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梦 第1章 楔子 筵席将启

今天的太阳暂时烧光，没等来晚风摩挲树叶，这个傍晚的湿热也许是夏天的开关。

脱掉手术服，换上常服，走廊、电梯间、地下停车场，叶蓝青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只剩下沉默的躯壳。

拖着疲惫的躯壳，问好仅是点头示意。

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每件聚酯纤维做成手术服、护士服、白大褂都被期待脱下。

太累的人，脑子是无法进行任何的思考的。叶蓝青已经没法去想郊区的独栋在哪里，点开导航，用沉默的灵魂驱使躯壳把自己载回家。

调低靠背，在驾驶椅上，至少闭眼养神了20分钟，叶蓝青才能从地下车库走上去。刚刚转动门把手，就有一只热情的小狗往方荀身上扑。

挑高的客厅里，水晶吊灯调成黄光让屋子里沉闷，只有一只转圈和哼唧的小狗给方荀稍稍感觉到活的气息。

除了抱抱它，方荀没有别的热情可以回应了。

餐桌上，佟姨放在保温橱的饭菜也还温热，可惜叶蓝青的劳形破皮入骨，除了立刻洗澡上床，在没有别的**了。

和小狗背靠背，听着小狗的呼吸声，叶蓝青艰难入睡。

一直到阳光变旧，叶蓝青才艰难起床。西瓜不在床上了，佟姨就是这样仔细的人，不会打扰她的睡眠，就把小狗、她扔地上的脏衣全都解决了。

又来到客厅，除了抱腿的西瓜，寂静无声。餐桌上留下的字条才叫她想起，今天下午要去S市，她给佟姨放假十天。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越来越多，终于第六个的时候，叶蓝青接上了。

“老婆，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就来这一次。”

叶蓝青什么话也不想说。

“亲爱的圆子大人，小的已经到酒店，恭迎您大驾光临。”

每次听到“圆子大人”这个词叶蓝青就想笑，她小名圆子。她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陆之渊谄媚的笑。

“好吧，西瓜的窝准备好了吧。”

叶蓝青在笑，对博得叶蓝青欢心，陆之渊向来志在必得。

“圆子大人，您交代的事情，小的早就办好了。”

陆之渊的嗓音低沉的，嗓子没夹住，说“小的”两个字就破音了。陆之渊平日多正经的一个人，叶蓝青在憋出内伤前笑了出来。

电话那边终于有了笑声，陆之渊也收起了公公嗓：“圆子大人，你知道的，对妈妈来说，明天很重要。”

“好的，我知道啦。”挂掉电话，叶蓝青有些无聊，自从她当年头也不回离开陈家，她很再没参加过这种社交舞会了。比起和肉底都翻得出香气的小姐、太太们你来我往，一个人安静的独处更适合叶蓝青。

陆之渊这次挑选的酒店让叶蓝青很满意，在绿意盈盈的半山腰，周围种上了风竹，静谧又私密。西瓜来到新地方很好奇，东嗅嗅、西闻闻。

屋子里没有开灯，美式田园风的胡桃色木地板叫天光更暗淡。一个带着温热水汽的怀抱从背后拥住了叶蓝青。他把头埋进叶蓝青颈间的发丝，贪婪的嗅闻。有温热的鼻息叫叶蓝青耳朵痒。一条冰凉的项链就这样滑上了叶蓝青的脖子。

“谢谢你答应参加，亲爱的。二楼给你准备了房间，你累了可以上去休息。”陆之渊拨开她耳边的发丝，这个拥抱用力更甚。

“你的胡茬扎到我了。”叶蓝青看着镜子，原来的礼裙是荡领白色绸缎，带上珠宝会好很多。

像小狗一样，陆之渊埋进叶蓝青的发丝，用猛嗅把它弄乱。“你沉浸在欣赏自己的美貌了。”

“你看你眼里都是血丝，明天是妈妈的大日子，你早点睡吧。”反过身，叶蓝青不动声色拉开二人的距离。

“你还没吃晚餐呢，要不我陪你出去吃点？”一个哈欠，陆之渊的拥抱更深。坐在椅子上，他拨开叶蓝青抵在胸口的手，把头轻轻靠在叶蓝青的胸口。叶蓝青心脏跳动的声音就是他的安眠曲。

