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茜,看消息。”
我把位置转发给邓茜,她也是一头雾水。
说起十六区,最出名的东西就是当地特产秋子糕点,味道绝佳,我奶奶就好这一口。可惜十六区离我家很远,让她一个老太太为口吃的跋山涉水,实在为难人,网购吧,又会失去糕点原本的风味。因此,我偶尔路过十六区时会帮奶奶带几盒。
她老人家的意见是:如果糕点盒上没有血迹就更好了。
此外十六区并无特殊之处,它的位置不算很边缘,在被纳入城市规划前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我努力搜刮了下记忆,只能想起那里有个疗养院,叫什么慧明来着。
难道他们是想把黄心葳直接扭送疗养院养病?
我把设想讲给邓茜,她无奈地说黄心葳这样的女明星需要去十六区的疗养院吗,十区就有家非常专业的高级护理所。
“或许她的经纪公司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她的形象,才特意安排到那里。”我说。
邓茜没有反驳我,估计她认为和我争执这件事没有意义,只是说我们出发吧。
看在钱的面子上,我和邓茜决定遵循负责人的决定,把黄心葳送去十六区。
我们稍作休整后便驱车前往了十六区。
在离开前,我看到城安部标志的悬浮车从远处驶来。我和邓茜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幸好没和他们正面碰上,否则一旦被带进监狱,不扒层皮都难出来。
透过车窗,我看到一排身穿蓝白色制服的身影,相当扎眼,他们列队下车,为首的人尤为醒目,一头耀眼的银发,个子很高,目测有一米九。离得远,我看不清他的具体样貌,只能模糊看到他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姿态迅速扫视了下现场的情况,随即身后便有两组人马行动起来,一组人将倒在地上的全东骏等人逮捕,另有一组人则径直走向黄心葳那辆面目全非的悬浮车。
“他们制服好帅。”我说。
城安部的制服是蓝白配色,形制很板正,肩章上镶着象征忠诚的银色鸢尾徽记,从头到脚无不透露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精英味,当得起一句“连狗穿都好看”。
“羡慕啊?制服好看还是人好看啊?”
我一时没听懂,“你说什么?”
“没什么。”邓茜说撇开脸,“听说还是皇帝亲自设计的,你狠狠心去考执安院也能穿上这身衣服,到时候在远星城横着走。”
邓茜口中的执安院是选拔人才的学院,治安执行高等学院,是远星城底层公民唯一合法翻身的跳板。执安院每年七八月面向全城公开招生,只要通过考试就能进入。报考条件并不离谱,甚至有些简单,年龄限制在二十岁以下,远星城市民,高中毕业,无犯罪前科。
之前网络上有过匿名问卷,调查显示,妨碍大多数人报考执安院的难题竟然是无犯罪前科。
至于我,目前这几条规定都还符合,的确有报考的资格。
不过……
“让我做条子,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夸张地打了个寒颤,“还有,我的意思明明是希望老板能进修下审美,回头给我们也整套这么帅的。”
街头把执安院叫做养狗场,不是什么好听的称呼。
“说真的,楚楚,城安部的待遇可是一等一的好哦。”
邓茜把悬浮车设置成自动导航模式,她对这段路并不熟悉,于是干脆让悬浮车低速航行。
时间还算充裕,就算慢一点也总能到。
她转过身来,眼睛是琥珀色,很清亮,此刻这双眼睛直直看着我,带着几分疲惫,语气半真半假地说道:“听说只要能顺利转正,就能直接拿到十区一套公寓,啧啧,真让人眼红。”
说完后,她定定地望了我几秒,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她语气中的羡慕并非虚假。
据我所知,邓茜是土生土长的远星城本地人,不过她并不喜欢这里,如果有的选,她更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这里太混乱了。
可惜她没得选。
她不得不留在这里,因为她是异化者。
远星城是最适合异化者生存的地方,不会被歧视,能够正常地上学,甚至工作、组建家庭。
如果她有机会当年考入执安院,想必如今对于远星城的排斥感能减轻许多吧。
至少,那身帅气的制服和十区的房产,能给她带来一些虚幻的归属感。
抵达十六区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小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午饭是在悬浮车上解决的,邓茜买的速食便当,大概是因为她比较细心,她很会选这些东西。
我和奶奶报备了今天会晚些回家,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赶在风暴来临前赶紧挂断了通讯。
黄心葳中途醒过一次,那情形简直可以用灾难来形容,不,比灾难还要糟糕。
一睁眼,她就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般挣扎、咆哮,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只野兽,字面意义上的,她完全无法说出正常的词句,嗓子眼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被束缚带捆得结结实实,她会立刻冲上来把我们咬碎。
