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杙是被窗外的鸟鸣唤醒的。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床尾投下窄窄的光带,他伸手摸过手机,屏幕显示刚过七点——和尤春见约好今早去明水小学,倒也不算晚。
穿衣服时,他特意选了那件灰色羽绒服,帽子边缘的绒毛软乎乎的,是去年冬天尤春见说“看着很暖和”的那件。
洗漱完走到堂屋,纪父正翻看报纸,纪母端着粥从厨房出来:“快吃,粥刚熬好,吃完正好去跟春见碰面。”
他应了声,坐在餐桌旁,目光却忍不住往窗外瞟——不知道尤春见今天穿什么。
吃完早饭出门,冷空气裹着腊梅的冷香扑面而来。
纪杙刚走下台阶,就看见巷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黄色羽绒服在晨雾里格外显眼,像朵迎着光的小太阳。
“好巧啊。”尤春见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轻软,她晃了晃肩上的条纹帆布包,深蓝色阔腿裤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我还以为要等你一会儿呢。”
纪杙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羽绒服上,喉结轻轻动了动:“嗯,刚出门就碰见了。”
他没说,其实是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就怕让她等。
两人并肩往前走,晨雾还没完全散,青石板路上泛着潮润的光,脚步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你这件黄色羽绒服,”纪杙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羽绒服拉链,“比上次那件白色的,更显气色。”
尤春见愣了一下,耳尖悄悄泛红,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是吗?我妈说这件颜色亮,冬天穿看着暖和。”她顿了顿,抬头看向纪杙的帽子,“你这帽子上的绒毛,摸起来应该很软吧?”
纪杙停下脚步,微微弯腰,把帽子凑到她面前:“想摸就摸。”
尤春见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轻轻碰了碰,绒毛软得像云朵,她忍不住笑了:“果然很软,跟你平时沉稳的样子,有点反差。”
纪杙直起身,嘴角也跟着扬起:“那你呢?看着软乎乎的,上次在周老店里接纸团的时候,反应却很快。”
两人又往前走,路过巷口的早点摊,老板笑着打招呼:“尤丫头,纪小子,今天这么早,是去明水小学吧?”尤春见点头应着,老板又递来两个刚出炉的糖糕:“拿着路上吃,刚烤的,热乎。”
纪杙接过糖糕,顺手递给尤春见一个:“先垫垫肚子,等回来再吃点别的。”
尤春见接过,咬了一口,糖糕的甜香在嘴里散开,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对了,你说咱们去了小学,门卫会让进吗?要是不让进,咱们就在门口看看那棵梧桐树也行。”
“会让进的。”纪杙语气笃定,“我昨天问过我爷爷,他说门卫张叔跟他认识,提他的名字就行。”他顿了顿,看着尤春见眼里的期待,补充道,“就算不让进,咱们也能想办法,总能看到你想找的那棵梧桐树。”
尤春见心里一暖,看着身边的纪杙,晨光落在他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忽然觉得,这样慢慢走在清晨的巷子里,身边有个人能一起聊聊天,就算只是去看一所旧学校,也格外让人安心。
“纪杙,”她轻声说,“以后要是有机会,咱们再一起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我们四个一起。”
纪杙转头看她,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去哪我都陪你。”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变得温暖起来,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慢慢拉长,像一对分不开的伙伴,在南园的晨光里,朝着旧时光里的明水小学,一步步走去。
明水小学的校门比记忆里矮了些,朱红色的铁门上锈迹斑驳,门柱上“明水小学”四个字的漆皮掉了大半,却依旧透着股亲切感。
纪杙和尤春见刚走到门口,传达室的窗户就被推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探出头来,眯着眼睛打量他们,声音带着南园特有的软糯口音:“你们是哪个哦?来做啥子哟?”
