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
好陌生的词啊。
二十多年前的时候,周淑慧的愿望是考上个大学,走出那个小县城;后来考上了A大,她的愿望是找个好工作;再后来被所有人鄙夷,被厌弃,她很痛苦,那时候的愿望是能远离这一切......还有,让沈端得到教训。
可时间实在是太残忍了,像细沙一样,一点一点磨平了她的棱角,掩埋往事,隔绝外界,她变得麻木起来。不麻木又能怎么办呢?这些细沙好锋利,在她身上留下了千万道伤口,混着那个最大的伤痕,皮肉外翻,难以愈合。难道要一遍一遍地将这些伤痕掰开,细细地跟别人讲述,换取别人的一声同情吗?
况且,那些人还不一定信她,或许她就变成了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她现在还不像个疯子吗?
周淑慧的神思越飘越远。
闻弦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微笑的弧度似乎没有变化过,适时出声:“你没有愿望吗?”
“没有!”周淑慧蓦的回神,提高了声音。刚才松懈的防线重新拉紧。一颗心咚咚咚的跳。“我没有什么愿望,能活下去已经......很难了。”声音复而低了下去。
“真的吗?你不想回到过去?”
如春风解冻,希望的萌芽有一刹间似要破土,周淑慧麻木的眼中泛起一丝亮光,却很快熄灭了。她抬头看着闻弦,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笑:“闻小姐,你不要讲笑话了。”
闻弦却没有回应,早起身绕过茶桌,站在博山炉旁加香,盖子和炉身发出琅琅的响声,屋内的香气更加浓烈。
“我虽然很幽默,但这并不是笑话。你不知道自己的愿望,那就讲一讲你的事情吧。”
闻着浓烈的香味,听着闻弦温柔中带上一丝慵懒的语调,周淑慧有些恍然。
只一会儿,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之前曾经给许多人讲过她的故事,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不信的人居多,让她去看看妄想症;信了的人,大多数感叹她的可怜,劝她向前看,最后再叹息一声,说得多了,也有人背地里说,又出了个祥林嫂。
倒是也有人想帮她,那是个年轻的女记者,初出茅庐,义愤填膺地对她说:“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个人面兽心的沈端曝光出来。”
可最后,女记者因莫须有的事情被辞退,离开了这座城市,她走的时候,非常迷茫。
周淑慧后来再也没有跟人说起她的事情,也尽量避开能看见沈端的新闻,不看不听不说,将自己缩在壳子里才能好过些。
闻弦又坐到了她的面前,换了杯子为她倒水,“太晚了,继续喝茶恐怕睡不着,给你倒点红枣枸杞水。”
泠泠水声过后,一杯带着热气的水被递到了周淑慧的面前。
周淑慧接过杯子,抿了一口,丝丝红糖的甜意弥漫开,似乎带着草木的香味。她看着闻弦,缓缓讲了起来。
她出生在一个小城市,两岁的时候被送给乡下的大伯家寄养。因为父母想生个弟弟,而农村户口若是头胎是女孩,可以生第二胎。父母那时候进城工作,早已换了户口,于是想出这么个法子——将周淑慧户口上在大伯名下,他们便可以再生一个。
那时候大伯母求子多年,刚生下一个儿子,大伯本不想接受这个提议,奈何父母又是给钱又是说好话。最后奶奶一拍大腿,说:“行了,就养在这里,又不用你操心。”她也想再要个孙子。
这件事就这么被定下来,一直到八岁前,周淑慧都随着大伯和奶奶住在乡下。
这段日子并不好过,大伯和大伯母本就不想养她,平时也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呼来喝去的让她干活,让她看着弟弟,而奶奶只管让她乖一点。
那她就乖一点吧,兴许爸爸妈妈就会喜欢她。
那时候周淑慧自然认为大伯和大伯母是她的爸爸妈妈。
直到八岁那年,父母生下的弟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他们这才想起去接周淑慧。
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的闺女啊,妈对不住你,妈这就接你回家。”
爸爸跟奶奶解释:“唉,我们平时也忙,小宝闹腾,根本离不开人,所以才拖到现在。妈,这几年辛苦你了。”
大伯母阴阳怪气:“哟,那真是大忙人。我们清闲,把闺女丢给我们就行。”
大伯皱着眉头,粗声说:“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非得刺几句。”
周淑慧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像是在看一场戏剧,他们的感情好丰富。
她还没有消化完自己的爸爸妈妈变成了大伯和大伯母,自己的叔叔婶婶变成了爸爸妈妈这件事情。
原来不是爸爸妈妈不喜欢她,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爸爸妈妈。
所以她开始有了一点期望,一点雀跃,她开始期待新家的生活。
有些改变,但不多。
爸爸妈妈有点爱她,但不多。
但至少周淑慧上学了,在这一点上,爸妈还是挺积极的,对她说:“慧慧啊,你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找个好工作,别像爸妈一样,在厂子里当工人。以后当个坐办公室的,那多气派!”
于是她八岁时候上了一年级。
让爸妈很意外的是,周淑慧的成绩非常棒,小学、初中、高中,都名列前茅。每次去家长会,他们都昂首挺胸的听着老师和家长们的夸奖,回来之后会奖励周淑慧一大堆东西。
弟弟很是眼红,吵着说爸妈偏心,爸妈当着周淑慧的面拍了弟弟的脑袋,训道:“你要是像你姐那样考个好成绩,给你买更多。”
背地里,周淑慧听见妈妈拉着弟弟的手说:“你说你闹什么,姐姐以后找个好工作不好吗?都是一家人,还能帮你。再说了,家里的东西以后不都是你的?”
周淑慧越来越沉默寡言,木讷敏感,但那时候她想,考上一个好大学就好了。
高考后,周淑慧填报了A大,因为不懂得什么专业,爸妈说她数学好,那就报数学吧。九月开学后,周淑慧成了A大数学系的一名学生。
她想,新生活终于开始了,她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了。
实际上,黑夜才刚刚降临,饿狼正等着绵羊入口。
A大的宿舍是刚刚修好的现代派宿舍,一间四人,来自五湖四海。一个是A市本地人,基本没住过宿舍;一个沉默寡言,和周淑慧一样来自小城市;一个活泼自信,擅长音乐舞蹈,人也不错,但实在是和周淑慧她们玩不来,更喜欢和社团的伙伴一起玩。
周淑慧自然而然地和剩下的那个室友林霖走得很近,她们一起上下课,一起去吃饭,一起相约游玩。
周淑慧自然想认识些新朋友,她去社团面试,结果很不理想。
“学过乐器吗?”
“没有。”
“学过书画吗?”
“没有。”
“学过摄影吗?”
“没有......”
不过社团的同学倒是很热情,对她说没学过也没关系,他们社团内部也可以教。
周淑慧想来想去,决定参加音乐社,她也很想在大家面前大放光彩。
她就是在音乐社认识了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