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 第55章 唐风语

玉镜白日里叫文武去暗中查探刘家手腕或脚腕上有伤的人，顺道打听一番闻香阁四大美人的情况。

文武看着玉镜，表情一脸的便秘相，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的照办了，但向澜被他拉出去促膝长谈了一番，待向澜回来时，表情也十分古怪：“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昨晚在闻香阁兽性大发，大早上的闯入泠蛸姑娘的房间轻薄，把人姑娘欺负得哭哭啼啼，引得旁人围观。文武叫我来劝劝你，就算真的喜欢，也应该收敛一些、温柔一些，不然是不会招姑娘待见的。”

玉镜听得只点头：“这位文大人看着不解风情，原来也很上道的嘛，可见他同妻子夫妻情深的消息，该当是真的了。”

向澜一言难尽：“你就只想到了这个？”

玉镜恍然大悟：“其实我更偏爱汀芷这样大气明艳的类型，你说她会不会听信了谣言不喜欢我了？”

向澜闭了嘴，其实玉镜知道向澜的意思，他大约想让她同闻香阁的姑娘们少有来往，倒不是嫌弃那是座青楼，而是闻香阁确实有些古怪，玉镜从前惯常明哲保身，可她对于青楼的姑娘们实在硬不下心肠，她想起那个眉里有一颗小痣的姑娘，想起初见时她明艳动人的笑脸，亦想起最后一面时她似哭非哭的样子，她们身在泥沼中，却也想要努力攀爬开出一朵花来。

玉镜很喜欢这样的姑娘。

深夜里，玉镜与向澜再探闻香阁，但他们既没有去找汀芷，也没有去找泠蛸，而是去了泠蛸房间的隔壁——那名小少年所在的房间。

那小少年好像也早就知道玉镜会来，早早等在了桌旁：“你们果然来了。”

玉镜先上前点亮一盏蜡烛，坐下来道：“没有想到，竟能在闻香阁得遇同族。”玉镜深夜来访，当然不是因为对方早上跑去通知汀芷打断她和泠蛸谈话的报复，而是因为这小少年也是妖，而且还是狐妖。

“谁同你是同族了？”小少年冷哼一声，语气轻蔑，“我可是正经青丘白狐，哪是你这样的野狐狸能比的。”

“血统纯正呀，那你的皮毛一定更漂亮吧。”玉镜满意的点头，“远比我这样野狐狸的皮毛更加漂亮。”

小少年被吓住了，慌乱道：“你要做什么？我爹可是青丘狐族的族长唐云声，你伤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唐……”玉镜蹙眉，“你认识唐羽衣吗？”

小少年惊呼：“你见过我小叔叔？”

玉镜看向向澜，见他看似无奈的冲自己点了点头，便知这少年所言不假，她仔细看了看少年的脸，只觉他长得同唐羽衣不像，除了傲气自恋，性子也大不相同，这个少年一副被家人宠大的样子，涉世未深又没什么心眼，比之齐翠儿都还不如，稍微一激就把实话说了出来，若彼时是他被拐卖，保准晕头昏脑间就会吃亏丧命。

玉镜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她本来只想找这小孩套点话出来，但既然与唐羽衣有关，总不能放着不管的。

向澜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风语。”唐风语声音闷闷的，又不甘心道：“你们真是我小叔叔的朋友吗，不会是他的仇人来骗我的吧？”

向澜冷笑一声：“他若是我们仇人，你早就只剩一张漂亮的狐狸皮了。”

这话说的不假，唐风语的脖子上也缠绕着一层黑气，若非他身为妖族，定是也早就昏了过去的，但妖力势必大降，像他这样的小妖，本就在向澜面前十分的不够看。

玉镜揉了揉脑壳：“你在闻香阁做什么？看你先前跟汀芷的样子，又住在闻香阁，你难道是闻香阁的小倌？”

唐风语承认的非常爽快：“都说这些风尘之人的媚术才是最厉害的，我特意来讨教，确实学到了不少。”

玉镜叹道：“看来你在闻香阁待的还无比惬意了？”

“是啊。”唐风语道，“闻香阁的姐姐们都对我很好，也愿意替我答疑解惑，只是有的时候，泠蛸姐姐反而劝我不要那么上进。”

玉镜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评价：“你来这多久了？”

“大约三四个月了吧。”

向澜问：“泠蛸同她三个姐妹，还有她们四个同她们小姐感情如何？”

“当然很好啊。”唐风语奇怪的看了向澜一眼，“汀芷是最大的，听说是被小姐从其他青楼买回来的，泠蛸姐姐则是被父母卖入，沚鹂和江鳕则是被小姐捡来的，今天早上你们到底跟泠蛸姐姐说了什么？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她俩吵架。”