“爷爷好,我们是以前在这儿读书的学生,今天回来看看。”尤春见先开口,语气恭敬又温和,指尖轻轻攥着帆布包的带子,“好多年没回来了,想看看以前的教室和梧桐树。”
纪杙也跟着点头,补充道:“我们就随便逛逛,不打扰老师们工作,登记一下信息就行。”
门卫老人听着这话,脸上的警惕少了些,慢悠悠地从传达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旧登记本和钢笔:“哦,是往届的学生嗦,登记个名字和电话,进去嘛,轻点走,里头还有老师在备课。”
两人很快填完信息,跟着老人走进校门。
一进门,熟悉的操场就映入眼帘——水泥地操场边缘的杂草比记忆里高了些,篮球架的篮网已经破了洞,在风里轻轻晃着。
尤春见笑了一下:“我小学写字非常难看,老师说女孩子写字就要漂漂亮亮的,后来我妈给我买了好多字帖。”
纪杙接着说:“挺好的啊,你现在写的就挺好看的。”
尤春见忍不住加快脚步,目光扫过教学楼,眼里满是惊喜:“我的教室在二楼,没想到还在原来的位置!窗户还是以前那种木框的,我记得我以前总在窗边看楼下的梧桐树。”
纪杙跟在她身边,目光落在二楼最东边的教室:“对,我的教室也没变,就在你隔壁,当时上课的时候,总听见你们班传来笑声。”
两人沿着楼梯往上走,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在哼着旧时光的歌。
尤春见推开二楼中间教室的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积了薄灰的课桌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粉笔灰味。
她径直走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伸手轻轻拂过桌面的灰尘,眼里泛起笑意:“我以前就坐在这儿,上课的时候总偷偷把窗户开条缝,看外面的麻雀。有次被老师发现,还罚我抄了三遍课文。”
纪杙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课桌,忽然指着桌角一个浅浅的刻痕:“这个是你刻的?我以前在隔壁班,也在桌角刻过自己的名字。”
尤春见凑过去看,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见”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是啊,当时觉得这样就能把名字留在学校里,现在想想还挺幼稚的。”
两人在教室里待了一会儿,又沿着走廊往操场走。
操场边的梧桐树比记忆里粗了不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树下的一面墙上,贴满了泛黄的画纸,边角卷翘,却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图案——有画小动物的,有画全家福的,每幅画的角落都贴着或多或少的五角星,红色的星星在旧纸上格外显眼。
“这是当时学校举办的绘画活动,”尤春见停下脚步,目光在画纸上扫过,“每个同学都要交一幅画,然后大家投票,喜欢哪幅就贴个五角星。我当时也交了一幅,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
纪杙也跟着看,忽然指着最右边的一幅画:“是不是这幅?画的小河和空地,跟你说过的老家场景很像。”
尤春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对!就是这幅!”她走近几步,看着画纸上的五角星,忍不住笑了,“当时我还难过了好久,觉得自己画得不好,你看,五角星少到只有一个,还是贴在角落的。”
画纸上的小河弯弯曲曲,河边的空地上画着几棵小草,笔触稚嫩却透着认真,角落的五角星已经褪色,却依旧牢牢贴在纸上。
尤春见盯着那个五角星,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我一直很好奇这个人是谁,竟然会欣赏我的画,当时全班就我这幅星星最少,他却还愿意投我一票。”
纪杙看着那幅画,忽然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转头看向尤春见时,嘴角已经扬起浅浅的笑意。
他刚要开口,身后就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你们也来看这些旧画啊?”
两人回头,只见一位穿着米色风衣的女老师走过来,头发扎成低马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我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以前也教过几届学生,”老师笑着说,目光落在尤春见面前的画纸上,“这幅画我还有点印象,当时看着挺奇怪的,画里的小河和空地都灰蒙蒙的,透着股压抑,不像其他孩子的画那么鲜亮,看着就不太开心。”
尤春见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当时的画会给老师留下这样的印象,听老师继续说:“不过投这幅画的学生我倒是记忆深刻,是个小男孩,当时我问他为什么投给这幅,他说……是觉得这幅画的作者太痛苦了,想给她一个五角星加油打气。好像……叫什么杙,哦对!纪杙!”
“纪杙?”尤春见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里满是惊喜和不敢相信,声音都有些发颤,“原来是你啊?”
