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
“什么?”
“你们迟到了十分钟。”
男人的声音隔着口罩,显得有些沉闷,语气中带有明显的不悦,仿佛我们的迟到打扰了他正在进行的某项重要事情。
“路上堵。”我笑了笑,“您知道的,这个点的交通。”
“陨石物流,”男人没有理会我的解释,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让人很不舒服,“L-12呢?”
L-12?
这是什么代号吗?我不喜欢。而且,在已知的资料中,我完全没有看到过有人如此古怪的代号来称呼黄心葳。
“在车上。”我回答道,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专业一些,“黄小姐目前的情绪还算稳定,我们给她注射了适量的镇定剂。”
男人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对我们的处理很满意。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打开,煞有介事地翻阅起来。
这年头还用纸质文件,真是复古得可以,或者说,够装逼的。
“按照协议,你们需要提供L-12的精神状态评估报告,以及近期的生理数据监测记录。”
我愣了一下,评估报告?我们只是送货的。
正当我准备找个理由糊弄过去的时候,邓茜从口袋里拿出一分数据卡,递了过去,“这是黄小姐近十二小时的生命体征数据,以及我们观察到的行为记录。至于精神状态评估,截止日期是二十四小时前,不过根据观察,她目前的情况很不乐观。”
我暗地里给邓茜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她,准备就是周全。
医疗数据大概是在路上记录的,悬浮车有简易医疗监测系统。
至于精神状态评估,应该是经纪公司提供给商场方面的,以此证明黄心葳能够正常参加商业活动而出具的证明,我没想到邓茜连这种东西都提前搞到了手。
陈诩君接过数据卡,插入他办公桌上的一个读取设备。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系列复杂的波形图和数据流。
他看得很快,眉头微微皱起。
“攻击性行为频率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七……镇定剂的抑制作用正在快速衰减。”他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
我没打断他,但真心希望他别再多说话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可不准备在此长眠。
“经纪公司方面不希望黄小姐的真实情况被外界知晓,她需要长期静养。”陈诩君终于抬起头,看向我们,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所以,你们应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是当然。”邓茜点头。
我也在旁边附和,“陨石物流会严格保护客户的**。”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推开,有两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是之前商场时见过的黄心葳经纪人,他是个很典型的普通中年人,年龄约莫五十上下,面容沟壑纵横,与我印象中保养得宜的娱乐行业人士相差甚远。
而另一人,则是个陌生面孔,连帽衫、破洞裤,打扮相当休闲,他的模样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是个改造人,除了身上明显的改造痕迹外,他额头处嵌有一块泛着微弱红光的圆圈,很像呼吸灯,一闪一闪的,应该也是植入的义体,不知道用处是什么,我没在市面上见过类似的。
我打量着新来的二人,经纪人看向陈诩君的目光颇为尊敬,近乎卑微,要不是有我们这些外人在,他怕不是能当场给陈诩君磕一个。而那个红圈男,他的态度要随意许多,一进门就抬手和陈诩君打了个招呼,对方没理,他看起来也不太在乎的样子。
“秦先生好。”
邓茜例行公事地朝那位经纪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对于经纪人会出现在这里,我并不意外,毕竟他勉强算是甲方。
“这位是?”邓茜问道,语气平淡地像是在朗读天气预报。
“这位是……呃……”经纪人顿了一下,眼神瞥向红圈男,那样子有些像在请示。
红圈男十分自然地结果了话茬:“叫我红就好,或者随便什么,我是这里的技术顾问,不重要的小角色而已,不用在意我。”
他朝我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称得上友好,不过在我看来,那更像心怀鬼胎。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不重要的角色吗?是重要到不能说的角色吧。从经纪人的态度来看,这位红先生的身份,想必不简单。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把病人交接一下吧。”
我开口道,刻意加重了病人两个字的发音,眼神逐一扫过在场的三人,试图从他们脸上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
但很可惜,没什么收获,只有黄心葳的经纪人抑制不住自己的焦虑,他一直在搓手,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眼中恐惧几乎凝成实质。
陈诩君依旧是那副死人脸,他哼了一声,双眼平静无波。而红,他好像笑了一下,隔着昏暗的光线和一段距离,我看得不太清晰,但有种被人当乐子看的微妙感。
“黄小姐在车上。”邓茜适时地开口,“稍等一下,我们去把她带过来。”
邓茜说话的时候,我正在数红的呼吸灯亮灯频率。
说完她轻轻颔首,我跟着走出门。
走廊很安静,灯光白的发冷,我们并肩穿过那条走廊,始终沉默。
回到悬浮车旁时,我回头望了一眼疗养院大楼,夜色下,它显得格外沉寂。
我靠在车门边,没有立刻动手开锁。
“太顺了。”我说。
“顺利还不好吗?”
