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梦 第5章 办公室也有政治

不上班的日子总是快乐的，而快乐的日子又是短暂的。上班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在家修养的日子就是眼睛一闭一睁间。叶蓝青养病这几天，手机里的消息就没停过。

上班第一天还好是门诊，要是病房写病历什么，比上坟的心比上坟还要沉重。她刚刚开始看诊，林媛媛她的小师妹，现在在这里做规培，带了杯豆浆过来。

“师姐，老师让你午休的时候去办公室找她。”林媛媛刚放下，就被叫走了。

“行，我知道了，你去吧。”第一位病人已经进来了。

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自述最近下腹疼痛，有排尿困难，有两女，常年从事体力劳动。叶蓝青首先考虑的就是子宫脱垂，她有生育史，常年的重体力劳动可能导致本就脆弱的骨盆底肌肉和筋膜被持续牵拉、松弛，子宫的韧带逐渐失去弹性。

“你躺上去，抱起双腿，对。”

“不要紧张，放松，找到你排便的感觉。”

“稍微有点疼，你等一下。”

“好的，你穿好裤子下来吧”

基本上叶蓝青可以确定了，子宫脱垂，只是程度的区别。病人弓着腰，手臂和脸上的皮肤被太阳烤得发皱，常年从事户外体力活的人的特征。脸上的晒斑，和满头白发，像是深秋被霜打的枯草，颤巍巍立在那里。

叶蓝青示意她坐过来，给她画了个简笔画，解释她的病因。“你看这里的彭出，是子宫脱垂无疑，要不要治疗、怎么治疗，你需要去做一个盆地彩超还有内窥镜检查才可以，你现在去排队，然后下午过来重新扫号。可以吗。”

她抿着嘴，努力挤出微笑。接过叶蓝青递过来的检查单子。那接单子的手指节粗大，布满裂纹。她出门，和看起来像女儿的人一起走了。看到她女儿在，叶蓝青安心稍安，一般女儿都会治疗自己的母亲。

看到十一点，病人开始减少了。叶蓝青抽空在她们的小群里点了她和林媛媛老师的刘若栩，分享的外卖。有人请客，她当然是从善如流了。

她闭目养神的时候，又来了病人，看样子是妈妈和她的女儿。病人病历上写着17岁，但看起来只有十三、四的样子。身高1.55m左右，身材极瘦小。她扎着双马尾，厚重的齐刘海盖住了眼睛，看不清情绪。

她妈妈也和秋天被霜打的枯草一样，医生这是我们在皮肤性病那边做的检查。她年纪特别小，在朋友家里玩用了朋友的毛巾感染了尖锐湿疣。她妈妈立在叶蓝青旁边，从那磨损严重，洗得发白的腰包里掏出检查单。

她的手常年被水浸泡，指缘发白。她用这泡得发白的手，捋了捋那少得可怜因为缺少营养而焦黄的头发。她不停地搓手希望借此缓解焦虑。

“皮肤性病科给你们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女孩只有沉默的倒影，倒是她母亲开口说话：“让我们定期激光治疗”

“嗯，你看宫颈口是有hpv18、56这两项高危型感染的，但是她目前年纪还小，我不建议手术，我建议打个干扰素。”

那女孩一下从椅子上坐起，睁大了眼瞪着叶蓝青。她可怜的母亲快要蓄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怎么会呢，感染到里面了吗？医生她特别小，以后怎么办啊？”

叶蓝青是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的：“这个病的治疗会慢一些，我给你们开三个月的干扰素，三个月后要来复查。”

那女孩一把扯过单子，眼有愤愤，她迅速跑开，留她妈妈在后面追她。叶蓝青还有什么不明白呢？这种事情她早就有所耳闻，今天也见到了。看她那样子就是不拿自己当回事的，只是可怜她妈妈。

上午的病人终于结束，她也得去西区和师门见面。他们是妇科1，妇科2在东区。要问一个妇科怎么有两个科室自然是王不见王了，如果有人觉得办公室政治是无稽之谈，叶蓝青只能说是这人对政治的理解太浅显了。政治不是政治家的政治，政治是人的全部生活。

从门诊楼去西区，要穿过工地，这里要修一幢37层的楼，号称建成亚洲第一生物医药和实验疗法的最高点，大楼修了二十几层吧，叮叮当当，为了赶工期工人们午休也没有。

刘若栩对她的学生们相当大方，这家外卖价格相当不错。这办公室他们围坐一桌，刚好坐下。叶蓝青说起那个奇怪的女孩，林媛媛对此颇有心得。

“你们真是不知道，我一个朋友是警察，现在非常非常多的未成年人通过慢脚卖x。他们没什么保护自己的意识的，哎呦我听说的真的惨不忍睹。”

“这都没有爸妈管管吗？”刘雯琳震惊。

“怎么管，我看这些小孩的爸妈基本都是为生计奔波的人，他们自己都想不到小孩在外面干嘛。我看这是个社会问题。”叶蓝青也是心惊。

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了，不知道是谁说起李雨妍查去产科性别的事情科室又沸腾起来。李雨妍是科室2的医生，她和科室2的许菁华许主任是表亲。许菁华按资历来说根本不足够来华章医院，但奈何人家会“向上管理”，不仅来了，还当上了主任。

许菁华和她的表侄女李雨妍如出一辙的工作态度不好，刘若栩之前没少批评她们。这科室2怎么来的呢，李雨妍搭上了某卫健委的公子，这下两人一起撺掇了个科室2，刘若栩气得发疯，但也无可奈何。

