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无聊狠了,屋子里也没有睡觉的地方。她想偷偷溜走也不是不可以,转动门把手,一个看起来比她年纪稍长的姑娘闯了进来。叶蓝青有些讶异,毕竟给客人的休息室并不在这里。
来者都是婆婆的客人,不好拒绝,叶蓝青只能默许。
她看起来是个极朴实的人,不像宴会上别的小姐太太,因过度节食而身量纤纤。她们有些人的脸又因过度医美而肿胀,面部肌肉走向紊乱,笑起来埋线拉扯着嘴角和头皮。
她身材可以说有力、结实,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在那张暗沉缺乏保养的脸上,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屋子是无人填满的空白,除了沙发,就是桌子配几把椅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这位闯入的小姐有些尴尬。
“抱歉,我刚刚看你推门出来,我以为是休息室,好像打扰你了。”
“这里也是休息室,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休息。”
“我不介意的,谢谢你。”她的声音有些紧张,眼神游移,“要是真和那么多人待在一起,我会很尴尬的。”
叶蓝青理解她的窘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如果有客人来就立刻走掉,或多或少有些不礼貌。不知道做什么好,她拖着下巴在发呆。
她觉得自己面向这位“闯入者”一边的面颊有些火热,回过头,发现她在沙发上直直地望着她。这种视线,让她想到了宴会上的那些冷漠、深沉,长久凝视的目光。一下内心深处就有压抑、忌讳涌现,那股不由自主的厌恶叫她心惊。
也许是感受到了叶蓝青眼睛深处的敌意,这位“闯入者” 笑容有些做作,却又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讨好。她越说越压低声音:“你好,我是许有树,跟着我另一半来的。刚刚我看你,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
谁会对这样的奉承感到不开心呢?叶蓝青也报之以微笑,“幸会,我是叶蓝青。”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叶蓝青原本和一切隔离开,比屋外的凉风还要冷冽。许有树没有忍住,又多看了好几眼。
她没忍住又打破了叶蓝青的遗世独立,“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好像,你们都一样漂亮。”许有树用眼睛的晶亮,展示自己的真诚。
叶蓝青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谢谢。”单这样说稍显得敷衍,“你有什么想吃的?”叶蓝青注意到,许有树不停捱着肚子。
“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没吃什么我太饿了。”
“不客气,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就这样穿着常服出去,叶蓝青不想下了婆婆的面子,只得回到里间,穿上裙子,带上珠宝,盘好好头发。
这绸缎制成的荡领长裙,在掐腰处的的褶皱还要整理好,而拖地的裙摆早就脏污了。叶蓝青走出来,叫许有树顿时呆愣。
“稍等,我去去就回。”叶蓝青不忘安抚。
去厨房的一路上都没撞见人,拎上餐盒,里面塞了满当当的食物。许有树吃着吃着不好意思起来,把蛋糕、扇贝往叶蓝青面前一堆,势要叶蓝青吃下。叶蓝青无奈,她是个嘴很刁的人,实在不爱这些食物只能吃了几口,就去里间换了衣服。
许有树像夏天偶然游荡在在沥青路上的猫,焦急起来。“是不是要结束了?”
“还有好一会儿呢。”,瞧见许有树脸上的坨红,叶蓝青一下了然。“我只是想提前走。”
“可以走了吗?”许有树像小孩一样,欢呼雀跃。
“嗯嗯。”
许多年后,叶蓝青偶尔会回想起这个和许有树不期而遇的夜晚。她们会面的细节,叶蓝青早也不记得。许有树的闯进的一扇门,像一道切割线,将她的人生分割成了前和后。
就像她被堵在连江大桥上的那个时候,还并不懂得一切是为什么。
窗外的雨脚像细密的松针般,纷乱如麻。被堵在桥上已经好一会儿,叶蓝青昏昏欲睡。陆之渊领着她从后门溜走,不成想竟堵在高架桥上。雨越下越大,车内也冷起来。她缩着肩膀,身上陆之渊的薄外套不足以抵挡寒冷。
陆之渊打了很多电话询问大桥的情况,无一例外都没有接通。他松开安全带,拿起车内的雨伞,看到叶蓝青拧在一起的眉头,他亲吻她的额头,以示安慰。