“你去床上睡吧，我随便吃点好了。”陆之渊的呼吸渐渐平缓，是真的累了。

领着西瓜在外面走了一圈，叶蓝青觉得心烦。这种宴会本来就不喜欢参加，这次声势这样浩大，她不想见到的人估计都会来。好在陆之渊很贴心，给她准备了二楼的休息室。

陆之渊睡得并不安稳。他之前睡觉总要一盏小灯，叶蓝青则必须全黑，只能是陆之渊妥协了。是夜，穿堂风带了凉气，风竹挲挲，叶蓝青给陆之渊压了压被角。

她望着陆之渊出了神，陆之渊是她能找到的最无可挑剔的结婚对象，他没有哪里不好。第一次见面，因为这张脸，她就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面部T区冲击度极高，在阳光下，眉骨就像给眼睛搭了个遮阳篷。

即使躺着，他的鼻骨也是细而直。无意中，叶蓝青伸出手轻轻按压他的下唇，他总这样，睡着的时候也是唇齿紧闭的。他们结婚就要两年了，比起夫妻，更像极亲密的好友或者兄妹。

当然漂亮是他较次的优点，身材挺拔也不算主要的优点，有钱才是。所以不该有不甘心，还要什么呢？叶蓝青止住所有想法，上床睡觉，明天还有一整天的壁花要做呢。

叶蓝青是被热醒的，没了佟姨，西瓜可不允许叶蓝青赖床。只能跟着西瓜来客厅。

“你觉得这里装修风格怎么样？”陆之渊布好了菜。

“美式田园风？我记得你很喜欢。”桌上都是叶蓝青爱吃的，可又不能吃太多。

“我想把咨禅路那幢独栋买下来，换美式田园风，怎么样？”陆之渊贤惠把筷子递给叶蓝青。

“好呀，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西瓜在卧室要有一个小房间。”这盘摆在她面前的小炒牛肉终于进了她肚子。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陆之渊无奈看着叶蓝青放在他盘子里，堆成小山的食物。“老婆，今天晚上委屈你自己待着了。”

“我求之不得。”叶蓝青是真的不喜欢这种聚会，不如同事聚餐呢，起码吃得自由。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果然不假。

金华珍，她的婆婆，就是这样。今天是她最盛大的亮相，作为一个完全的胜利者，张扬得彻底。这种胜利的宣告，来的人必须越多越好。为了她过去辛勤的奋斗。

从前那个跟在陆进身后不被承认的金女士，已经成为了历史里飘散的影子。今天，所有人应当为她的胜利喝彩——越多越好。她的每一个胜利都像是她亲手磨砺出来的奖杯，而这一切，都是她为过去数年辛勤奋斗所应得的回报。

她斗走陆进的另一个情人吴女士，成为了陆进承认的第二任妻子。斗走陆进不学无术的大儿子，救回濒死的公司，成功拿到了绝大部分财产—陆进的公司。当然今天她是完全的胜利者，陆进已经死了，她过去几年推动的转型取得了极大的胜利。

所有的转型计划都如她所愿，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这些她的胜利，没有任何不完美的痕迹。

她站在聚光灯下，连笑容也没有，目光只有毫不掩饰的冷静。她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曾经拼命挣扎的女人——今天的一切，都是她精心编织出来的胜利的网。

叶蓝青和陆之渊站在旁边，像两只雏鸟。金华珍和今天来的绝大多数贵妇人不一样，她不是那种生活优渥所以与世无争的贵妇人，她的眼里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这是叶蓝青最欣赏金华珍的地方，为此金华珍对叶蓝青也报之以琼琚，叶蓝青在医院的关系，离不开金华珍的打点。

迎来送往无非就是些客套话，叶蓝青上手很快，还有比未成年的父母更难伺候的人吗？

当然。

而今天，恰恰迎来了陈家。一想到这个，叶蓝青的心微微一紧，即使她已经做好了准备，那种突如其来的尴尬还是无法避免。

陆之渊搂着她的肩膀更紧了些，但听到刚，一句“亲家母”，他还是觉得恶心。旁边是陈刚第三任太太，叶蓝青实在记不住她的名字了。

她在努力思考，恍神之间，似乎有些冷场，她连忙说：“陈先生、陈太太里面请。”

