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 第10章 华魈与老黑

玉镜并非是一直待在灵岩山的，自她七百年前与北宸分开后，她又辗转去过许多地方，在这一点上，赤女此前并未说错。

她那时还未化形，又受了重伤，世间多的是想将她剥皮食肉的的人与妖，她惶然逃入一座灵气丰盈的青山，想着在山里躲藏修炼，待伤好后再做打算。

然而她那时并不知晓，既然灵气丰盈，她看得出来，其他妖怪当然也看得分明，是以她甫一进山，便被逮住了后颈皮。

抓住她的妖怪名叫华魈，是只蛇妖，她有着极为细长的眼线，擦着绛色唇脂，涂着极为厚重的脂粉，提着她的手上是艳红的丹寇，穿一身暗红色的衣裳，她将玉镜捉到跟前闻了闻，眯着眼睛道：“你有这番际遇，当真是不幸。”

玉镜短着爪子划拉挣扎了几下，华魈将她提远了些道：“你便暂且当着我的宠物吧，待养肥了些，也好把你吃了，你且记清楚了，我叫华魈。”

玉镜不可置信道：“可你吃了我，便是入了邪道，再也成不了仙的！”

“呵呵呵……成仙，为什么要成仙？”华魈抿唇而笑，眼里满是嘲弄，“神仙能多了不起，受规则所累，全然不如为妖的痛快。”

“可你已经很厉害了啊。”

“厉害？”华魈冷冷道，“我还不够厉害。”

华魈给玉镜下了几道禁制，在自己的山洞地上随便铺了床被子，就把玉镜扔了上去，玉镜哎哎呜呜的叫唤了几声，便又被华魈封了口舌。

这个华魈当真是个狠妖，玉镜没了办法，只得先探探情况再伺机而动，这时从山洞外飞进来一只麻雀，摇身一变便成了位娇俏的小娘子，她进山洞后捏着玉镜后颈子皮转了两圈道：“这便是华姐姐你看上的那只小妖？确实很香呀。”

玉镜翻了翻眼珠子，这里的妖怪当真没有追求，不求修仙问道，总想着吃她。

华魈嗤笑：“你站的远一些，她胆子可小的很。”

那麻雀妖果真站远了些道：“只是华姐姐你私自将她带回来，也未问过黑老大的意见，怕是不妥。”

华魈道：“不妥？这乌山上的巡视盯梢皆归你管，这事情你也想必早就告诉了他，又何须我去说。”

麻雀妖苦着脸道：“这事华姐姐可就错怪雀儿了，这狐狸小妖刚进乌山我便报了黑老大，谁成想被华姐姐你捡了去，现在黑老大要妖我又给不出，这才找华姐姐来了。”

华魈冷哼道：“你也不必来我这卖乖，自去告诉老黑，这小妖我要了。”

雀儿忙答应着走了。

不多时，山洞外一阵黑风大作，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走了进来，他进来先喊了声“华娘”，接着便走到玉镜跟前捏住了她后颈子皮，道：“这便是那只小狐狸？”

玉镜脸皮也翻不动了，成妖这般久了，她也是头一遭一天内给三只妖怪拎后颈子皮，当真是无助可怜的令妖忧伤。

华魈走过来抢过玉镜道：“别看了，她不是公狐狸。”

那大汉便赔笑道：“华娘，我也是听说这小妖自带几分仙气，你也知道，这种带着仙气的妖吃了更是能够增进妖法。”

这大汉眉目硬挺，五官深刻，看来就很不好惹，如今却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直把玉镜看得眉头紧皱。

华魈道：“我自然知道这乌山上什么都是你的，但既然我捡到了这小狐狸，她以后便就是我的，该由我来吃。”

大汉愁苦道：“一直以来只要是你要的，我又怎会不给？可我好歹是着乌山上的大王，华娘你也该给我几分薄面。”

华魈道：“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就是我这个样子。”

啧，看来这就是刚刚雀儿跟华魈提到的老黑了，玉镜在华魈怀里抬眼打量着这名正挠头的壮汉，不免一阵感叹，天下之大，果真是什么样的妖都有，竟还有不求着对方对自己好的，果真是位猛男。

华魈将老黑赶走后，便把玉镜丢在一旁，只解了口舌的封印，再看也不看，晚间山洞黑漆漆的，连点月光也照不进来，玉镜怕黑，自然是睡不着，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睁眼到天亮，还好白日里华魈也并不管她，让玉镜得以好好补眠，只是这乌山也并不太平，华魈这山洞里白日里常是妖来妖往，如是几天后，玉镜还是肉眼看见的瘦了一圈。

华魈喂食时终于发现了这一点，看玉镜没精打采的样子道：“说是要吃你，可没打算现在就吃，怕成这样子作甚？”