“别担心,桥上都是车,我没信号了。出去打个电话。”拿上车门处的雨伞,陆之渊往桥边上走去。他手机屏亮了又黑,看来是没一个电话打通了。叶蓝青看着自己没信号的手机也是没辙。
看着信号那一栏,她想今晚是真没法了,估计大雨,叫大桥上发生了连环车祸。然而,随着雨声越来越大,她突然意识到,今晚的事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当路灯突然熄灭,尖锐的尖叫声未被雨声淹没,她猛然回过神来,不对劲——有一辆疾驰而来的摩托,打破车窗往里扔着东西。玻璃碎渣溅到叶蓝青身上,叫她脖子一疼。肯定有伤口了,但昏暗的灯叫她瞧不真切。
叶蓝青没等得及思考,又有一辆摩托车接踵而至。这些呼啸的摩托车就像是沸石投进了堵在桥上的人潮。一瞬间,车内外的喧嚣响成一片,摩托的轰鸣声,人的尖叫声,车窗的破裂声,交织成一场可怕的暴风雨。
叶蓝青的心脏猛地一跳,不安感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她转头寻找陆之渊,他还好吗?很快就有人选择离开车辆打算步行下桥,这些人稀稀拉拉的。叶蓝青也想要不要步行走下桥。
几乎没人能保持冷静,眼见有人走,很快就是一股撤离的人潮。叶蓝青眼看着车道另一边的陆之渊要被淹没,她叫了好两声,在陆之渊终于回头的时候,因恐惧撤退的人群已经把他们彻底阻隔。
“阿渊、阿渊。”她的声音像是被吞噬进了这片混乱的海洋,要去找陆之渊已经不可能了,当下留在车上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
“圆子,你留在车上,我一会儿来找你。”陆之渊看到撤退的人潮,逆着人潮往前跑,终于在往前跑动十几米,越过人潮,来到叶蓝青这边。
看到陆之渊没事,她的心才放下。约莫半小时,迁徙的人潮才平息。窗外偶有的人影让叶蓝青警惕,她熄灭了车灯,锁死车门,拔下车钥匙,爬到车后座。
后车车灯没关,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被丢进来的报纸上,她就在后座看起了。准确的说是打印的文章《连江大桥—亏欠工人的工资何时还》。
今天的堵车绝非偶然了,欠薪的工人们,眼中只有绝望与愤怒。他们用卡车封堵了大桥的另一头。
20公里的大桥,五年建成,这座连接两岸的大桥,曾经带来了财富与神话,东岸区的房价暴涨,几乎每个人都开始幻想一夜暴富。那时候连夜排队买房的人也不计其数。
然而如今,房价跌跌不休,大桥通车已经四五年,那些没有休息日的工人,普遍拖欠着7、8万的工资。她举起报纸,对着后车灯,那工伤的伤口,扭曲的手臂、断裂的骨骼,像一把大锤敲打她的神经。
她闭了闭眼,压下了心里的牢骚。那些曾为大桥铺设道路、筑起财富的工人,如今却被这座城市抛弃,他们的苦痛和无助,远比眼前的堵车更让人窒息。
她懂得这种痛苦,别看叶蓝青看起来这么骄傲。在几年前,她也曾经放下了一切自尊,拼尽全力去讨要外公应得的抚恤金。或者有同情的目光,或者有校领导的愤怒,可这些对一个山穷水尽的人没有用。
为了不至于流落街头、为了完成学业、为了生病的妈妈,为了生存。这一切,曾经的尊严,曾经的自我,又有什么紧要呢?
陆之渊就这样被人流裹挟着,他怀里的小孩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打伞的女人身型瘦小,眼看着人群像潮水般涌来,她根本无法给他们撑起一点遮蔽,伞在她的手中显得脆弱无力。
陆之渊已浑身湿透,衬衫贴着皮肤,他更感到行动不便。“不要再往前走主路了,主路已经封锁了。”
小孩也叫起来:“妈妈、妈妈,别往前了。”
他把母子俩护在怀里,走到了岔路口。
“为啥不能往前了?”岔路口在维修,路障隔绝了前路。她结果孩子,把伞递给陆之渊。
“那边也被封锁了,在排查组织者,从那边走要花费的时间太久。”陆之渊用力把她撑过去,还有小男孩从铁门的缝隙间挤过去了。
“不跟我们一起走?”女声力图压过嘈杂的雨声。
“嗯,蓝青她还在等我。”陆之渊不敢耽搁,转身离去。
倒是打伞的女人在原地怔楞许久,陆之渊身影隐没在雨幕里。她脸上的神情,也被雨幕遮蔽。直到小男孩扯她衣襟才回过神来。不敢再耽搁,她连忙带着小孩离去。
从这里再往回走,许多车灯都熄灭了,他没了伞,辨认车牌也艰难。害怕错过,他每走一排,都要再三确认。远处的人形正在显现,顺着打破的车窗,一行人打开车门,四顾无人偷盗起来。陆之渊看着来人的方向,心中警铃越甚。
从混沌中中幽幽转醒,时间过去了快一小时,陆之渊还是没回来。叶蓝青手机上还是没信号,她不安的感觉在这最近的十分钟里越来越强烈。留在车上是最好的选择,但陆之渊是不是真的发生意外了?最后十分钟,如果陆之渊再不出现,她必须下车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