仗着这些，李雨妍向来是目中无人的，这里从规培、实习阶段熬过来的没谁没受过她的气。就拿巡房来说，她从不写病历，都交给实习生写。曾经让一个实习医生摆病人体位摆了一个小时，她还没出现在手术室。

不要以为熬过实习阶段就好了，李雨妍甚至会把病历丢给叶蓝青，她之前怀孕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要是怀个儿子可不得了，产科医生是不是都很‘尊敬’她啊。”

“可不得是个儿子吗？我不理解她公婆这种人家还对儿子又执着。”

“她老公前妻就留了个女儿，她这个肯定是儿子，之前都流掉一个，这个是试管的。”

骂归骂说归说，她的病例还是得叶蓝青她们写。还没来得及听完呢，叶蓝青就被刘若栩叫走了。

“李国章自杀那件事，你怎么看？”刘若栩示意叶蓝青坐下。

李国章是华大附三的院长，说是他在位8年捞了12个亿，但坊间传闻真实的数据背后加个0。

“之前那个实习医生的爆料引发众怒了，我看这场医院反腐风波暂时不会停下。会不会波及到我们院长不好说。”叶蓝青把门关上，坐在刘若栩旁边的小沙发上。

刘若栩喝了口茶，半晌没出声。叶蓝青是明白她的，瑞兴最初组建的原因就是响应时代的号召，要成为运用实验疗法先进医院。为此他们华大医学院在S市乃至全国都是响当当的招牌，但在瑞兴并没有压倒性的地位。

瑞兴现在的院长于东华名字里有个华，但并不是华大毕业的，他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医院里做科研比较厉害的，基本和他比较离心离德，但一个医院的运行并不靠这些先进的实验疗法，在当下，经验丰富的医生也很需要。

在瑞兴渴望成为与瑞兴面临的现实间于东华找到了生存的土壤，叶蓝青就是这么劝刘若栩的，不能全部押宝科研。于是叶蓝青在积累经验的过程就被科室2压榨了，瑞兴妇科的医生没谁不恨科室2，但是都没有办法。

李国章自杀这件事情，之前就掀起了不小的讨论，盼着于东华步李国章后尘的，在瑞兴可不是少数。

“我听说卫健委的张志南正在被调查。”

“李雨妍公公秦文成的顶头上司？”

“对，这个消息目前没多少人知道。”

这下叶蓝青也不知道了，她确信不可能有真正的“彻查”。但是抓些老虎苍蝇以平众怒不是没可能。

“张志南要被查，于东华进不进去难说，但科室2肯定是完了。”

这话让刘若栩很是受用，“你之前跟我说的科室2新来的那个华大实习生罗珺雨不错，我觉得可以要过来。”

“行，不过这事不能着急。”叶蓝青说完就回自己工位打盹了。

平心而论，在这些事情的处理上，叶蓝青对刘若栩是有意见的。刘若栩和绝大部分普通人没有区别，她科研能力和经验都很丰富，无论哪项工作能力都是在许菁华之上，除了“情商”。在医院除了对病人还有对同事，许菁华对上管理能力突出，媚上欺下的情商不可谓不顶级，要不然不可能跟刘若栩平分天下。

刘若栩手下人不少，但被科室2欺压刘若栩是没有一点办法的。张志南刚被查，就对许菁华“张牙舞爪”，实在不明智，总要缓缓。像要实习生这种事情，开口就要做成，不然夜长梦多。

下午没什么新病人，基本都是上午来看检查结果的。这会儿上午那个子宫脱垂的病人进来了。

“孔四芬，对吧。”叶蓝青快速翻看着她的病例，“今天有人陪你来吗？”

“对，医生，我大女儿陪我来的。”

“行，你把她叫进来。”

“你是她大女儿吗？怎么称呼。”叶蓝青埋头敲击键盘头也没能抬。

“对，我叫赵琳。”

“你大学毕业吗？”

“对，我毕业两年了”

那就好，上了大学沟通起来会方便很多。叶蓝青把片子放上投影仪，“我给你们看看，这鞋地方都是彭出的，子宫脱垂介于I到II度之间。这个地方的相对位置也不对，你看左边是健康的片子，右边是你妈妈的。”

“长时间暴露宫颈也是有炎症的，如果进一步发展不排除尿路感染并发盆腔炎的可能。我的建议是手术。”

“手术有两种，一种是直接摘除，这个适合晚期脱垂病人。第二种更复杂一些，但是长期看来预后更好。我们会用生物材料修复宫颈韧带，还有盆地肌肉修复，术后使用三个月的支具。两种手术都能走医保。”

一口气说完，孔四芬是最先不要手术的，她说开点药就可以。叶蓝青表示药物治疗没有用，只能手术。

“生物材料修复宫颈韧带是瑞兴的新技术，手术费用报销后大概在4万。做第二种长期来看对下腹肌肉更有利，我希望你们考虑考虑，最好我下班前给我答复，不然你们得重新挂号了。”

差不多看完所有病人了，五点，孔四芬和她女儿进来了。

赵琳率先开口：“医生，我们考虑好了。之前的都说直接摘除，但现在能保留，我还是想尽力一试。”

孔四芬还想说什么，却被赵琳打断。

“行，你这周六之前带妈妈来验血，手术排到了6.19号，你们6.17来办理住院。”

打印完单子，叶蓝青就准备结束这一天。她刚关上办公室的门，一阵尖厉的叫喊就传来。

“我不管这么多，你今天必须给我把这些弄完。你还要犯多少次低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