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梦 第4章 第3章 春天不再来（2）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第四天，叶蓝青才终于恢复了精神。窗外的叶子变得翠绿，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窗台。那玻璃窗像是一道棱，让阳光折射出一段细碎的虹。

兴许是风在轻轻摇晃这道棱，这段虹从叶蓝青眼前跑来又跑走，在病房待了好多天，她忽地有一种冲动，想去外面走走。叶蓝青并没有特别的规划，也许是将尽的春风，也许是想到了大桥封堵的奇特经历，这些内外的组合把她带到了这里，这静悄悄的墓园。

叶蓝青不知道从出发到到墓园的这两个小时，是什么一直促使着她做这件事。如果你仔细闻，就能闻到掩盖在新翻的泥土后，那植物根系腐烂的味道。这里在郊区，遍野的绿色。

去外公外婆的墓碑要走一截松软的泥地，好在这些泥被杂草紧紧吸附，没有跑到叶蓝青鞋子上。这座墓碑和别的墓碑没有什么不同，叶蓝青快三年没来了，她找了一会儿。

看到墓碑，她有些讶异。碑前的百合、雏菊正盛，想必放在这里没多久。碑前还有一些老旧的书本，他们早被雨水泡得发皱。没有惊动这些物品，她把手里的雏菊摆在空地。

她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来看过外公外婆呢？她也说不清，也许是她把自己从破裂中再度拼接好，可她丢失的部分让她迷失。一些痛苦的记忆偶然的回响，让她在外公葬礼后三年，第一次来到他们的安息之地。

她静静凝视着外婆的黑白照片，从树隙洒下来的阳光，把她带到了记忆里很遥远的一个夏天的黄昏。外婆在厨房烧菜，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缘由了，外婆和外公都在夸赞她的细心。外婆说，圆子你这么细心，如果去当医生，会解决多少病人的痛苦。

后来叶蓝青真的做医生了，可是外婆，叶蓝青想一定是晃动的阳光让她泪腺发涩，外婆我没有像你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悬壶济世的医生。

树叶的摇晃像是外公外婆的告别，下一次再来可能是很久以后了。叶蓝青没有回头，她只是走得很慢，慢到太阳都跑到了正中间。天上忽然就撒了几滴水，太阳盖上了棉被，叶蓝青心觉不妙，出了墓园百来米前面有一条步行街。

本着从众心理，她躲进了那家人最多的小馆。刚一进来，瓢泼大雨哗然而下。每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最里面的角落看起来有一群人在聚会。在中间，有个一人桌，她从两张桌子旁极小的缝隙里钻进靠墙的位置。

屋内的人讨论着刚刚的大雨，直到店内的灯光亮起，这些讨论才平息。预备扫码点餐，手机上12个未接电话，震住了叶蓝青。屋内的吵闹声没有停止，她只能挤过那个小缝隙，去门边打电话。

“圆子，你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呢？你就去宜川，那么远。下着雨你怎么回来？”叶玉衡又气又急，“你还生着病呢，淋了雨可怎么好？你不知道妈妈找你都找疯了。”

“好了，妈妈。我知道了，保证照顾好自己！雨停了我再回来了。”叶蓝青说服叶玉衡自己回家。

深吸一口气，回拨给陆之渊，“阿渊，抱歉我没接到你电话。”

“圆子，你现在还在墓园吗。”陆之渊迫切需要答案。

“没有，我从墓园出来，有一条步行街，我在这里躲雨。”叶蓝青是真的不知道具体地点。

“你把定位发给我，我来接你。”陆之渊已经发动了车辆。

一直以来陆之渊都是顺着叶蓝青的，但是第一次，他这么坚持，叶蓝青拗不过，答应了。想着他过来还有好一会儿，当下填饱肚子比较要紧。

她转身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位置被坐了。一个团子脸的女生气呼呼的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看着被端上来的餐品，团子脸对她回以一个抱歉的微笑，把餐品往她面前推了推。看这狭窄的缝，叶蓝青也只好坐外面，刚刚的椰奶她又点了一杯，再吃食物就有些勉强。

