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那日,傍晚时分钟毓去了城楼脚下,傅楚背着包袱站在那里朝她招手。
“慢些慢些”,傅楚扶住她胳膊,钟毓半弯着腰喘气,待气息喘匀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傅楚。
“这个你可要收好了,我昨日特地去庙里求的,怎么说都是我的心意,你...你别随意丢了。”钟毓说着说着眼圈变红了,眼眶里蓄着泪,嘴角也弯下去,不肯再说下去,怕一开口就泣不成声。
傅楚握着还带着钟毓温热体温的平安符,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鼻尖发酸,把人圈在怀里,细细叮嘱她,“我不在的日子里,别见着哪个不顺眼的就去招惹,打不过就赶紧跑。若是谁欺负你,你去我府上喊几个能打的小厮,或是找你大哥,千万别叫自己吃亏。”
钟毓也不顶嘴了,脸贴着他胸口,他说一句,她点一次头,比以往哪次都乖顺,她越这样,傅楚越舍不得。
总有离别时。
傅楚双手撑在她肩膀上把人轻推开,与她做最后的告别,“钟毓,我走了。”
深深望她一眼,傅楚转身往城外走去,未曾回头看一眼还立在原地钟毓。
他不敢,怕自己意志不坚定,再也走不成。男儿志在四方,若是一辈子活在爹娘羽翼下,终日混混沌沌,纨绔不恭,他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钟毓等彻底望不见傅楚的背影才离开,满心失落的往回走,才刚走到一半脚程,天便又下起雨来。这些日子总是这样,雨水不断,下的叫人心烦。
若是以往,钟毓便会跳脚大骂老天不开眼,尽挑她外出的时候下雨,然后气冲冲的双手抱头往街边招客的铺子里躲。可她现在没心情跳脚,甚至觉得这雨下得甚好,这样旁人便不会察觉她在哭,也就没那么丢脸。
回去之后自然是发热了,昏睡了一天,混混沌沌中好像听见柳儿的声音,还有孔邑的,又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抱起搂在怀里,闻见淡淡的丝柏气息。
“钟毓,张嘴。”
她受了蛊惑般微微张嘴,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何那么听话时,口里的苦气呛得她猛的咳嗽,人自然也就醒了。
“咳咳咳......”
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什么鬼东西,怎么这样苦。
“醒了?”
这么近的声音把她吓一跳,钟毓仰头一看,才明白过来,自己现下是依靠在孔邑身上,那吐出来的药汁全都落在他的腿边上,沾了药汁的布料氤氲出深色光泽,格外明显。
“大哥,我.......”
我可不是故意的.....
“无碍”。
他倒是罕见的好说话,吩咐柳儿去厨房重新端碗药过来。
孔邑探手将手覆贴在她前额上,感觉不似昨夜里那么烫手,不由得轻舒一口气。
“大哥,你一直在这陪着么?”
看他眼下泛青,钟毓开口问道,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嗯,柳儿说你病中一直说胡话,我不放心,便在你屋子里一直守着。”
孔邑摸了摸她头顶,带着些兄长对弟弟的疼爱之意,钟毓心绪复杂至极。
抱病之人一般就比较脆弱,加上傅楚的离开,钟毓郁气爆棚,现在孔邑又这么温情的对待自己,一时情绪收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大哥,我....我好难过……”
傅府那边已经传出傅楚离家而走的消息,昨晚下人们说钟毓回来时就魂不守舍的,孔邑便猜到钟毓应该是知情的。
“多大的男子了,哭成这样也不嫌丢人?”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声音含笑的取笑她,钟毓脸皮早八百年前练的就比城墙还厚上几寸,一味的抱着他的腰哭。
“嗝!”
哭完发泄好,半天又憋出个嗝,钟毓也不脸红,红肿着眼皮问孔邑,“那傅楚爹娘可还好,菁菁姐肯定也气坏了,下回傅楚回来肯定会被臭打一顿。”
孔邑端过重新熬的药,舀起一勺吹了几下送到钟毓嘴边,恰逢钟毓正喋喋不休说着话,一勺药毫无防备进了嘴里,苦得钟毓五官皱到一起,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嗯?”
接到孔邑警告的眼神,不得不咽下,等喝完药,就催着柳儿快端碗水过来。
“怎么?你和傅楚平日里相处得那样好,他没怂恿你一块走?”
