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流泉 第2章 第 2 章

得恩身后跟着内侍、宫女各十名，每人手上端着方盘，其中玉石珊瑚、金银首饰不计数地堆在盘中，人人垂首不敢乱看，却又忍不住心中雀跃。

他们都是托人花了大价钱才能来贵妃宫中送这一趟皇恩的，谁不知如今方贵妃势头正盛，那是人人巴结，何况贵妃出身商贾，一向出手阔绰，即便不能得贵妃青睐，那得的赏赐也是稳赚不赔的。

卫国公夫人尝了一口茶，笑道：“娘娘真是风头无两，这新茶外面都炒到百两银子了，如今在你宫里竟是待客茶罢了。”

再看这宫中布置，摆件瓷瓶，哪有一样是凡品？同是姐妹，倒叫方慧莹占了便宜，当初若是父亲送自己进宫，如今这一切就是她的了！

方贵妃今年十八，一张瓜子脸，狭长的狐狸眼，整个人靠在座上柔若无骨，一副魅惑妖娆的模样，穿着桃红的宫装，更是衬得她娇艳欲滴。

“夫人说笑了，从前在家中，父亲不也是这般？难不成夫人嫁了人，反倒觉得稀奇起来了？”

卫国公夫人咬碎一口银牙，恨自己丢了面子，她与贵妃在家里就和自己明争暗斗，如今飞上枝头了，她冷嘲热讽自己却只能装作听不懂。

“自然是比不过娘娘的。前几日如哥儿得了个礼部的差使，父亲高兴坏了，咱们家也算有入仕的了，虽比不得钟鸣鼎食的人家，那到底也不敢有人低看咱们家了。”卫国公夫人一想起自己弟弟当了官就笑得牙不见眼。

方家在新帝上位前是皇商，江南一片出了名的首富，如今到了京城却才发现那些高门大户根本看不上商贾之家，这里走半步遇见的那都是贵人，方家吃了几次亏，但到底有钱能使鬼推磨，砸了几笔银子，这才攀上几个关系。

新帝登基，处处需要银子，方家可谓鞠躬尽瘁，方慧莹长得美，对宫里人又不吝银子，遂一路顺顺当当坐到了贵妃的位子上。

陛下恩宠贵妃，怕贵妃出身不好，于是这几年方家子弟渐渐有了去国子监读书的机会，今年自己的亲弟弟方如还进了礼部。

这下子方家人愈发得意，在京城里那是一向横着走。

方贵妃的确因为陛下恩典家中子弟入仕而欣喜，在后宫一时无人能及，即便在出身名门的皇后面前也硬气了些。

她心情极好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们乖乖的不惹事，本宫脸上有光，自然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卫国公夫人在心里冷哼，面上还是笑呵呵地点头：“自然，自然。”

正想着怎么开口成月惟的事情，得恩便到了：“贵妃娘娘。”

方贵妃一看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内侍，顿时笑得灿若桃花：“公公怎么来了？”

得恩低眉顺眼道：“陛下念及昨日娘娘说的话，今日便派奴才们搜集了些小玩意供娘娘把玩。”

方贵妃的笑容里多了点真诚：“陛下对臣妾真好，本宫不过随口一说，陛下值当这么上心！”

“娘娘得陛下爱重，自然是要上心的。奴才这便回去了，陛下还等着奴才回话。”

方贵妃急忙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将一袋子金叶子散了下去，得恩谢过恩又带着一群人悄然离去。

卫国公夫人抻着脖子一看，那都是成色上好的珍品，陛下竟只是送来给贵妃把玩。

她瞧方贵妃送过得恩后才悠悠坐下，忍不住想给自己出口气，刺上贵妃几分，话不经脑地出口：“娘娘如今恩宠无限，难道在个小小内侍面前还要伏低做小？”

方贵妃翻了个白眼，对于自己蠢笨的姐姐并不想多说：“宫中除了宫女最多的便是内侍，他又是与陛下从小长大的情分，行事一向深得陛下心意，满宫里谁敢开罪？”

卫国公夫人没说话，方贵妃斜睨她一眼：“夫人和父亲可要吩咐下去，以后碰上这位公公，别托大拿乔，要是得罪了人，可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卫国公夫人赶忙笑道：“娘娘言重了，我们心里有数的。”

方贵妃点点头，把玩着刚刚送来的一枚玉石，大红的蔻丹与白皙的手指晃得人眼热，“夫人今日递了牌子，难不成就是为了与本宫叙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本宫可没那么多功夫。”

卫国公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娘娘果然聪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府上那个嫡女成月惟，陛下下旨封了选侍，下月便要进宫了。

只是这嫡女，是个心气高的，又不满我们的安排，一直对我和国公爷心存怨怼，这下进了宫，恐怕不知要怎么闹腾呢。

我们被这孩子伤透了心，如今进了宫，与我们也就断了恩情了，只是恐怕她疯言疯语对陛下说些什么，只能麻烦娘娘代为教养一二。”