这桌子却被用力一推，椰汁撒了小半，一个瘦小得猴样的男生从叶蓝青身边挤过去了。叶蓝青看到那男生蹲在团子脸身边，小半个屁股漏了出来，她尴尬得别开了眼。

那男女生忽然哭成一团，团子脸却站了起来甩开了男生的手。这动静不小，旁边桌的都往这里瞧。她手上的留置针也被这一下动静撞到了，有些血印冒出来，疼的她直拧眉。

那瘦猴一样的男生也忽然被激怒，抬手给了女生一耳光，一下让下雨有些沉闷的氛围涌动起来。他们各自的朋友都往这方小小的桌子跑过来，安慰女生的，劝男生的。

叶蓝青见这阵仗，感觉这里没法坐了，快速在手机上买了单，准备去店家外面的雨棚多余。店小哥过来，一直不停跟叶蓝青道歉，叶蓝青非常理解商家难做。店小哥一定要给一份手作绿豆糕，叶蓝青起初坚决推辞，店小哥坚持再三一定要给叶蓝青。叶蓝青见此也只能收下。

前面的人影来来晃晃，叶蓝青又再次感受到了宴会上那种灼热的目光，她顺着这种感觉看过去。

他早就看到她了，饭店里乱成一团，人影绰绰。她瘦了很多很多，穿着浅卡其的修身风衣，她刚刚从座位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了侧面给他，侧耳和店长说话的身影还是那么挺拔。他不肯承认，从他怀疑多大量的那两眼到真的确定是她，他的心跳漏了很多拍。

直到人影定下来，前面没有了阻碍，她才找到了目光的主人。他已经完全没有几年前的稚嫩了，他穿的很休闲，这件松垮的酒红薄毛衣让他很有型。他在角落，头顶落下光让他像惨白的游魂，他眼睛里的东西不太让人看得真切。

叶蓝青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当初他们彼此都说了太多狠话，把以后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路彻底断了。很奇特吧，她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扔掉了，所有的照片都删除了，还是认出来了。

“老杜，你这是怎么的，快坐下。”杜于辞旁边的人拽着他的衣袖。

杜于辞还是不肯让目光溜走分毫，于是旁边的人也都站起来，看发生了什么。看到叶蓝青确认的目光，杜于辞觉得生气、委屈、愤怒，他恨自己的自尊，这颗心还是会为此疯狂跳动。

他为他的自尊，闭了闭眼，就这一眼。眼前人影翻涌，店长把闹事的客人劝了出去，那个身影也湮没在人群里。

叶蓝青想看见就算是打招呼了，不然就算寒暄说什么呢？彼此的丈夫和妻子。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是陆之渊，他到了，透过落地窗，叶蓝青看到他常开的那辆黑色的车。接起电话，“阿渊，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了。”

叶蓝青往外走去，却不想刚刚闹事的人也起身要离开。她就这样在人群里亦步亦趋，走到外面她一下犯了难，路口离车还有截路，还是小水沟。后面是拥挤着的男男女女，叶蓝青还是一步跨进了雨里。

雨没有像叶蓝青预料中一样打湿她的的衣襟，原来是这把伞突然出现在她头顶的伞。陆之渊穿着灰色居家服，他抱住叶蓝青一步就跨过了水沟。打开车门，正是好久没见的西瓜。西瓜委屈地嘤嘤，好几天没见，在副驾驶上西瓜埋头蹭来蹭去。西瓜驱散了车里的沉闷，陆之渊启动车辆。

“谢谢你来接我，不然我不知道在这里还要等多久。”那个恼人的目光又出现在叶蓝青眼前，但她很快降之抛诸脑后。

“圆子，你有没有着凉。”大雨天，陆之渊开车很专注。

“没有，我们搬家的事情和佟姨说了吗？”陆之渊这几天在忙搬家的事情，叶蓝青怕他忘记。

“佟姨很开心，到这边，她离女儿女婿都近了。”陆之渊从手袋里拿出披肩递给叶蓝青：“车里开了换气，不然很闷，你披上吧，别着凉了。”

陆之渊就是这样值得信赖，叶蓝青担心的一切他都料理妥帖，叶蓝青突然就觉得很安心。西瓜安静窝在叶蓝青怀里，羊绒披肩的暖和让叶蓝青睡了过去。

陆之渊开得很慢，两个多小时才到地下车库。叶蓝青靠着车窗熟睡，陆之渊撩开她眼前的碎发，把披肩的流苏从左手上拨开。一枚戒指就这样划上了无名指，想了一下，陆之渊还是把戒指收了起来，叫醒叶蓝青回了屋子。