玉镜十分忧伤的舔了舔毛，咕哝道：“那不还是要被吃。”

华魈想了想，出门带了只烤鸡回来，同玉镜一妖一半，见到烤鸡，玉镜果然精神了些，这烤鸡味美汁肥，咸淡合宜，当即便吃的很是心花怒放，华魈嫌弃道：“瞧你这点出息，妖都是以实力为尊的，你若是有了比我还大的本事，那便是你吃我了。”

玉镜叹气道：“可我不想吃你啊，我是只有原则的妖怪，我是要修仙的。”

华魈哼道：“本事不大，心气倒不小。你先在我手上活下去再说吧。”

入了夜，玉镜又开始抖了起来，但这次华魈也未睡，她五指伸出拎起玉镜后颈子皮道：“我道如何，又没亏待你，还愁眉不展的，原来是怕黑。”

玉镜身心受创，觉得自己头一次体会到了北宸所教的“抑郁”。

华魈松开手指，任玉镜摔落在地，神色冷淡：“可你需得知道，弱者是没有资格害怕的，弱点一旦暴露人前，不会有人可怜你，只会趁机要了你的命。若是学不会战胜它，便只会受其所累。”

华魈拍了拍衣袖，回身道：“我允你点一只蜡烛，也只有一只，三日后若还睡不着，我便直接将你吃了。哦对了，小红狐狸，你可有名字？”

“我叫玉镜。”

“玉镜？小红狐狸，我这里可不养闲人，今后这山洞除了我的床榻，其他地方都皆由你打扫了。”

俗话说，棍棒之下出孝子，恐吓的力量是庞大的，潜力也当真是无穷的，三日后，玉镜果然能够闭眼浅眠了，虽仍不安稳，但玉镜和华魈都很满意。

又过几日，华魈竟从外面带回个油头粉面的小生，日夜与他嬉戏，搅作一团，日日都是些伤风败俗、有伤风化的举动，玉镜只能捂紧耳朵，裹紧自己的小被子，努力修炼，争取早日脱离苦海。

但没过几日，那男子便不见了，山洞便恢复了往日的情态，到了晚上，那老黑又一阵风刮了进来，他照例拎起玉镜叹了一叹，然后才对华魈道：“华娘，我听说前几日，你又从外带回了一名男子……”

玉镜听得直摇头，这乌山的盯梢工作实在做的太差，怎么她刚上山就能被发现，一名人类男子都进山好几天了才被知晓。

华魈道：“你是来要人的？你且放心，我已将他杀了。”

玉镜大吃一惊，前几日夜夜笙歌的时候，她还当华魈是顶喜欢那白面小生的呢，怎么就给杀了？难怪身上有血腥味。

老□□：“华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的，我们同云山素来不和，我也是担心你……”

“我自然知道。” 华魈打断道，“所以我将人杀了，必传不出这乌山上的布置。”

老黑支吾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华魈冷冷道：“那担心什么？你们男人全都是骗子，没一个好东西！”

老黑又碰了一鼻子灰的走了，玉镜倒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别的一些东西，看来还有一座山叫云山，两边甚是不对付，所以雀儿时时在这乌山上巡视，而她也出不得这山洞，至于老黑，想来是十分喜欢华魈的，只是看华魈的样子，想必是恨极了男人了，就是太偏激了些，比如北宸，可不就是个顶好顶好的男人嘛。

日子便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玉镜认全了山里的妖怪，原来老黑是只黑熊妖，也知道云山的老大叫巨佌，是只狼妖，雀儿还曾给她画过一次狼妖的模样，雀儿虽然画的不好，却依稀能看出是位皮肤黝黑，眉宇阴冷的男子，一看就同黑老大般不好对付。

玉镜习惯了华魈时不时带个男人回来然后玩上几天杀掉，雀儿时不时过来叫两句苦，老黑时不时过来讨几句骂，除了大家都还是喜欢拎她的后颈子皮，其他倒没什么不好。

玉镜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她作为这里最弱小的存在，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更遑论别的。

华魈偶尔还会从山下城镇里带些有名的吃食回来，总说吃不完便会同她分些，她告诉玉镜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地方，许许多多种不同的吃食，还说玉镜想必是没那些机会吃到了。再偶尔一些，华魈也会给玉镜讲些故事，故事的开头难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恣意潇洒，但到最后却全然不似北宸所讲故事里的那些美满结局，而是丑恶、背叛、鲜血淋漓。

玉镜渐渐也知道，华魈从前受过情伤，她从不曾在人前将脸上的脂粉洗尽，她总说男人皆是爱那一副皮囊表象，不值得相信，最愚笨的事情，便是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无论何时，都只能依靠自己，最看重自己。

她还总说要将玉镜吃了，但如是过了三百五十年，她也只是说了三百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