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 第11章 雀儿与铃铛

转眼间，玉镜到这乌山已三百五十年，这三百五十年她刻苦修炼，不仅养好了伤，并且已能偷偷解开华魈所下的禁制了，可她却没有这么做，每日仍乖乖呆在山洞里打扫山洞，从不乱跑。

便这一日，那雀儿伴着一阵铃铛声又飞进了山洞，她一进洞，又照例到玉镜跟前提了一番她的后颈子皮，玉镜十分痛苦，只因这进洞先提她后颈子皮的事情已成了乌山之惯例，从前还只是老黑、雀儿这般，现在便连只小妖也这么干了，她都已经四百多岁了，当真是气煞妖来！果真如华魈所言，一切只能靠自己，一味容忍委屈只会让别妖变本加厉，玉镜决定不能再这般惯着他们，立刻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对雀儿龇牙咧嘴了起来。

雀儿被唬了一跳，当即松了手，铃铛一时响了好几声，雀儿脸色一变，当即就抬起了手，忽听华魈道：“你来做什么？我今日可是待在山上，哪儿也没去，也没带什么人来。” 华魈彼时正坐在小桌边拿花汁涂着指甲，看都没看雀儿一眼。

雀儿表情一愠，但很快露出笑颜道：“华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即便带人上山也没什么，我向来很信任华姐姐的。”她见华魈并未搭理她，只得继续道，“我今次前来，是来给华姐姐带好消息的。华姐姐素来偏爱些胭脂水粉，我便也时时打听这方面的事情，只是可惜咱们山头地处偏僻，总也遇不上什么好的，但我昨日听说幽州州城新开了一家脂粉店，店家似乎是从魏国都城来的，很是受贵家小姐们的追捧呢。”

华魈终于抬起头来，似乎很是感兴趣，雀儿又道：“而且啊我听说，这胭脂店的老板可是位翩翩佳公子呢。”

华魈神色一动，似乎被说动了，便见这时洞口黑风大作，老黑浑厚的声音传来：“那便由我来跑这一趟吧。”

老黑边说边进了洞，又照例拐了个弯到玉镜跟前，拎起了她的后颈子皮道：“这都三百五十年过去了，这小狐狸怎么连点毛都没长长，连人形也化不出来，虽说有点仙气，但这也太愚钝了些。”

玉镜再一次被命运摁住了后颈皮，只觉得自己的毛都要被这样拎秃了，但是老黑实在是一只顶厉害的大妖怪，打不过还要被无数次拎起的忧伤环绕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又要抑郁了。

老黑扔下玉镜走到华魈身边道：“华娘喜欢什么颜色，或者我都买了送你可好？”

华魈起身道：“看来是这几日乌山上太过清闲了。”

雀儿赶忙道：“这几日乌山上左右确实没什么事，去幽州州城也就两三日的功夫，若是赶得紧，两日内也就回返了呢。”

老□□：“如此，那我便交代一番，今夜便动身，替你将那铺子卖的颜色都买回来。这山上，就交于华娘你了。”

老黑说的是一番浓情蜜意，把玉镜看得牙都疼了，华魈却不为所动，仍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想如何便如何。”

当天夜里，老黑果然悄悄离开了乌山，玉镜听闻后十分感慨，对华魈道：“这黑老大对你可真是持之以恒的情真意切。”

“情真？”华魈冷笑道，“你连人形都未修得，如何晓得什么是情真？”

玉镜疑道：“可你当真就没有半分动心？”

华魈道：“你可知人都将心肠狠辣的叫做蛇蝎心肠，我这副心肠、如何动得？”

玉镜想了想道：“可世人还说蛇蝎美人，便是在说你们都是美人了？”

华魈眯了眯眼，她的眼睛狭长，瞳仁占据了眼睛的一大半，这般眯着眼睛，便透出一股阴冷来，她点着玉镜的脑袋道：“那这些年过去，小红狐狸，你当真没修成人形？”

玉镜低下脑袋没有回答，华魈道：“知道掩藏，这也算得一个进步。”

