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下的你 第27章 启程

磨坊的日子在药香、篝火的噼啪声与初雪的静谧中悄然流逝。克拉拉那条几乎夺去她性命的伤腿，在褐色药糊的持续滋养、索菲无微不至的照料以及她自身狐族特有的顽强恢复力下，终于挣脱了死亡的阴影。肿胀早已褪尽，狰狞的创口被坚韧的新生皮肤覆盖，只留下一条蜿蜒的、色泽略深的疤痕，如同一条沉睡的小蛇盘踞在膝盖下方。僵硬的关节也在一日日的尝试性活动下重获生机。起初她还需要艾米莉亚或索菲的搀扶才能勉强挪动几步，后来便能自己扶着粗糙的石磨盘边缘，小心翼翼地迈步。直到这天午后，她终于能稳稳当当地站在磨坊中央铺满阳光的干草上，尝试着原地蹦跳了一下！

“嘿！”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惊喜的轻呼，虽然落地时左腿肌肉仍有些酸软，但那份久违的、属于身体的掌控感让她琥珀色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深棕色的狐尾在身后快活地甩动起来，卷起几缕干草屑，像一面宣告胜利的小旗帜。

“小心点，克拉拉小姐！”索菲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湛蓝的眼眸里盛满了关切，但随即又被巨大的喜悦淹没，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

艾米莉亚靠在门框边，看着这一幕，嘴角也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蓝灰色的眼眸里沉淀着如释重负的暖意。阳光透过破洞洒在她柔顺的金发上，流淌着蜂蜜般的光泽。连一旁擦拭佩剑的雅典娜，血红的眼眸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战士对康复同伴的赞许。

爱丽丝更是兴奋得像个孩子，雪白的长兔耳笔直竖起，激动地拍手：“太棒了！克拉拉！我就知道你肯定行！”她几步蹦到克拉拉身边，湛蓝的眼睛亮晶晶，“看你这利索劲儿，咱们随时可以出发了！”

出发。这个词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磨坊温暖的空气中漾开微澜。艾米莉亚的目光投向磨坊外。深秋的金色原野早已被初冬的寒意覆盖，枯草尖上凝结着细碎的白霜，在午后斜阳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远方的丘陵线条在稀薄的日光里显得柔和而苍茫。帕拉斯骑士们沉默的身影依旧如同磐石，点缀在稀疏林地的边缘。前路如同这开阔的原野，等待着她们去探索。

爱丽丝转向雅典娜，雪白的长兔耳因为认真而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伯爵小姐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感：“雅典娜，麻烦你去联络一下我直属的‘银辉守望者’骑士团！”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自己颈间解下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子末端系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雕刻着莫雷尔家族鸢尾花纹章的银质胸针。她将胸针连同一个小巧的、用蜡封好的皮质卷筒一起递给雅典娜。“拿着这个信物和我签发的命令，交给他们的首领埃德加爵士。让他立刻派一辆最舒适、最保暖的马车过来！再带足御寒的毯子、热食和干净的饮水！记住，要快！”她湛蓝的眼眸里闪烁着行动的光芒。

雅典娜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言语，只是沉稳地接过那枚带着爱丽丝体温的银质胸针和皮质卷筒。她血红的眼眸扫过那精细的鸢尾花纹章，确认无误，随即将其小心地收好。她微微颔首：“是，莫雷尔小姐。信物和命令必定送达。”她转身，黑色的披风在磨坊门口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身影如同融入林间阴影的猎豹，迅捷而无声地消失在稀疏的林木之后。只留下一个让人心安的承诺。

等待的时光在磨坊里弥漫开来。索菲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她们那点少得可怜的行囊。克拉拉则显得格外活跃，仿佛要将卧床期间积攒的精力全部释放。她绕着巨大的石磨盘走了好几圈，又试着小跑了几步，虽然还有些微跛，但动作已相当流畅。她甚至帮索菲整理起散落的干草堆，深棕色的狐尾随着动作轻快地扫动，琥珀色的眼眸里是重获自由的雀跃和对前路模糊的好奇。

“喂，”她用手肘碰了碰正在仔细擦拭自己那柄细长西洋剑的爱丽丝，语气带着点铁锈区特有的直率，“你那把剑，看着挺花哨，真能打？”她打量着剑柄上繁复的缠丝和镶嵌的细小宝石，显然对贵族武器的实用性表示怀疑。