纪杙也没想到会被老师认出来,耳尖悄悄泛红,却还是认真地点点头:“我也是刚刚才记起来,当时看到这幅画,觉得画里的人好像有很多心事,就想给她投一票。没想到这么多幅画,我就投了一幅,刚好还是你的。”
老师看着两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们认识啊,这可真是缘分。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去接小孩呢,你们慢慢逛。”说完,就笑着转身离开了。
操场上只剩下纪杙和尤春见,两人四目相对,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惊喜的味道。
风从梧桐树叶间吹过,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尤春见看着纪杙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原来缘分早就藏在旧时光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人已经悄悄给了她一份温暖的鼓励。
“纪杙,”尤春见轻声说,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这么说,我们的缘分还不浅呢。”
纪杙点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语气认真:“是挺深的,从小学到现在,好像总能不经意间碰到一起。”
两人沿着梧桐道慢慢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
尤春见看着身边的纪杙,忽然想起刚才老师的话,心里像被温水浸过一样,满是柔软。
她知道,这份藏在画里的缘分,会像这梧桐树一样,慢慢生长,长成属于他们的温暖时光。
离开学校的时候,尤春见回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旧画在阳光里泛着淡淡的光,那个唯一的五角星,像一颗小小的太阳,照亮了旧时光里的遗憾,也照亮了此刻的心动。
从明水小学出来时,风比清晨凉了些,卷起地上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尤春见脚边。
她刚弯腰想去捡,鼻尖突然一阵发痒,“阿嚏”一声,喷嚏来得猝不及防,连带着肩膀都轻轻抖了一下。
纪杙立刻停下脚步,没等她开口,已经伸手解下自己脖子上的深灰色围巾。
围巾边缘织着细密的纹路,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裹着淡淡的皂角香。
他没直接递过去,而是往前半步,微微俯身,小心地将围巾往她脖子上绕——左手捏着围巾一端,右手轻轻拽着另一端,动作慢而稳,避开了指尖的触碰,只让柔软的毛线贴着她的衣领。
“风大,别着凉了。”他声音放得轻,沉稳藏在语气里,没有多余的试探,只有直白的妥帖。
尤春见愣了愣,脖子被暖意在瞬间裹住,连带着心里都泛起软。
她抬手轻轻攥着围巾边角,指尖触到毛线的纹理,忽然想起刚才在教室里,他安静听自己讲童年趣事的模样——灵活好像收了锋芒,只留了份让人安心的分寸感。
“你自己不冷吗?”她轻声问,细腻让她忍不住多在意一句。
“我帽子还有绒毛,没事。”纪杙直起身,顺手帮她把围巾末端往衣领里塞了塞,避开了眼神的过多交汇,转而指着前方的巷口,“前面有家卖热糖粥的,要不要去喝一碗?刚出锅的,暖身子。”
尤春见点头,跟着他往前走。
风还在吹,却被围巾挡在了外面,她看着两人并肩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慢慢晃,忽然开口:“纪杙,你说……咱们要是小学时就认识,会不会也能成为朋友?”
纪杙侧头看她,阳光落在她被围巾衬得泛红的脸颊上,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机敏悄悄冒了头:“也许会,不过现在也不晚,以后能一起去的地方,还多着呢。”
这句话说得轻,却像颗小石子落在尤春见心里,漾开浅浅的涟漪。
她攥着围巾的手紧了紧,忽然觉得,这份朋友间的温暖,比巷口的糖粥更让人记挂。
梧桐树下的积雪融成了浅浅一洼,四边形的砖围出规整的轮廓,倒映着头顶的枝叶与蓝天,像块嵌在地上的碎镜子。
尤春见掏出手机,指尖轻点屏幕,刚定格下这帧画面,就听见纪杙的声音:“两个人一起拍一张吧,发给周别他们看看,让他俩也瞧瞧明水小学的梧桐树。”
尤春见握着手机的手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她往纪杙身边挪了半步,两人并肩站在水洼旁,她刻意保持着半臂距离,镜头里却刚好框住两人与身后的梧桐树。
纪杙抬手比了个轻浅的手势,她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快门按下时,风刚好吹起她围巾的边角,扫过纪杙的袖口。
照片发进“四人小分队”群里,尤春见还没退出界面,热汤粥店的老板就端来两碗粥,瓷碗碰着桌面发出轻响。
纪杙先拿起勺子,推给她一碗:“先喝,凉了就不暖身子了。”
刚喝了两口,群里就弹出消息——周别发了张旧始尘迹木门的照片,配文“刚跟我爷复盘完影祟的事,等你们到香山,我们聚一聚!”,后面还加了个火焰表情。
紧接着邓淇鱼的消息也跳出来,是张草原日落的图,羊群像撒在金毯上的雪粒,她写道“在给小羊们梳毛,阿吉刚才追着蝴蝶跑远了~对了,新羊毛买好了,等织完围巾给你们”。
尤春见笑着回复“围巾期待住了!”,纪杙则敲了行字“我们回来的时候会跟你们说”。
群里消息跳得快,周别发了段自己做鬼脸的语音,邓淇鱼的笑声混着草原的风声传来,尤春见把手机递到纪杙耳边,两人凑在一起听,粥碗里的热气袅袅升起,裹着四人隔着千里的牵挂,像这春日的暖意,虽隔两地,却格外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