玉镜本以为，她们这次不过是等黑老大回来，然后继续像从前一般等着看华魈的笑话，但未想到，不过到了第二日早上，便等来了云山打上来的消息。

山下的小弟屁滚尿流跑来汇报，说这次云山来势汹汹，这几百年间他们大小争执不休，却未见过云山如此生猛，莫说巨佌，便是他的手下，也厉害了许多。

华魈眉毛一挑，厉声道：“慌什么，老黑两日内便会回返，我们只需撑过这两日。雀儿呢，怎么不是她来回报？”

那小弟道：“最先碰上巨佌的便是雀儿姐和她的部署，不提防之下，已经被云山掳杀殆尽，无一人逃脱。”

华魈未料情势如此严峻，便立刻与那小弟离开洞府下了山去。

华魈这么些年能够于这乌山上恣意妄为、目中无人，便是对那黑老大也无半分礼敬，除了因为黑老大喜欢她，还因为她也是当真厉害，不然黑老大也不会放心将乌山交与她。

按理说，此时乌山暗哨已被拔出，最厉害的妖不在山里，第二厉害的妖又忙的不可开交，无妖会在意她这么一只还未化形的小狐狸，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但玉镜只是伸了个懒腰，本本分分的继续打扫山洞。

然而不过一日，乌山便再也支撑不住，华魈满身是血的跑进山洞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玉镜站起身时她已快步走到床边，然后她像是才注意到玉镜一般，转身看向玉镜的方向，在看到玉镜之后，她微微怔了片刻道：“你竟然还未离开，本以为已经学聪明了些。”只是她语气看来像是嫌弃，眼神却很是温和，她叹了一口气，样子有些无奈，继而朝玉镜伸出手来：“过来。”

待玉镜走近，才看到华魈的床板下面，竟藏着一条密道。

难怪她从不让人靠近床榻，也倒符合她的心性，从来只相信自己。

玉镜跟着华魈走进密道，这密道狭窄阴冷、曲折多变、又黑又长，玉镜紧紧跟着华魈，她逐渐辨认出，她们在往山下走，想来从华魈上得乌山的第一日起，便已经想好了退路。

她们一路无话，行过山腰，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怒吼，带着滔天怒意，甚至连山峰都跟着抖了抖——那是熊的吼声，黑老大回来了。

她们往山下走，可那吼声却渐渐向山上去，声音隐约，听不真切，却是焦急万分又撕心裂肺，像是在找寻什么。

华魈忽的停下了脚步，玉镜大惊，立刻便去咬她的衣摆，但华魈再未挪动一步。

昏暗的地道里，玉镜看着华魈满是汗水、雨水、血水的脸，褪去那层厚厚脂粉，终于露出她原本的面貌，这张脸上，竟满是青斑。

原来蛇蝎美人，亦不过只是妄言。

她们都知道，此刻应该往山下去，即便黑老大回来了，一切也无法挽。可老黑为什么回来了呢？本来两三日的路程，他仅仅用了不到两日的时间便折返回来，他在山下肯定便知乌山异状，他本应远远跑开，他只要全力奔逃，应该也能全身而退，他只要换个山头，便能继续搏一方天地，或安居一隅或卷土重来杀回乌山，无论何种，都比这样不管不顾的冲上乌山要强。

黑老大不是一名头脑简单意气用事的妖怪，华魈也不是。

“华魈！”

听到玉镜的喊声，华魈低下头去，她神色木然，看不出悲喜：“我从前以为，已经被骗过一次，就该长了教训，不会再上当了。”她蹲下身，将一把匕首塞给玉镜，“这是用我的毒牙制成的，你拿着它自己逃命去吧，不要回头，也别再回来了。”然后华魈起身往来时的路奔去。

玉镜再也没有见过华魈，没有见过黑老大，也没有见过乌山上的其他妖怪。

她后来辗转听闻，那天乌山上留了许多血，所有乌山上的妖怪都死了，她再也没有回过乌山。

此时此刻，不合城内，玉镜追上眼前脚腕上系着铃铛的女子，开口道：“雀儿，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