叶蓝青非常理解陆之渊为什么爱这里，这里地段不错，面积比郊区的独栋小了一些，装修是他喜欢的美式田园风。地上三层，地下两层。跟着陆之渊转了一圈，佟姨的饭也好了。她很喜欢开放式厨房旁边的小圆桌，他们三个人还要满桌的菜，刚刚好能坐下。

佟姨对叶蓝青吃两口就放下筷子的行为不满：“人大病后，就要补大肉，你这样就吃两口是完全不对的。”

叶蓝青看着盘子里几块大鱼肉犯了难：“我真的饱了。”

“不行。”陆之渊和佟姨齐声说。这顿饭吃了好久，完全是因为这两人一左一右不停往叶蓝青碗里夹菜导。

主卧是叶蓝青的，旁边的书房是陆之渊的。衣柜里的衣服都被整理妥帖了，连贴身的衣物都整理好了。佟姨给她理着床铺，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把房门关上。

“你们俩还分房睡吗？”佟姨是长得秀气，她那秀眉此刻拧得快打结了。

“是呀，这样不好吗？西瓜就能跟我睡了。”叶蓝青抱着佟月兰的手臂撒娇。

“你看这些衣服都是他给你收拾的，特别仔细。”佟月兰扒开了叶蓝青手，正襟危坐，“圆子，你听佟姨一句话。”

“好。”叶蓝青挨着她坐下。

“我说他没什么不好，”佟姨压低了声音“样貌好、脾气好，人也挺拔。最重要的就是对你好，年轻夫妻怎么能老是分房呢。”佟月兰知道，叶蓝青有一百种狡辩的方法。不打算跟她就着夫妻生活怎么过掰扯下去，佟月兰说要休息，被子都没理完，头也不回下了楼。

这些话叶蓝青从来是左耳朵右耳朵出，西瓜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狗，在叶蓝青这里得到足够的爱抚。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在浅浅的呼吸声中安眠。叶蓝青不知道怎的，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让西瓜惊醒，往门口跑去吠叫不止。

叶蓝青心下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敲了敲隔壁房门，只有沉默回应她。西瓜急得直嘤嘤，叶蓝青觉得不妙，一进屋门，陆之渊捂着眼眶倒在地上。西瓜不停地舔着陆之渊的脸，他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叶蓝青知道，他头疼又发作了。她正准备打电话叫救护车，陆之渊却握住了她的手。“圆子，没事我疼过了。”

他气息极微弱，额前的头发湿哒哒落在眼角，拨开他的头发，他额角也有一片淤紫。叶蓝青就这样拿了毯子搭在他身上，过了好久，他的呼吸才均匀了。

“阿渊，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陆之渊的头疼这两年已经缓解很多了，但偶尔的发作还是厉害得紧。

陆之渊慢慢起身，眼前的晕眩让他只能支撑在叶蓝青身上。“太晚了，圆子，我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你快休息吧。”

看着倒在床上的陆之渊，叶蓝青怎么能放心，给他掖好被角，叶蓝青靠在床头静静守着他。西瓜窝在陆之渊的枕头很安静。陆之渊的呼吸渐渐绵长，他把自己缩成婴儿状，他确实睡着越是对这种让人安心的味道渴求。

陆之渊把头用力往叶蓝青怀里挤，叶蓝青像哄西瓜一样，轻轻拍着他。叶蓝青想到了两个月前，那次他们一起在公园遛西瓜，他们在拉家常。很突然的，陆之渊靠近她，“圆子，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叶蓝青一直没给答复，想着这件事，她有些睡不着。到了后半夜，叶蓝青实在困了，眼睛一闭，不省人事。

对杜于辞来说，也是难眠夜。人潮褪去，叶蓝青像鬼魅一样消失。他几乎立时就要冲出去，先是从角落出来，再是穿过那这哭闹一团的痴男怨女。他在门口的屋檐下，这雨把屋檐外洗刷一白，他大声呼喊叶蓝青，回应他的只有雨对屋檐好像永不断绝的敲击。

他像老板问起那个穿浅卡其风衣的人，终于他确信这不是幻觉，而是他丢的一魄。他应该怎么做呢，确认是她的当下就冲出去抓住她，还是要在雨里找到她。他有设想过无数重逢，没有一个是这样，再次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