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 第56章 刘升与张芊

一夜无梦，玉镜仍旧同往常一样早早地爬了起来，不多时文武便来了王家，昨日拜托他查探的事情都有了眉目。

齐萧听说刘员外的事情有了进展，便拉着常远要一起听听，齐翠儿无法，也不情不愿的加入进来，文武道：“刘家的管家核对了一遍，刘家没有少东西，但却叫我们发现了些别的。正月十五那日晚上，武大曾去库房讨过一壶酒，那晚刘家举家庆贺，主人赏赐，那武大又很受刘员外倚重，即便当晚是他轮值守夜，库房也让他领了一壶酒出去。”

玉镜轻咦：“是武大领的，而非李二？”

文武道：“这就是问题所在，武大领了酒，自己却没有喝，而是给了李二，李二好酒且一喝即醉，这桩事，李二已经认了。”

齐萧沉吟：“那他特意给李二送酒，把他灌醉，又是为了什么呢？”

文武摇头：“武大如何也不愿开口。”他顿了顿，又道，“玉镜姑娘昨日拜托我去暗中探查刘家所有人的手腕脚腕可有伤痕，刘家确有这样的人，一共两位，是武大和阿沅，因为姑娘嘱咐我莫要声张，是以我也只是派人留意，没有问话。”

常远也大约知道了案件的前因后果，闻言疑惑道：“为什么会是手腕和脚腕有伤，查这些又是做什么？”

齐翠儿大约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冷，连带着齐萧脸色也不大好看。

玉镜眉眼弯弯：“查这些当然是因为我们也好奇呀，没想到刘员外家的仆役工作这样辛苦，能搞的伤痕累累的。”

文武道：“另外汀芷是在甄蓁掌管闻香阁之后，被她从其他青楼买回来的，泠蛸父母生了个弟弟，便将她卖入了青楼，沚鹂和江鳕则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甄蓁捡了回去。”

这与唐风语的说辞相合，不过详尽了一些，只听文武又道：“不过甄蓁不在阁里时，似乎都是汀芷掌事，汀芷做事老练麻利，很受甄蓁器重，闻说甄蓁也有意让汀芷接她的班。”

这样听来，好像于汀芷来说，甄蓁有罪不回阁里对她更为有利，也确实能解释她之前都甄蓁的不闻不问，可汀芷真能够枉顾甄蓁于她的恩情吗？

“说起来这件案子怎么看都该从刘员外家里入手，你们为何要去查闻香阁？”齐萧指尖点着桌子，状似无意道。

玉镜早就知道晓得齐萧会有此问，道：“刘夫人恨刘员外薄情，自然也恨甄蓁妩媚，甄蓁当时好歹也是证人，她杀了刘员外，却只是推开了甄蓁，让她活了下来，为什么呢？”

常远沉吟：“所以你怀疑凶手另有其人，其实是甄蓁干的？”

“甄蓁……你们在说闻香阁？”王安君不知何时也爬了起来，凑过来道，“又死人了吗？”

文武奇道：“王公子为何要用‘又’字，难道最近闻香阁还牵扯进了什么别的案子里，我竟不知？”

王安君摆手：“没有没有，也不是最近，是这些年，这些年扬州城里不是有好几起人忽然暴毙的悬案吗，我总觉得跟闻香阁有些关系。”

文武立刻来了兴致：“王公子此话怎讲？”

王安君道：“四年前不是有位朱姓秀才突发心疾，暴毙在家吗？我与他相识一场，平素看他身体很好，便觉得有些蹊跷，暗自查访，后来得知他死之前曾多次出入闻香阁，与闻香阁中的一位姑娘有过不少纠葛，只是官府仵作检验没有其他伤口，他死时房内又只有他一人，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但后来又陆续有人也死于心疾，同朱秀才一般，平素没有心脏上的问题，却突然发作，一命呜呼，死前十天内也都去过闻香阁，我便起了疑心，但当时实在没有证据，鬼神之说……”王安君看了玉镜和向澜一眼，“鬼神之说也多不可信，便没有声张，只暗暗记录下来。”

文武精神一振：“你都记下来了？拿来我看看，倘若真是如你所说，这闻香阁确实大有猫腻。”他惯常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玉姑娘果真慧眼。”

文武留下与王安君共同商讨那些死于心疾的人，玉镜和向澜则出发去了刘员外家，齐萧大约实在不放心他二妖单独出行，打发常远跟了过来，玉镜注意到，常远挂在腰间的佩剑上新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绿宝石。

啧，原来如此。

玉镜旁敲侧击：“看来扬州城的事情也没那么麻烦，常公子还有闲心关心旁的事情。”