玉镜也很奇怪：“其实我确实没同她说些什么，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我也不知汀芷为何这样生气，不过你们为何都叫甄蓁小姐？”

唐风语这会警惕起来：“你们真是小叔叔的朋友，也真是想帮闻香阁，没有骗我罢？”

玉镜真情实意的点了点头，唐风语这才道：“阁里的人都叫她小姐的，听说她本也是货真价实的小姐，因故落入风尘，她当上阁主后便开始教阁里的姑娘读书写字，后来又选出天赋最好的汀芷姐妹四个，特意请了人培养她们琴棋书画等才艺，等她们四人学会了，又叫她们转而教导阁中的其他姑娘，小姐说，‘若她们有一日有幸能够离开这里，也许她们将来的夫婿能发现，她们会的不止是声色皮肉，是不比其他的女子差的’。”

半晌，玉镜才轻声道：“难怪你们都叫她小姐，她也确实当得起这两个字。”甄蓁给了闻香阁的女子一根在泥沼中向上攀爬的绳子，她们仍旧身处黑暗，却能够奋力向上，她们虽不知向上是否能够离开泥沼，是否会有光亮，但因为绳子握在她们自己手中，所以更显珍贵。

见玉镜和向澜问完了打算离开，唐风语才扭捏道：“对了，你们说是我小叔叔的朋友，他……他是个怎样的妖啊？”

玉镜颇觉奇怪：“你没有见过他吗？”

唐风语哼哼唧唧的摇头：“我出生前他就离开了青丘，大家都说他长得好看天赋又高，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我……我就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玉镜真诚点头：“虽然传言未免夸大其词，但他起码身量上要高出你一个头的。”

无视唐风语黑如锅底的脸色，玉镜和向澜悄声离开了闻香阁，黑夜里，他们走在回王安君家的路上，向澜忍不住道：“你似乎真的很喜欢闻香阁的姑娘们。”

玉镜心情很好的点点头：“是啊，她们也都很可爱。”

玉镜这话听起来同之前她同檀心说的，灵婵和唐羽衣也很好一样的敷衍，但向澜却知道她其实真就是这样想的：“为什么呢？”在寒夜深处，在扬州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向澜终于一字一句问出这个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问题，“她们到底不是妖族，与我们是不同的。”

向澜说的这些，玉镜心中一直明白，因为不同，便不会有真正公平的对待，因为不同，便很难交心，因为不同，便更看重利益与仇恨，但她最后只是道：“别把我想的那样好，我不是圣人，能平等看待所有种族，我只是妖，但好的就该被肯定，无论对方是是什么，来自哪里，又做过些什么。”

玉镜知道自己讲的仍然太空太大，但她没有办法诉说在她刚有神智的时候，北宸一遍又一遍同她讲述的，关于神皇创世、神女造人的故事，他们是那样的热爱着世界的一切生灵，起先只是因为北宸总以他们为表率，到后来，她也能够真正敬佩起这两位逝去的神明，因为在他们心中，世间万物，皆是他们的孩子，在后面的很多时间里，玉镜只有这样想着，才会有一丝慰藉，才不会那样痛苦。但这样的话，即便玉镜全部讲给向澜听，想必他也是不会懂的，因为他并没有办法真正的感同身受。

玉镜和向澜回到王安君家时已经很晚了，但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常远竟等着他们。

“我其实……一直想找你们谈谈。”常远拉他们去到院中，看着高高悬于天上的明月，元宵节刚过不久，是以月亮仍然很圆。

“我一直欠你们一声抱歉，离开楼繁镇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你们去桓府，并非为了什么琴谱，只是为了檀心，从前的心结不解，于她修炼定有弊端，只是那时我虽嘴上说要为妖鸣个不平，其实心里仍然有偏见，便先入为主的指责你们，之后又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埋怨你们，对不起。”常远站起身，脱去发冠，郑重其事的拱手相拜。

玉镜没料到他这般认真，一下子站了起来，但她复又坐了回去，承了这一拜。

向澜面色复杂：“檀心本就是我们的同族亲友，我们照顾她是应该的，你也不必为此道歉。”

常远又道：“我那般怀疑你们，你们却仍愿意将阿萧送出桓府、保他无恙，谢谢。”说完，他又是一拜，“有这两桩事在，之后二位如有任何困难，我常远定当全力相助。另外，虽有些强人所难，但常某希望，二位能帮一帮扬州城的人民。”接着，便是第三拜。

玉镜心中不由感叹，难怪向澜愿意为常远留在扬州城，他行事坦诚，是位当之无愧的君子。

玉镜和向澜答应适当的提供些许助力，只是这次，更添了几分郑重。分别之际，向澜对常远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又向他手中塞了个东西，之后他们便各自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