爱丽丝的兔耳瞬间绷直，湛蓝的眼睛瞪圆了，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什么叫花哨？！这可是莫雷尔家祖传的‘星芒’！削铁如泥！”她手腕一抖，细长的剑身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寒光在磨坊内一闪，“要不要试试？”她扬起下巴，带着大小姐特有的骄傲和一点孩子气的挑衅。

克拉拉撇撇嘴，琥珀色的眼睛却亮起一丝好胜的光：“试就试！谁怕谁！”她左右看看，弯腰从柴堆里捡起一根长短合适的、还算结实的木棍，掂量了一下，摆出一个略显生疏却带着街头斗殴本能的防御姿势，“来！”

“别闹了！”索菲哭笑不得地插进来，嗔怪地瞪了克拉拉一眼，又转向爱丽丝，声音温和却带着长姐般的制止力，“莫雷尔小姐，她的腿刚好利索！不能剧烈活动！”

爱丽丝这才想起克拉拉的伤势，高涨的气势瞬间蔫了下去，兔耳也耷拉了几分，讪讪地收起剑：“哦…对哦…”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艾米莉亚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互动，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她走到火堆旁，拿起水囊，将最后一点温水倒入碗中，递给索菲：“喝点水，歇会儿吧。”

索菲接过碗，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暖意，湛蓝的眼睛望向艾米莉亚，里面是纯粹的感激和依赖：“谢谢你…艾米莉亚。”这个名字，她已叫得越来越顺口，那份曾经横亘的主仆界限，在共同的患难与守护中早已消融。

暮色四合的速度快得惊人。夕阳的金辉彻底沉入远方的丘陵线，只留下天际一抹褪色的橘红，如同冷却的余烬。清冽的寒意随着暮霭一同弥漫开来，渗透进磨坊的每一个角落。篝火的光芒变得愈发珍贵，跳跃的火苗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温暖而跃动的光影。艾米莉亚和索菲挨着坐在火堆旁，分享着最后一点烤得温热的面包。克拉拉则有些坐不住，拖着那条已活动自如的腿，在磨坊门口来回踱步，不时朝马车可能来的方向张望，狐尾在身后不安地扫动。爱丽丝则抱着膝盖坐在艾米莉亚身边，雪白的长兔耳随着篝火的噼啪声偶尔抖动一下，目光时不时落在艾米莉亚沉静的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依恋。

就在这时，寂静的暮色被一阵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打破！那声音并非散乱，而是训练有素的节奏感，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感，迅速由远及近。

“来了！”爱丽丝第一个跳起来，兔耳兴奋地竖起，指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众人立刻起身，走到磨坊门口。只见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冲破愈发浓重的暮色，出现在视野中。打头的是八名骑着高头大马、身披深蓝色镶银边斗篷、铠甲精良的骑士，斗篷上醒目的银色鸢尾花徽记在暮色中熠熠生辉——正是爱丽丝直属的“银辉守望者”骑士团成员。他们动作划一，神情肃穆，马匹的步伐整齐得如同尺量。紧随其后的，是一辆宽大结实、带着莫雷尔家族徽记的黑色马车，由四匹健壮的黑色骏马牵引，车身线条流畅，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气派。马车后面，还跟着另外十二名同样装束、骑术精湛的骑士，形成一个严整的护卫队形。在队伍侧翼稍后的位置，雅典娜·斯通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影子，骑着她的黑色战马，与整支队伍保持着一种既融入又独立的微妙距离。

整支队伍如同一道移动的深蓝色城墙，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稳稳地停在了磨坊前的空地上。骑士们整齐划一地勒住缰绳，动作干净利落。为首的一名身材魁梧、留着精心修剪的络腮胡、气质沉稳的中年骑士翻身下马，动作矫健。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爱丽丝面前，右手抚胸，深深躬身，声音洪亮而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与深厚的忠诚：“大小姐！‘银辉守望者’骑士团首领，埃德加·罗伊斯，奉您的命令，护卫马车及补给已抵达！”他抬起头，目光锐利而恭敬，随即转向爱丽丝身后的艾米莉亚等人，同样郑重地抚胸致意：“向各位贵客问安！请登车！”

