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流泉 第3章 第 3 章

方慧莹仔仔细细将蔻丹补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翠芍，你说本宫这蔻丹可还有不妥之处？”

大宫女翠芍笑道：“娘娘的手美极了，并无不妥之处。想来，陛下待会也是要被娘娘惊艳的。”

方慧莹这才放心：“你说对了，是陛下说，本宫肤色白皙，配着艳丽颜色才好看。”

“陛下这是将娘娘放在心里了，才会知道娘娘怎么是最美的，若换了旁人，哪能得陛下一言半语的！”

方慧莹掩嘴轻笑：“你这婢子，竟学会取笑本宫了，不过本宫今个心情好，那个镂花蝶的簪子，本宫也戴腻味了，便赏给你了。”

翠芍大喜，她就知道，只要在陛下来的时候美言几句，主子的赏赐就跟不要钱似的：“多谢娘娘！”

御书房

沈青是两朝阁老，为人清廉严苛，他捋着花白的胡子，沉声道：“陛下，边关战事又起，匈奴来势汹汹，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岳云昭笑道：“沈阁老此言，可是有合适人选了？”

沈青其实属意卫国公，他身经百战，又常年驻守边关，积威甚重，有卫国公在，匈奴不敢轻易来犯。但他不敢直说，新帝上位，首先做的就是召多年不归的卫国公回京述职，又赐下宅邸，赏赐的金银珠宝看似风光，却也有叫卫国公留京的意思。

对外宽厚，对内雷霆手段，边关近年来的新起之秀如雨后春笋，他不是不明白陛下的心思，但匈奴亦被镇压多年，物资匮乏，消停了几年，这次的来袭倒像蓄谋已久的拼死一搏，不可小觑。

但与陛下的心意对着干，他自问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拼不起。

正在他垂首思忖如何开口时，岳云昭却开口道：“ 朕顾及卫国公子嗣单薄，他与仙逝的老国公在边关数十载，先帝在时，常对朕说他父子忠肝义胆，朕如今见他一脉岌岌可危，心中实在难捱。

便想着叫卫国公回京颐养天年，过几年安生日子，好好休养身体，生个一儿半女的，不必再受苦。

但如今看来，边关战事起，数十年的时间我朝竟无一个如卫国公一般可用的将才，实在是朕的无能，倒不得不请卫国公出山了。”

沈青闻言心中“咯噔”，陛下这话，颇具深意，数十年足够培养多少将才了，肯当兵去拼的人不计其数，最后还是没人能够出头，到底是无人有才还是卫国公有意打压，的确叫上位心疑。

良久没有声音，御书房落针可闻，沈青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新帝人前一向宽厚仁德，宠幸贵妃一介商女，甚至压过了沈皇后，扶植的贵妃一族后起之秀隐隐有与他沈家分庭抗礼的趋势，满朝文武，一半世族一半寒门，从前世族为贵的风向也随着陛下的行为而渐渐改变。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做臣子的再大大不过皇帝，作为世族之首，他深知陛下想要的不过是他们互相牵制，并不会一意铲除，所以在朝堂上向来直抒胸臆，但此事涉及卫国公功高盖主、心怀不轨，战事将近，兵权这样敏感的事他是绝不能违逆陛下心意的！

他不安地抬头看向岳云昭，却见他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双目如深潭一般盯着他，“爱卿以为如何？”

沈青却顿时明白了，陛下心中早有计较，从他拨弄朝堂的城府便知他并不昏庸，绝不会拿国家大事逞快，卫国公不是一时可以拿下的，所以陛下才会召成氏女进宫，陛下此举，不过是试探他的心意罢了，沈家倒了，无数的世族只会恐慌着推举一个更合圣意的周家、刘家起来，分庭抗礼的局势不会改变，倒下的只有沈家而已。

若是由陛下出手，卫国公本就子嗣单薄，到时他再救他一命，卫国公便可成为他手中的一张牌，陛下无可奈何的一张牌，到时候什么方家，不过仍是他沈家的脚下泥罢了。

思及此，他跪地叩首：“微臣明白陛下一片苦心，但边关将才比比皆是，卫国公却年事已高，此番卫国公提携新人为主，震慑匈奴为辅，还是不必亲身上阵，免得刀剑无眼。”

岳云昭满意地点点头，他很满意沈青的识相，亲自扶起他道：“沈阁老也不必为卫国公担忧，对于卫国公而言，富贵常有，但若把刀口舔血的日子当成自己的福气，可就本末倒置、难得善终了。

朕定不会看着忠臣沦落至此，朕已查明，卫国公先夫人有个妹妹，育有一子，姓柳名之夷，取制夷之意，今年已经及冠，忠勇聪慧。

朕准备派其取匈奴其五部落的首领首级，若成功，便封赏，从今以后卫国公也算后继有人，不必时时担忧。”

沈青点头称是，又听岳云昭接着说道：“若是他无能，朕只好让他提头来见了。”

沈青松懈的肌肉又紧绷起来，陛下心思难测，生逢乱世，或许陛下真能安定四方，全先帝遗愿。

他作揖道：“陛下圣明！”

君臣二人又是一片和谐场面。

岳云昭用过膳又改了主意，转头就踏进长秋宫。

一进门他就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飘散过来，皇后沈婉仪行礼道：“陛下金安。”

岳云昭顺势拉起她手：“皇后不必多礼，朕来瞧瞧你。还是皇后宫中的香最为典雅怡人。”