“没有,挺好的,我真去送一单普通的快递,都不一定有这么顺利。”我想了想,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以为他们还挺在乎黄心葳的。”
邓茜点了下头,算是认同。
“不过现在看来,黄小姐无论在精神、商业,还是生命意义上,都已经属于不可回收范畴了。”
她没说话,拉开了车门。
“我们只是快递员,不是回收站,不负责分类。”
打开车门,黄心葳已经醒了。
之前的强效镇定剂药效已经过了大半,好在她被束缚带捆得结实。不然恐怕早在车里闹翻天了。她的双眼布满血丝,那双曾在全息屏上颠倒众生的漂亮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我们,像一头被逼入绝望的困兽。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声音沙哑,“求……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交给他们,这里根本……不,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都在联合银行,几千万……不,上亿!只要你们肯带我走,那些钱都是你们的。”
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身体因为激动微微颤抖,束缚带已经在她皮肤上勒出深深的红痕。
我弯下身,伸手替她拢起一缕黏在脸颊的发丝,又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语气尽量轻柔,“别说话了,好吗?太激动对你没有好处。先休息,我们会处理好一切的。”
她怔怔地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泛着水光,仿佛从我的语气里捕捉到了某种希望。
“我不会害你。”
我不再多说,上手帮她调松了束缚带。
然后我起身,拍了拍袖口的水渍,避开她的视线,走到邓茜身旁,压低声音道,“把人交了我们就走,尽快。别让她再开口了。”
邓茜点了点头,动作一贯利落。
我和邓茜一左一右扶着她,步子放得很慢,真有些像是在护送病人。
黄心葳没有再挣扎,她低着头,脚步虚浮,束缚带还在,虽然松了几分,但她没再试图挣脱,可能终于接受现实了吧。或者说,暂时被安抚住了。
走进会客室时,陈诩君和红站在一起,好像在聊什么,经纪人则撑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见我们进来,他扯了扯嘴角,脸色好像比刚才更加憔悴。
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我快不行了”的颓废气息。
黄心葳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抬头的瞬间,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怨恨。没错,是怨恨,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怨毒,她认出了他。
我侧了下头,注意到她的反应,把她往我身后拉了拉。
“人带来了。”邓茜言简意赅地说道。
陈诩君点了点头,目光在黄心葳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冷得像是在观察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黄小姐。”他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
黄心葳没有回话,用那双充满怨毒眼死死瞪着陈诩君。
我抬手点开终端,开始进行任务交接流程,一边操作,一边观察着还黄心葳的反应。她本来还在死死盯着陈诩君,注意到屏幕上浮现出交付任务栏,任务完成进度跳转时,她的瞳孔猛然收缩。
“你!”她发出低低的声音,似乎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你不是说,你会处理好一切吗?”
我没有立刻回她,只是抬起手腕,将终端的信息交给陈诩君确认,“请确认接收信息无误。”
黄心葳像是被雷击中一样,脚步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要挣脱束缚。
“你骗我……你说不会害我……你说的……”
“黄小姐。”我转过身,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歉意,“你需要的是专业看护。”
说完,我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结束了。”
她盯着我,目光中分明是愤怒。
“任务完成,等待支付结算。”
就在我以为这趟工作终于结束,正准备把人交给他的时候,异变横生。
陈诩君的终端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声,红色的警示灯在腕间疯狂闪烁,他脸色大变,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情绪起伏,只见他迅速点开通讯,与那头的人对话了起来。
具体的内容我没太听清,只隐约从中捕捉到几个词,“地下”、“失控”、“灰镜”。
“该死!”陈诩君低骂一声,猛然抬头看向红,语气中带有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下面出了问题,你先在这里盯着,我去处理。”
说完,他甚至没再多看我们一眼,便行色匆匆地推门而去,转眼就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