无奈之下,我只能强行给她灌了一剂强效镇定剂,在药力的作用下,她才很不情愿地再次昏睡了过去。
我的手指有些麻,处理她是个麻烦事。总算腾出手来,我甩了甩手腕,揉了揉被抓红的地方。说实话,看到她这副样子,我并不难受,只觉得有些麻烦。如果她真感染了什么变异病毒,回头给我传上,那我可真得好好考虑一下申请工伤赔偿的问题了。
“待会儿去诊所打一针。”我随口和邓茜说。
她点了点头。
商场负责人给出的最终交接地点,位于十六区边界,车载导航显示是一家名为“慧明疗养院”的机构。
这家疗养院就是我此前听说过的那家,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正经地方。
趁有空闲,我顺手查了下这间疗养院的资料,网络上的图片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养老机构,很正规,充满了日光与祥和,出镜的客户虽然打了码,但那很明显都是老头老太。
难不成经纪公司就是单纯想给黄心葳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养老?
然而,当悬浮车真正抵达目的地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疗养院外高耸的围墙将院内的一切都遮挡地严严实实,银蓝色的光弧时隐时现,明显配备了电子屏障,悬浮车最终降落在门外的空地上。
这家疗养院的经营状况似乎不怎么样,铁门锈迹斑斑,边角处有脱落的迹象,看起来随时会散架,周遭稀疏有几棵老树,看起来不像有专人修剪,长得歪七扭八,枝丫乱晃,在夜风中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这么破,真不知道防卫这么严实干嘛。
空气安静得过分,除了悬浮车引擎的低鸣,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我先一步下车,打量着这地方,大门旁有个不起眼的通讯器,上面布满灰尘。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按了下去。
“滋啦。”
一阵电流杂音后,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请输入身份验证。”
报上陨石物流的大名和负责人给出的预约编码后,大门内部传来咔哒一声,紧接着,那扇快要散架的大门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这道声音中,大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身穿白色制服、戴口罩的护工,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后,直愣愣的。
他出现的太突兀,我完全没想到这这扇门后面居然会有人,差点以为自己撞鬼了。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后,没有在意我的失礼,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对我们摆了摆,示意我们可以进去了。
疗养院的内部要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讲究一点,大厅看起来干净整洁,地上都铺着带绒的厚地毯,墙上挂着几幅装饰用的油画,是很大众的装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淡的刺激性气味,像是某种消毒剂灭菌后的味道。这股气味中还混杂着一些苦味,可能是药材一类的东西。
我下意识皱眉,将面罩扣紧。
我们跟在护工身后,穿过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两侧排满了紧闭的房门。
那些房门上都有一扇小小的观察窗,大部分都被内部的挡板遮住了,这样的设计并不意外,因为这里比起传统的疗养院,其实更像所精神病院,我隐约能听到从门缝里传出的一些细微的声响,像是在用指甲抓挠门板,还有低低的哼唱声。
“看这氛围,大明星插花和瑜伽的爱好估计得戒掉了。”我低声道。
邓茜没有接话,拍了我一下,让我少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
我们被带到一间类似于会客室的房间,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庭院。听到有人来,他转过身,我才看清他的模样。
“这位是陈诩君,陈医生。”护工介绍道。
而后护工像个完成任务的机器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便还把门给带上了。
眼前这人戴着黑色口罩和无边框的眼镜,眉眼长得很斯文,穿着件白大褂,里面是深色的高领毛衣,神情异常冷淡,一幅社会精英相,看上去比较适合出现在城市中心的科研机构,或者某个戒备森严的神秘实验室当研究员。
他和这里阴森压抑的气氛异常契合。
“晚上好。”
我试探性开口,毕竟是他的地盘,客气一点总是没错。
不过,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家伙,我确实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