与此同时，雅典娜也策马来到近前。她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爱丽丝面前，沉默地将那枚小巧的鸢尾花银质胸针递还给爱丽丝，动作简洁利落。血红的眼眸扫过埃德加首领，带着一种战士之间无需言语的审视与认可。埃德加首领也注意到了这位气势不凡、装束独特的银发女骑士，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和敬意，微微颔首致意。

爱丽丝接过胸针重新戴上，满意地点点头，湛蓝的眼眸转向艾米莉亚，脸上是献宝般的笑容：“艾米莉亚，看！够快吧？这车可暖和了，里面铺了最厚的羊毛毯！”她又看向索菲和克拉拉，“索菲，克拉拉，快上车！外面太冷了！”

索菲连忙点头，习惯性地想去搀扶艾米莉亚。艾米莉亚却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庇护了她们多日的废弃磨坊——粗糙的石壁在暮色中沉默矗立，巨大的水车骨架在寒风中投下寂寥的剪影，篝火的余烬在角落里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这里承载了绝望、战斗、守护与伤痛的愈合。她深吸了一口清冽而带着草木霜冻气息的空气，蓝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告别意味，然后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马车。

车夫早已放下宽大的脚踏。索菲小心地扶着克拉拉先登车，克拉拉动作利落，甚至不用搀扶，自己就钻进了温暖的车厢深处，好奇地打量着里面铺着的厚厚毛毯和固定在角落的铜质暖炉。艾米莉亚紧随其后，踩上脚踏。

就在这时，那个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艾米莉亚小姐。”

艾米莉亚转身。雅典娜·斯通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如同从暮色中凝结的暗影。她银白的长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血红的眼眸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深邃而专注。她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包裹在深色皮革里的物件。

“您的剑。”雅典娜的声音简洁有力，双手将剑平稳地递上。那正是艾米莉亚在维尔纳夫庄园练习时惯用的佩剑，剑柄上维尔纳夫的家徽已被仔细地、彻底地磨去，只留下光滑温润的木纹，如同一个被抹去的过去。剑鞘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艾米莉亚微微一怔，蓝灰色的眼眸凝视着那柄熟悉的剑。离开时仓皇，她以为自己早已失去了一切，包括这柄象征着她过去身份和些许力量的小小武器。没想到，雅典娜竟将它寻回，并细心地抹去了所有旧日的烙印。一股暖流悄然涌过心间，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皮革剑鞘，然后稳稳地握住了剑柄。那份沉甸甸的熟悉感，此刻却带着新生的意味。

“谢谢，雅典娜。”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暮色。

雅典娜只是再次颔首，血红的眼眸中忠诚依旧。她退后一步，如同最坚实的壁垒。

爱丽丝最后一个欢快地跳上马车，车厢门被护卫从外面轻轻合拢。厚实的车厢壁瞬间隔绝了深冬荒野的刺骨寒风，温暖的空气裹挟着干燥羊毛和上好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中间还混杂着一丝新鲜烤面包的甜香。车厢内壁覆盖着深色的天鹅绒，脚下是厚实柔软的深棕色长毛地毯。两侧是宽大舒适的软垫座椅，中间固定着一个黄铜小暖炉，炭火正旺，散发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角落里甚至还摆放着一个藤编的小篮子，里面露出几块裹着油纸、散发着热气的面包和几个红润的苹果。

“哇！”克拉拉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靠里最宽敞的位置，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靠垫里，舒服地喟叹一声，深棕色的狐尾在厚毯子上惬意地舒展卷动，“这才叫赶路嘛！”她抓起一个还温热的苹果，咔嚓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

索菲则有些拘谨地坐在她旁边，湛蓝的眼睛好奇而小心地打量着这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奢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柔软的天鹅绒。艾米莉亚在她对面靠窗的位置坐下，将佩剑轻轻放在身侧，目光投向窗外渐深的暮色。

爱丽丝紧挨着艾米莉亚坐下，雪白的长兔耳因为满足而软软地垂在颊边。她献宝似的从小篮子里拿出一个烤得金黄、散发着麦香的面包，小心地掰开，露出里面柔软的内瓤，递给艾米莉亚：“快尝尝！我特意让厨房烤的，加了蜂蜜和干果！还热乎呢！”