常远摇头苦恼道：“不是不麻烦，而是没什么法子，这两日我和阿萧把扬州城跑了一遍，却实在对这毒没什么头绪，粗粗算来，扬州城内已有过半人数晕了过去，还好自元宵过后每日中毒的人少了许多，阿萧叫刺史发放补贴对晕厥者免费施救，又宣扬这病不会传染，但是封了城，城内难免人心动荡，这城可以封上十天半个月，但十天半个月之后呢？”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月下谈心开诚布公，常远对他们不见丝毫隐瞒，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周围的能人异士，只是还没什么消息传回。”

向澜道：“可有派人去往姑苏灵岩山？灵岩山上灵岩寺的主持佛法高深，说不定佛门有法可解城中危局。”

常远道：“已经派人去了，可总得过两日才有回信。”

玉镜安慰道：“既然还要些时日，姑且等着吧，灵岩寺那些老和尚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常远嗯了一声，心中却仍是焦躁，这来源于明明想做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做起的无力感，明明才下定决心不会再这样了，但此刻他只能应道：“嗯，只能等着了，只希望情形不会更坏了。”

他们走到刘员外家门口，玉镜忽的顿住脚步，刘家门口街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正咬着果子蹲在树边，似乎只是寻常路过的普通人家，但玉镜眯了眯眼，给文武的手下交代了几句，那小孩生的粉雕玉琢，若不是穿的简陋，头发也遮住了半张脸，风华定要胜过正儿八经的狐妖唐风语的，狐妖族以美貌著称，唐风语自是好相貌，却不及这个人族的孩童，但玉镜驻足并非因为美色，而是这孩子这几日似乎每日都在刘家门外盘桓，这可就有些不对劲了。

玉镜进刘家后首先去去见了刘夫人，她神智清醒了些，却总是闹着不肯吃饭，玉镜进屋时，阿沅正在温声劝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同刘升总是私下见面，你还为了他不肯出去嫁人，这时候还敢来我面前假惺惺，简直令我作呕！”刘员外本名刘升，而刘夫人本名张芊。

阿沅咬着唇，脸色发白的听着刘夫人的谩骂，眼中蓄满泪水，却强撑着没有落下，她这副模样落在刘夫人眼中便觉更气，伸手便打了她一巴掌：“给我滚出去！”

玉镜便拉着阿沅退了出去，刘夫人用的力气很大，很快阿沅被打的那半边脸就肿了起来，但她仍然没有哭出来。

玉镜盯着她肿着的半边脸，有些不解：“你对刘夫人倒很忠心。”

阿沅侧过头去，给玉镜他们看自己完好的那半张脸，轻声道：“十三岁那年，我父亲为了给弟弟攒嫁妆，想把我卖入张家，那天他在张家门口扯着我，就好像我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物件，我的哭闹他浑然不在意，只在意是不是能多要几两银子，然后张家门开了，那时的夫人从里面走出来，她的父亲张老爷追着她走出来，语气宠溺的叫她走慢些，她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的父亲，然后她回头对张老爷道，‘父亲，您不是让我选陪嫁丫鬟吗，我要她。’她指的是我，她把我扶起来，问我愿不愿意跟着她。我的夫人，曾经有着天下最温柔善良的心肠。”

玉镜恍然：“你留下，是为了刘夫人？”

阿沅木然看着院外的围墙：“若我嫁出去，肯定有新人顶上来。”

常远问：“你是怕新人照顾不好刘夫人？”

阿沅没有回答，玉镜却晓得她心中最深切的担忧并非来源于这个简单的理由，而是会有新的女子被刘员外欺凌却无法逃脱，刘夫人仍旧被蒙在鼓里，伤感愤恨于自己不如身边的丫鬟，或许那些女子会忍不住告诉她，她就会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怎样恶心的人，肆意玩弄仆人丫鬟的身体，但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呢，会有人陪伴着她吗？

向澜不客气道：“你这般为她考虑，她却不见得会领情。”

“刘员外已经死了，这个坎她总要自己踏过去的，谁都没办法帮她，你也不行，长痛不如短痛。”阿沅不肯多说，玉镜便又添了一把火，“你之前不敢一口咬死说她在刘员外死的那天夜里没有再出过门，不是因为你不够忠心，而是因为你不敢说，如果假口供被戳穿，刘夫人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可你为什么不敢说呢？扬州城因为不知名的疾病，官府紧急调拨了人手，刘员外刚被发现死在家中，就立刻有衙门的人前来查看，又将男女仆从分开羁押，所以你没有机会同他人合计，那天晚上，你并不是一个人待在房间，另外还有个男人是吗？”

“啪！”玉镜他们身后的房门打开，刘夫人死死地抓住阿沅的手臂，满目赤红。

玉镜故意在刘夫人门口说这样的事，故意撕开那些残忍真相的一角，逼迫这两个女人正视它，并非只是为了这个案子，说谎话固然能够生存，但彼此坦诚说出真话，却能够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