月石肯定他,议会可以不在乎那些。
后来他开始升职,再后来,利利提亚成为了神谕祭司。
没有女巫在位的时候,神谕祭司就是女巫的代言。
那些觊觎阿瓦托芬的声音都为此沉默。
仍然,时不时有点“小打小闹”,但终归是安静多了。
以暴力震慑暴力所获得的和平是否真的长久,克蕾娜不想知道答案。
但又怎么可能会长久呢。
克蕾娜想,她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即使能带来相似的假象,利利提亚也不可能替代真正的女巫。
甚至,他或许会带来截然相反的东西。
克蕾娜午休的时候在办公室小眠,听见书本被风吹开,在窗帘的翻动中呼啦啦作响。
她困倦地从桌面抬起头,迷蒙中看到利利提亚坐在桌边,正托着脸看她。
克蕾娜捏了捏眉心:“我锁门了,你怎么进来的?”
“翻的窗户。”利利提亚不避忌地说。
克蕾娜困得很,又实在习惯到懒得骂他了。
利利提亚成为神谕祭司之后更少来找她,主祭司的工作实在太忙,克蕾娜完全不怀疑。
甚至觉得他还有心思抽空来找她,那显然是工作还不够忙,希望神殿再接再厉给他找事。
但利利提亚是那种不会把压力在自己身上留太久的人,他自有纾解的方法。
巡防营的老人都知道别招惹他,但总有初来乍到的天真新人。阿瓦托芬的人员流动变化快也是一种地方特色,总能让利利提亚诓到那么几个好奇心强烈无知者无畏的新人跟他练手。
练手结果就是堂堂提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来医疗部,让克蕾娜近来在医疗部看见利利提亚的脸就应激性地想让他滚出去。
这种一看见他就知道没好事,每次都道歉,每次都不改,“又带麻烦来了”的感觉。
克蕾娜有时恼怒里恍惚觉得和刚认识利利提亚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利利提亚还不至于在午休时间给她带麻烦过来,克蕾娜这时还能给他点好态度,打个哈欠按了按眼角,和他没意义地掰扯几句废话。
利利提亚有时候会抱怨工作,他随口说,克蕾娜随便听,听到足够幸灾乐祸的地方还能心情更好地嘲笑一下。
克蕾娜在朦朦胧胧的倦意里听到他淡淡讲着些七七八八的杂事,跟着很没诚意的嗯嗯几句。
那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说:“上次路上碰见你的时候,你对我用敬语了。”
克蕾娜撑着脸又嗯了一句:“你现在是我上司了,怎么嫌我敬语不够标准?”
利利提亚显得有点难过:“我还是喜欢克蕾娜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说你受虐癖还不承认,受不得别人对你客气?”
“别人无所谓,但克蕾娜不一样啊。”
克蕾娜听着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稳定而缓慢,像沉顿的句号。
也没什么不一样。她想。
克蕾娜顺着残余的倦意合上眼睛,不想看他的表情,淡淡说:“我不想被人觉得和你太熟。”
风声卷过房间里的安静。
在秒针分开半张表盘的空白后,利利提亚说:“克蕾娜成熟了很多呢。”
克蕾娜嗤笑了一声:“怎么,不是很正常吗?只有死了的东西才一成不变。”
“是啊。”
他们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最后利利提亚提到给她带的点心放在桌上了,他要回去准备下午的工作,然后又原路返回地从窗户离开。
克蕾娜听见风声仍在搅动窗帘,窗户还没关。
她半张着眼去拆开点心盒,利利提亚送这些也不是次次翻新花样,有时就挑那几家口味好的重复送。
克蕾娜挺喜欢这家的饼干,同款铁盒柜子里还堆着三五个。
本来就谈不上变化,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就是那样。
从来都只是当时发现和没发现,现在看见和装作没看见的区别罢了。
克蕾娜合上盒子,想,午休时间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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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蕾娜在手术室忙了半天,被切断的肢体单靠治愈法术无法完好接上,需要配合药物。
还好受伤时间不长,处理还算及时,之后只要适当休养,应该能恢复如初。
但匹尔查斯的使团会在这里停留多久?他们不可能留在这里等待一个护卫。
使团里有能照顾他的医生吗?
那个王子又会怎么处理事情的后续?
刚放下手术刀,这些问题就一个接一个从克蕾娜脑海中冒出来,像一连串吵闹的气泡。
她讨厌这些问题。即使救下了谁的性命,得到的似乎也只是眼前一个暂时的结果,几乎可以预见它破灭的情形。
那些相关联的利益和算计太沉闷,紧密压抑得让人难以呼吸。
克蕾娜始终不能理解,也不能赞同,怎样的利益值得用性命去衡量?
克蕾娜慢慢呼出一口气,对思考的重量感到疲惫。
人总有一天会死去,对谁都一样不可避免,她只要能将自己眼前正在发生的死亡向后延迟一点……再延迟一点,尽自己的全力,让这件事尽可能晚地发生……
这是她能做到的,不向那些难以抗拒的庞大事物屈服,又最遵从自己本心的方法。
克蕾娜收好手术工具,刚抬起头,就对上了床上病人的眼睛,她吓了一跳。
多里克的体质确实很好,手术的麻醉效果在他身上消退得也快,只这么会儿时间,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些体力。
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涸地说了句什么。
克蕾娜没听懂,旁边做她手术助手的同事本来在门诊部值班,身上还挂着接诊时用于翻译的魔法石,倒听明白了:“和你一起来的人?哦,他们没事,只有你受伤了。”
多里克点头,又望向克蕾娜。
同事把翻译的魔法石塞给她,克蕾娜刚拿稳,就听见多里克说:“谢谢。”
那是他的母语。
克蕾娜突然意识到。多里克不会通用语。
广场上发生的那一切,他一句都没有听懂,但没有人需要他听明白。
“啊,呃,嗯,你……”克蕾娜说,“你好好休息。”
多里克向她颔首,微微躬身,大约是表达感谢和敬意。
克蕾娜把魔法石还给同事,说:“我手上血太多,我去洗一下。”
“好,辛苦了,好好休息。”同事向她点点头,继续收拾手术用具。
克蕾娜开门出去。
傍晚的余晖已经消散了,走廊昏暗而冰冷。
这个时间,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洗手间里没有其他人。
洗手台上的灯光惨白,但很清晰,也使得她手上沾到的每一丝血迹看起来都更分明。
克蕾娜的指缝里都嵌着血块,她抹上肥皂搓洗了很多遍,还是没彻底洗干净。
手指被冻得发冷,把克蕾娜自己手心的血色都冻得发白。
她在夜晚的冷意里突然打了个寒战。
仿佛有人在她身后,向她俯过身来,长发落到她肩上,擦过她耳畔的声音和气息都是冰凉的,像死亡近在咫尺的低语。
克蕾娜关上水流,双手撑在洗手台边,迟来地开始颤抖。
“骗子。”她低声说。
点一首《春秋》-张敬轩
考虑了阅读体感最终还是这么分段,导致这章没到三千字。但是想了想现在也还没入v,算了(摇摆离开)
明天回到正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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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幕间-《借口》(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