闻言，这一家都有些尴尬。目光悄悄扫过，叶蓝青注意到了最左侧的段听月。她穿着蓬蓬裙，依旧遮不住那已显怀的孕肚，估计再过三四个月，她就会把孩子生下来。

她永远是那样，生活中的小公主，任凭时光如何流转，她始终如一。

这种短暂的尴尬，被陈刚的老来子，陈睿谦打断，他十二三岁，心直口快的年纪。

“我们快进去吧，都打完招呼了。”语气虽然稚嫩莽撞，但却是大家心头的一根弦轻松松地松开。

金华珍道也和颜悦色，微笑示意他们进门。陈太太嗔了一下陈睿谦，目光致以歉意。陈睿谦很闹腾，这一家，就段听月落了单。

也许是怀孕的缘故？她很憔悴，走得也慢。

叶蓝青没再瞧这一家子，客人进场基本结束了，金华珍和她闲聊起来。她并不知道就在宴会前方，一道、两道、三道很多道目光在长久的探视她。这些目光里，不乏极锐利的，势要破开她的头脑，把过往的点滴都彻底探查。

“你觉得你爸和你继母过得怎么样？”金华珍语气带了些嘲弄。

“看着还不错，精气神也好。”叶蓝青是不肯为这家人花费一丁点精力的，更别说观察了。

“你看看你继母，穿的都是过季的款式，从前那样花心思打扮自己的人，现在这样很难想象。”

叶蓝青是知道的，陈家支柱早就是陈刚的长子陈雪融了。一年前听说为了陈雪融结婚的事情，闹了不愉快，夫妻俩现在都是边缘人了。

“没办法，薄情人亲缘薄。”叶蓝青倒没什么报复的快感，这些人在她心里早就死了。但是讨厌的人倒霉，心里还是能啐几口暗爽的。

多少人来敬酒，连带着叶蓝青也被吹捧。终于那些探查的目光像是指甲刮过叶蓝青的后脖，她转过身在人群里寻找起来。

“圆子、圆子。”陆之渊叫了好两声她才回过神来，“我带你上楼吧。”

“好。”也许是她在这种社交场合感到局促，多想了。

陆之渊搂着叶蓝青腰，让她靠得愈近，笨拙得宣誓主导权。耳边带了酒气的灼热，让叶蓝青本能的抗拒。

房间在拐角门口，远离嘈杂的社交场。一种对拥有的确认，让陆之渊的吻极富攻击性。他的掌心灼热，要把叶蓝青揉进身体里，叶蓝青见过他这样的时候，身体更加僵硬。呼吸沉重间，陆之渊却忽然清醒，拇指腹扶过叶蓝青有些红肿的嘴唇。

“你这个没良心的。”还没调整好气息，拉开门，叶蓝青就被关了进去。

莫名其妙的，她很有良心的。她太清楚当初结婚的原因，她从不对陆之渊生活干涉过多。

脱掉礼裙，收拾好珠宝。换上常服，两眼一睁打开电脑就是处理工作消息和干活，她投递的文章终于见稿了。没有想象的欢欣雀跃，巨大心血的花费，换来的不过是一片尘埃落定的寂寂。

屋子里闷得慌，推开窗新鲜空气的进入，让呼吸都自由起来。探出半个身子，离地面有些距离，天已经黑了，那层层楼房伫立，夜色模糊了轮廓。

不是道是第几杯酒，叫她神志不太清明。她突然萌生了一种奇异的想法，她完全不属于这里，立刻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反而像蝴蝶一样活得自由？

当凉风紧贴她皮肤的时候，她才稍稍有些清醒。从这里一跃而下，不是摔胳膊就是断腿。人就是这样不知足的，她窘困的时候，只渴望有明天的面包。现在她富裕了，又开始寻找一些不知道被丢在哪里的东西。

打住打住，不要再有这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