艾米莉亚接过面包，温热的触感和香甜的气息让她冰冷的手指感到一丝暖意。她低声说了句“谢谢”，小口咬了下去。甜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与记忆中硬得硌牙的黑面包形成了天壤之别。她看着爱丽丝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神，蓝灰色的眼眸柔和下来。

车夫一声轻喝，皮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声响。马车微微一震，车轮碾过覆着薄霜的坚硬地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滚动声，平稳地驶离了废弃的磨坊，驶入无垠的、被暮色彻底笼罩的荒野。车窗外，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银辉守望者”的骑士们护卫在马车四周，深蓝色的斗篷在风中翻飞，银色的鸢尾花徽记在暮色中闪烁，构成一道充满力量感的风景线。在更外围的阴影里，帕拉斯骑士们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守望者，无声地随行。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暖炉里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车轮碾过冻土的滚动声、窗外沉稳的马蹄声以及克拉拉小口啃苹果的清脆声响。温暖、舒适、安全，这些久违的感觉如同温水般包裹着每一个人，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暖意和食物的抚慰下渐渐松弛。索菲靠在柔软的椅背里，眼皮渐渐沉重，头一点一点地歪向克拉拉的肩膀。克拉拉啃完苹果，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琥珀色的眼睛也半眯起来，深棕色的狐尾无意识地卷住了索菲的手臂，像抱着一个暖和的抱枕。爱丽丝看着艾米莉亚安静吃面包的侧影，嘴角噙着心满意足的微笑，雪白的兔耳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而轻轻晃动，也慢慢合上了眼睛，头不知不觉地靠在了艾米莉亚的肩膀上。

艾米莉亚没有动，任由那份温暖的重量倚靠着。她轻轻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身体微微调整，让爱丽丝靠得更稳当些。她的目光投向车窗外。

夜幕已完全降临。深蓝色的天穹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被一只无形的手慷慨地洒满了碎钻般的星辰。银河横贯天际，流淌着朦胧而壮丽的光辉，像一条横亘天际的、由亿万冰晶汇聚而成的永恒冰河。荒野在星光的勾勒下显露出无边无际的轮廓，覆盖着薄雪的枯草平原反射着微弱的冷光，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与深沉的夜幕相接。远处起伏的丘陵在星辉下化作沉默而温柔的剪影。空气清冽纯净到了极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雪和旷野自由的气息，冰冷刺骨，却又让人精神一振。

马车如同移动的温暖孤岛，在无垠的星河下笃定前行。车窗外，“银辉守望者”骑士们深蓝色的斗篷在星光下如同夜幕的延伸，银色的鸢尾花徽记偶尔反射着冷冽的星芒。他们沉默而警惕的身影护卫在侧，马蹄声与车轮声交织成旅途安稳的节拍。更远处，帕拉斯骑士们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守望者，他们的存在是另一份无声的陪伴。

艾米莉亚的目光长久地流连于这壮阔而寂寥的星河。蓝灰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亿万星光，如同深邃的湖泊。疲惫依旧沉淀在眼底，但那份在磨坊中因守护誓言而点燃的微弱光芒，此刻在星河的映照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前路延伸向未知的远方，只有旅途本身带来的、带着自由气息的期待。但此刻，她的身边有温暖的依靠，有沉静的守护，有血脉相连般的羁绊，更有手中这柄抹去了旧日枷锁的剑。

马车碾过一小段崎岖的路面，轻微颠簸了一下。爱丽丝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嘤咛一声，雪白的兔耳蹭了蹭艾米莉亚的颈窝，抱得更紧了些。艾米莉亚低下头，看着爱丽丝毫无防备的睡颜，又抬眼望向车窗外那片浩瀚无垠、永恒流淌的星河。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带着重量的安然弧度，悄然在她嘴角浮现。

车轮声单调而沉稳，马蹄声坚定有力，如同大地安稳的心跳。马车载着四个依偎在温暖与守护中的身影，在这片被亿万星辰温柔注视的初冬荒野上，向着未知的黎明，笃定地驶去。星河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将前行的道路，连同她们此刻如旅行般安宁的心绪，一同拥入了它永恒而静谧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