·方贵妃眼波流转：“怎么就封了选侍？夫人的家世难不成还不值个贵人、嫔位？尚未进宫且未参加选秀就封了位分，陛下也是有心了·。”

卫国公夫人被戳到痛处，强忍着咽下一口老血，勉强笑道：“她哪配得上陛下青睐，不过是陛下对国公爷的恩宠罢了。”

方贵妃心中自有计较，自己这个姐姐是个善妒的蠢货，说是卫国公父女情分尽了，不如说是她搓磨人家嫡女过了头，没成想人家能进宫，现在后怕起来，但毕竟是自家姐妹，况且陛下即便破格开恩，却并未见过那女子，也只是封了个选侍，想来是没怎么在意的，便不如卖她个人情：“既然是夫人所托，本宫自然记下了，不过卫国公若是后来再反过劲来心疼自己姑娘，可别怪在本宫头上。”

卫国公夫人急忙道：“不会，不会。”

她扫视一下殿中，见只有方贵妃和一个贴身女侍，便对方贵妃轻声道：“娘娘不知，我这嫡女身子一向不好，我与国公爷也没奢望她能有什么恩宠，这能活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是她的福气了。”

方贵妃手一顿：“本宫倒没想到，原来国公夫妇是这样的心思。”

她嗤笑一声，眼皮子浅，手倒是挺黑：“若论狠毒，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倒是决绝。”

卫国公夫人尴尬道：“若不是这丫头心思深沉、心气又高，哪会把父母之情都磋磨没了，我们现在只盼着她别做什么错事，叫陛下迁怒，祸及家族。”

方贵妃起身：“夫人还有什么家族，国公爷现在就剩他这一根独苗了，子嗣单薄不说，又没有兄弟姐妹的，夫人还是尽早为国公开枝散叶吧，免得国公爷老了老了的，兵权倒落到他妻妹的那个小兔崽子手里，陛下不少提及他妻妹的儿子骁勇，正值陛下用人之际，陛下青睐得很。”

卫国公夫人又气又急，她忍了忍，想着先解决一个是一个，势必要给自己的孩子挣个平坦宽阔的青云路不可。

方贵妃见状，倒是觉得她有些长进，开口道：“本宫贵为贵妃，自然有义务教导后宫嫔妃，免得有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即便夫人不说，本宫也晓得，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卫国公夫人急忙道谢，这便出了芳华殿，边走边在心里骂，还有义务，真把自己当皇后了？同是商人之女，得意什么？这辈子也就做个贵妃了，心存妄想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国师的鹤眠殿中，岳云昭坐在上位，对着一旁一身金丝白袍的男人道：“屿之猜猜，卫国公气数是否尽了？”

国师屿之跪坐在下首，一头青丝一半束起，插了一根金簪，一半倾泻而下，他站起身来，俯身到巨大的天机阵前，皱眉看了半天，举手投足之间透着风流飘逸，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中，声音如流泉般冷冽：“依臣看，本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过，人间之事，变数颇多，如今变数已生，陛下所图变得容易的多。”

岳云昭挑眉：“是何种变数，竟帮着朕除掉心头大患？”

国师踱步到棋局前坐下，伸出一只手，拿过一枚白子放在局中，那手苍白得与白子也不遑多让。

他长出一口气，仿佛耗了很大力气，半天才继续道“天机不可泄露，陛下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余下的，还得陛下自己去看。”

岳云昭思忖片刻，起身欲离开，临走前回首对上国师双眸：“劳烦国师。”

国师双瞳漆黑深邃，长眉挺鼻、双唇红润、面若玉雕，难怪人人皆说国师呈仙人之姿，且清冷淡漠、气质斐然，常人难以接近，是真正的天人下凡，相貌果然是蒙蔽愚人最好的工具，一呼百应、深信不疑。

国师一人在偌大的殿中坐了许久，日暮西山，红霞满天，光从背后洒进来，他抽出金刃，将胳膊划破，看着血一点一点漫出，在白瓷般的肌肤上肆意流淌，又染上白袍，转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与霞光不分彼此，那伤口处的肉已经泛白，伤口深长。

翻涌的血气弥漫开来，他感觉身体中沸腾叫嚣的血液又安静下来，心头的烦躁消散几分，他这才满意收手，驾轻就熟为自己包扎，又擦去地上血迹，随手换了衣袍。

岳云昭坐在御书房中，纸上写着与卫国公有关的人，方氏、贵妃，还有成氏女。到底谁才是那柄利刃呢？

他扬声道：“得恩！”

得恩低头进门：“陛下。”

“今夜，贵妃侍寝，尽早安排。”

“是，奴才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