孔邑嘴角挂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似有嘲讽之意。
细想之下他也有点心慌,倘若钟毓脑子一时糊涂真被傅楚说动去了军营,她这小身板哪能吃得了那些训练的苦,他要是想把人捞出来,怕一时半会也做不到。
“唔.....,大哥还不知道我的性子,最是懒怠,哪会那样......”钟毓缩了缩脖子,困意袭来,打个哈欠,眼泪都逼出来,孔邑看她模样困乏,知道她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便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朝堂之上,官家被近来南边水灾闹的忧心忡忡,雨水连续不断,南边户县作物被淹,房屋被毁,甚至还有毒蛇猛兽伤害百姓,不能安稳。
“不知各位爱卿是否有什么办法,不妨上奏,好为南部百姓解忧啊。”
官家坐在朝堂之上,下面文武百官先是交头接耳,后面陆续有人提出办法,官家皆不满意,眉头紧锁,唯有长叹一口气。
孔邑站在那处一言未发,只是早有一番打算,倒也不急于一时。
最后在三皇子的举荐下,孔邑领旨南下治水,因这南边大水久治不得法子,从前没少派贤臣能士过去,皆没有好效果。这回仍旧没人看好,唯有赵子胤跟着孔邑一道而去,已有不少官员抱臂等着看笑话。
“明日就走?”
孔云峰虽然担忧,可官家发了话,不从便是抗旨,况且孔邑从小便是处事不凡的,若是儿子这回治水有功,官家也能从此高看孔家一眼。
“明日便走,儿子这一回去恐有些时日不能回来,父亲多顾及自己的身子,有事叫人传信给我,也好让我安心。”
孔云峰点头,脸上挂着笑意,到底是父子,总为彼此牵挂着。
晚膳孔邑在梅鹿苑和钟毓一起,饭毕也告诉了钟毓他要去南边的事情,钟毓一双圆目瞪着,不乏忧虑。
“那大哥会有危险么?”
孔邑笑着摇头,看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心里颇为受用,语气也更和善,“不必担忧,我既去,便早已有打算。”
话锋一转,又开始敲打钟毓,“只是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怕是能疯的没边,小打小闹我不追究,可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底线。”
钟毓吞咽下口水,面上讪讪,“我都多大的人了,做事有分寸的。”
孔邑轻敲下她头,提点她,“明日我一早便走,你也别睡懒觉,送送我。”
“这是当然,大哥不说我自然也会做的,我哪是那么糊涂的人。”
只是孔邑的车马堪堪才出城不到一刻钟,钟毓便拿了银钱去了西街,她之前在那处认识个小少年,有意思的很。相处不过半天,便开始称兄道弟,甚至还有点相识恨晚的憾意。
“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是说你家大哥管的严?”
说话的便是钟毓结交的新朋友,名为宋霆,外地人,因他父亲是个倒卖贩子,这几个月来一直在镐京和人做生意,便暂时租住在此。宋庭生性活泼大胆,和钟毓相识后一见如故,每回见面都不免要寒暄一番。
“他也不是事事都拘着我,只要我不生事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
钟毓一语带过,宋霆对她家里事也不多问,长臂搭在她肩膀,噙笑对她挑眉道,“今儿个咱们玩个新鲜点的怎么样?”
一听这话钟毓来了劲头,磨拳擦掌问他什么新花样,待宋霆在她耳边言语几句后,钟毓头摇的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我不精通那个,再说.....,再说被我大哥知道,估计都不是臭骂一顿能了事的。”
宋霆见她不肯,便急了,再接再厉怂恿钟毓,“哎,就今儿这一次,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俩平分。况且你不说,我不说,你大哥怎会知道?”
钟毓咬唇思索一番后,觉得宋霆说得不无道理,又暗暗下决心,只玩今天这一次,输了也不亏,赢了也不能沉沦,往后绝不再玩第二次,今儿权当开开眼的。
只等她点头,宋霆笑嘻嘻的把人揽在怀里往赌场里进,全然一副好哥们的模样。
两人现在赌桌旁边先观望一会,摸着门道后才准备下注,宋霆直接掏了一两银子放上去,钟毓慌忙去拦,替他肉疼,
“咱俩都是头一回,先不用押那么多吧。”
庄家把他俩看的清楚,猜到估摸着是新手,且两人穿的不俗,心知又来了冤大头,扬声催促,“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宋霆朝钟毓挤眉弄眼,一点不在乎,只说亏也算他的,甭替他肉疼。
结果没想到宋霆还真是真人不露相,把把不漏空,赢得钟毓笑眯了眼,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你来试试?”宋霆猜到她心思,把位子让出来,又塞给她一把碎银,“来,练练手,输了我给你赢回来。”
钟毓脑子不笨,学的倒是快,有输有赢,渐渐尝到赌桌上的意思。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最后还是宋霆拉着她出来,按照之前说好的,平分了银子,钟毓有些不好意思,又问他,“明天咱们还来?我也出银子,输赢咱们对半,行不行?”
宋霆自然说好,钟毓白拿钱不好意思,邀他在一起食了晚膳,两人才各自打道回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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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