沈婉仪是沈阁老最小的女儿，又是老来得子，虽随了沈阁老家风严谨，但到底娇惯些，此时被岳云昭拉住手，又闻言，当即羞红了脸：“陛下谬赞了，臣妾只是在寻常宫香中掺了点兰花罢了。”

岳云昭揽住她：“婉仪，你就如同空谷幽兰一般，不像那寻常花朵那样香气扑鼻，却沁人心脾，叫人心安。”

沈婉仪听了，弯唇笑笑。岳云昭拉着她坐下，为她卸下发簪，“沈阁老今日与朕说，担忧边关战事，想叫卫国公回去。”

沈婉仪本不想后宫议论朝政，但每每岳云昭过来，二人都难找话题，今日他来，本就是意外之喜，现在又主动挑起话头，她便舍不得拂了他的面子。

“父亲是好意，只是卫国公好不容易休憩在家，且我朝人才济济，也不必非得卫国公重回边关。”

岳云昭拿起一旁的梳子，为她梳理长发，漫不经心应道：“皇后说的有道理，朕也甚是心疼卫国公忠肝义胆，他在边关多年，许多旧疾未好，怎么说也该享享福了。”

沈婉仪见他认同自己，更加高兴，笑意盈盈地看着镜中他认真为自己梳发的模样，轻声道：“所以陛下才册封卫国公之女为选侍，叫她进宫？”

岳云昭放下梳子，将她身子向后一扳，沈婉仪倒在他怀中，一时之间乱了呼吸，岳云昭含笑问她：“怎么，皇后吃味了？”

沈婉仪垂眸：“臣妾没有，臣妾是一国之母，断不会没有容人之量，不过陛下既然有意抬举她，怎么才给了个小小选侍？”

岳云昭挠头：“朕并未多想，她未经选秀，朕想着总不好太过张扬，先封着，日后再慢慢升吧。”

沈婉仪“噗嗤”笑道：“陛下是个直性子，陛下放心，待成氏女进宫，臣妾会代陛下照拂一二，定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皇后贤淑至此，夫复何求？”岳云昭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沈婉仪意乱情迷，一颗心便全扑在他身上。

长秋宫一夜好眠，方贵妃这里却是鸡飞狗跳。

方慧莹将桌上瓷具狠狠拂落，“陛下说好了来本宫这里的，皇后真是好本事！”

翠芍吩咐人收拾下去，这才道：“娘娘，今日陛下召了沈阁老议事，事后便去了长秋宫，陛下一向宠爱娘娘，又怎么会拂了娘娘的面子，想必是前朝有事，陛下不得不去安抚皇后、安抚沈阁老。”

方慧莹闻言不禁皱眉，后宫不得论政，这是陛下的铁律，但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她又怎么会做个聋子瞎子，今日她刚见了卫国公夫人，下午沈阁老议事，晚上陛下就改了主意，这其中定是有关联。

卫国公既然能放她那姐姐进宫与她说成氏女的事，就是摆明不喜这个女儿，陛下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却仍执意接她进宫，就说明陛下与卫国公隐隐有相争之意。

她姓方，陛下提携方家不论是抬举她还是别有深意，只一点，方家和她自己的荣宠都是陛下给的，陛下不抬举，方家就是个商户罢了，谁都能踩上一脚。

所以她和方家，不论对错，只要做好陛下吩咐的事，不论跋扈得伤了谁陛下都不会计较，方家就是陛下养的恶犬，说咬谁就咬谁，要是咬了不该咬的人，方慧莹毫不怀疑，不等旁人，陛下就会第一个碾死方家。

“好啊，那个蠢货自己蠢也就算了，还要连累娘家人和本宫都给她陪葬！本宫险些着了道！你记住，成氏女进宫，你要仔细看护，定要让她平平安安。”

翠芍点头：“奴婢明白。”

“我倒要看看，皇后还能怎么伏低讨好！”她冷哼一声。

转眼一月过去，到了成月惟进宫的日子，她梳洗完毕，教养她半月的刘嬷嬷点头道：“姑娘如今的规矩学得好极了，到宫里，只要谨言慎行，以后的造化大着呢。”

成月惟抿唇笑笑：“嬷嬷过奖了，嬷嬷这些日子尽心教导，月惟记在心里，日后若是有机会，定会报答嬷嬷。”

说罢叫折柳递上一袋银两，刘嬷嬷自打宫里来到卫国公府，虽方氏极力表现，她却能察觉出来，这成大小姐在卫国公府里的日子并没那么好过，卫国公更是一次都没出现过。

即便是唯一的嫡女，也不见得多珍贵，这高门大院里的阴私多了去了，她也不过问，只是成大小姐是个聪慧的，不论珍贵与否，凭着这家世，以后定是能往上爬的。

她笑着收下银两，买成月惟一份心安，“多谢姑娘了。姑娘与卫国公和夫人再说几句话吧，奴婢在门口候着。”

成月惟点头，亲自送她出了门。

“姑娘与国公爷还有什么好说的，与那方氏更是无话可说！咱们早早逃离这里才是！”扶枝气愤道。

“不，”成月惟站定回身：“我与父亲，的确有几句话要说。”

扶枝讶异，折柳则拉过她在卫国公屋门口等候：“姑娘与国公的事，我们不要多嘴，姑娘心中有数。”

扶枝这才不情不愿地目送成月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