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的夜静得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尤春见回到房间时,指尖还残留着热汤粥的暖意。
她将围巾搭在椅背上,刚坐在床边,太阳穴就传来一阵钝痛,像有根细针在慢慢扎。
她揉了揉眉心,只当是白天走了太多路,没再多想,脱了外套就躺进被窝,很快被困意裹住。
意识沉入黑暗的瞬间,熟悉的寒意突然漫上来——她又站在了那片模糊的雾里,前方的身影比以往清晰了些,能看清他穿着深色的衣袍,轮廓挺拔,可面容依旧笼在雾中,像隔了层毛玻璃。
“在不久的将来,所有人都会因为你而离开。”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冰锥扎进耳朵,“我可以绊倒你一次,就可以绊倒无数次。”
话音刚落,雾里突然涌出熟悉的身影。
周别走在最前面,往日里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满是厌倦,他皱着眉往后退:“尤春见,跟你一起总被影祟缠上,我真的烦了。”
邓淇鱼跟在后面,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委屈:“你从来都不相信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尤春见想伸手解释,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
最后,纪杙从雾里走出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雪。
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转身就跟着周别和邓淇鱼离开。
父母的声音也从雾里传来,满是失望:“春春,我们对你太失望了。”
一句句“失望”像重锤砸在心上,尤春见的眼泪瞬间涌出来,她朝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别离开我”,却只听见男人恶意的笑声在雾里回荡。
“停下!快停下!”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太阳穴的疼痛比睡前更剧烈,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
她挣扎着下床,扶着墙走到厕所,冰凉的自来水扑在脸上时,眼前突然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额头撞在洗手台边缘,发出“咚”的轻响。
“春春?怎么了?”李玉弦的声音立刻从门外传来,她和尤守仁本来还在客厅收拾,听见动静就往厕所跑。
推开门看见倒在地上的尤春见,李玉弦的声音瞬间变调,冲过去抱住她:“春春!你醒醒!守仁,快叫救护车!”
尤守仁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指尖都在抖。
李玉弦轻轻拍着尤春见的脸,眼泪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春春,别怕,爸妈在呢,马上就去医院。”
半夜的南园巷口,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寂静。
尤春见被抬上担架时,意识昏沉间,还在想着梦里纪杙冷漠的眼神,心里像被冰裹住——她最怕的不是头疼,而是梦里那句“所有人都会因为你而离开”,那比任何疼痛都更让她恐惧。
第二天下午的阳光透过病房窗户,落在尤春见的手背上,暖得有些不真实。
她慢慢睁开眼,视线还带着昨夜泪水浸泡后的模糊,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连转动眼球都觉得费力。
病房里很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衬得她心里的麻木更清晰——梦里那些失望的脸、冰冷的话语还在眼前晃,连抬手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医生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压得很低,却还是一字不落地飘进她耳朵里:“病人受到严重惊吓,□□和心灵都超出承受极限,现在情绪很麻木,我们尝试沟通,她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初步判断可能是述情障碍。这段时间你们多陪陪她,尽量不要提刺激她的事。”
随后是父母的脚步声,李玉弦率先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熟悉的暖意,却没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半分。
“春春,你昨天……又做那个噩梦了?”李玉弦的声音带着心疼,小心翼翼地问。
尤春见眨了眨眼,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她却没力气擦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
“傻孩子,”李玉弦立刻坐到床边,将她轻轻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哽咽,“别怕,爸妈都在呢,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扛。”
怀里的尤春见终于有了点反应,她靠在李玉弦胸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他跟我说……所有人都会因为我离开……周别厌倦我,淇鱼说我不相信她,还有纪杙……他就那样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这话像根针,扎得李玉弦心口发疼,她抱得更紧,脸贴着尤春见冰凉的脸颊,泪水沾湿了她的鬓角:“不会的,没人会离开你,爸妈更不会。春春,别信梦里的话,都是假的。”
尤守仁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他放下水果刀,走到床的另一侧,声音坚定得像磐石:“春春,爸爸跟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和你妈都会陪着你,永远不会离开。周别和淇鱼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也急得不行,他们怎么会厌倦你?”
李玉弦揉了揉尤春见的头发,忽然想起什么,轻声说:“要不……让纪杙来陪陪你?你们平时聊得来,他在,你或许能好受点。”
这话刚说完,尤春见的身体突然僵住,她猛地抬手抓住被子,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力将自己裹成一个鼓鼓的团子。
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抗拒——她怕,怕看到纪杙时,梦里那张冷漠的脸会和现实重叠,怕连这仅存的温暖都会消失。
尤守仁连忙拍了拍李玉弦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别说了,随后蹲在床边,放柔了语气:“不想见就不见,咱们不勉强,你好好休息,爸妈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们。”
李玉弦还想说什么,被尤守仁拉了出去,病房门关上的瞬间,尤春见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倦意再次袭来,她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暗了下来,病房里开了盏暖黄色的小灯,光线柔和得刚好不刺眼。
她轻轻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床边坐着的身影——纪杙穿着那件灰色羽绒服,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亮度调得很低,显然是怕吵到她。
他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裤脚还沾着点外面的寒气,却没让病房里的温度降低半分。
听到床上的动静,纪杙立刻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恰到好处的温和,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他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保温杯,倒了杯温水,试了试温度才递过来:“刚醒,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尤春见看着他递过来的杯子,又看了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梦里的冷漠,只有担忧和耐心,像深夜里的灯,亮得让人安心。
可她还是没动,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一滴接一滴砸在被子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心里的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纪杙没催她,只是把杯子放在床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坐在床边,动作很轻,怕惊扰到她。
他拿着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哭花的脸,指尖避开她的眼睛,只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和眼角,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尤春见的眼泪渐渐少了,纪杙才轻声开口,声音放得很低,像在跟她分享一个秘密:“我来的时候,阿姨跟我说你做了噩梦,别怕,梦都是反的。你要是不想说,咱们就不说,我在这儿陪着你就好。”
尤春见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发出声音——她想跟他说梦里的恐惧,想跟他说自己怕他离开,可话到嘴边,又被心里的麻木堵住,怎么都讲不出来。
纪杙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窗外:“你看,外面的月亮出来了,等你好点了,咱们去医院楼下的小花园看看,那里有几棵腊梅,说不定开了。”
他说起这些细碎的小事,语气里没有催促,只有耐心的引导,像在帮她一点点从麻木的情绪里拉出来。
尤春见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虽然没看到月亮,心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有人不用她多说,就知道她需要什么,知道她怕什么,愿意陪着她,等她慢慢好起来。
纪杙又拿起那杯温水,递到她面前:“喝点吧,不然一会儿阿姨进来,又要担心你了。”
这次,尤春见没有拒绝,她抬手接过杯子,指尖碰到纪杙的手指,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的麻木好像消散了一点。
她小口喝着水,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暖得让她眼眶又有点泛红——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离开她,至少现在,纪杙还在这里,陪着她,等着她。
纪杙看着她喝水的样子,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他没说话,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陪着她。
病房里的“滴滴”声好像也变得不那么刺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寂静,像在诉说着: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