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们也要去?”
姜澈的声音响彻间内。
“为何说是‘也’?”
温久精准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
姜澈这才反应过来,自昨日一早二人护送姜雪当直后,他们就没再打过照面,自然对大理寺内发生的种种不甚了了。
“小七可是听到那国子司业说了什么?”梅时雨猜到一半。
“何止是听到,”姜澈轻叹,“阿雪当时就在堂内。”
他将姜雪调离案阁一事,及大理寺堂内容嫣与沈霁白的对话详细复述了一遍,惹的温久和梅时雨目瞪口呆。倒也不止是因为国子司业状告国子祭酒的奇闻,更是为大理寺少卿调姜雪随行断案而感到惊诧。
温久不免感叹:“咱们这位大理寺少卿的举动,我可着实有些看不明白了。”
她记得,姜雪初入大理寺时,便是这位沈少卿派她去案阁当直,也因此,被寺内同僚冷眼相待,如今倒像是转了性,不知又藏了什么心思。
“你们不知,阿雪和霁白……尚有婚约在身。”
姜澈犹豫着向他们坦白。
温久和梅时雨相视一笑,皆波澜不惊。
姜澈颇感奇怪:“莫非老大和阿芷此前告诉过你们?”
温久扬唇,得意道:“早在阿雪加入昭明卫时,我们便猜到了。”
姜澈恍然,也露出笑容:“原来如此。”
“沈少卿此举,恐怕不止是为护小七那么简单。”
梅时雨意味深长地望向姜澈,眸中隐有担忧。
“我与霁白相识数载,他的为人,还是值得相信的。”姜澈语气笃定。
温久轻叩桌案,将二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时辰不早了,莫要耽误了正事。”
姜澈易容的手法绝佳,就连易容者自己看了都快要认不出自己是谁。
温久换上自谢瑜府上取来的监生衣裳,对着铜镜连连称赞,真是伪装得天衣无缝。
姜澈打量了二人一番,还是发现了一点破绽。
“老大的衣裳对小久而言,还是有些大了。”
“无伤大雅,”温久转了一圈,“不影响我行动就行。”
二人临行前,姜澈又嘱咐道:“你二人身份特殊,更要谨慎行事,阿雪此前说她要去国子监探望祖父,这个时辰,应是还在监内,若有何事,可寻她周全。”
温久和梅时雨相继点头,快步离去。
* * *
姜雪进了国子监,并未直接去寻祖父,而是借机在监内转了一圈。
她观察一番,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正因如此,才更显怪异,监生们似是对同窗失踪一事全然不知,书声琅琅,皆云淡风轻之相。
姜雪腹诽:奇怪?怎么不见国子司业?
她不好再耽搁,便先去见了祖父。
姜松年揶揄几句,还是关切地对她嘘寒问暖,最后才问她前来的缘由。
姜雪早将由头思量妥帖,故而应对自如,全然未提及监生失踪一事,只表露出大理寺事务繁忙,不及国子监轻松,后悔此前选择之意。
姜松年不疑有他,趁机与她谈起沈家境况。
姜雪边与祖父闲谈,边用余光打量着屋内陈设。
国子司业主监生之业,判理监内大大小小的事务,监生名录不在国子司业手中,那便只能在国子祭酒处。
她极目瞥向书案,案上书卷众多,却无一是监生名录。
“雪儿,沈家二郎近来待你如何?”
姜松年铺垫一番,而后话锋一转,问道。
姜雪笑容一滞。
“他……我一个九品录事,当直案阁,极少能见到少卿。”
姜松年神色微敛:“可你前些日子不是在大理寺内受了伤,还在那不肖子孙的楼内将养了小半月,如今才又当直吗?”
“祖父,”姜雪温声撒娇,“我也不算受伤,只是被打晕了,而且,此事与沈少卿无关。”
“怎么与他无关?”姜松年声色俱厉,“大理寺树敌众多,何劳细想,那歹人必是因他而前来报复,身为大理寺少卿,乃一寺之长,连自己的部下都保护不好,真是不胜其任!”
姜雪按下心头之言,沉默着低下了头。
她莫名怅惘,若说沈霁白是不胜其任,那祖父呢,连监生失踪都可以视之不见,就配得上这国子祭酒之位了?偌大一个国子监,竟无一人在意那些失踪之人,真是可怖至极。
想到这儿,姜雪寻了个借口,草草结束了与祖父的交谈,向他施礼作别。
残阳斜照,洒在檐角,姜雪迎光望去,两个身影翻墙而入。
她心头一惊,急忙躲到角落,放轻脚步,朝另一个方向挪动,怎料恰迎面碰上那二人。
“瞧你这身打扮,不似我国子监中人,来此意欲何为?”
温久玩心大发,换了个腔调,想看她作何反应。
“阿久?”姜雪犹疑着开口。
“你怎么认出来的?”温久自觉无趣,索性不装了。
姜雪避而不答,故意吊她胃口。
她望向温久身侧的男子:“这位是……世子殿下?”
梅时雨如实点头。
温久凑上前来,执着问道:“阿雪,你到底怎么认出我们的?”
姜雪双臂环胸,指尖跃动:“你离我这么近,更容易暴露。”
温久恍然,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你二人身上这药草香气真是如出一辙,”姜雪勾了勾唇,“阿久,认出你来,还愁认不出世子殿下?”
温久撇了撇嘴,下次她定要沐浴熏香,不漏一丝破绽,除此以外,还要换个搭档。
“小七,你可有收获?”梅时雨将话引回正题。
姜雪摇了摇头:“监生名录似乎也不在我祖父那里。”
“无碍,我和小久一一探查便是。”梅时雨安慰她道。
“我留下给你们引路,”姜雪怕他们不答应,又补充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国子监了。”
二人在她的引路下,来到学堂。
酉时正刻,监生们都下学离去,学堂内空无一人。
三人在堂中转了一圈,未有所获。
“国子监可有监生寝房?”梅时雨轻声问道。
“有,在后院。”
行至后院前,姜雪脚步一顿,向他们嘱咐道:“以阿兄的易容术,若非与你们相熟之人,不会露出破绽,况且,现在天色已晚,更易隐藏。我未着监生衣裳,恐惹人起疑,便在这里等你们。”
“好,”梅时雨也叮嘱她道,“小七,你独自在此,也要小心。”
温久不紧不慢地跟在梅时雨身后,暗中观察。
寝房分为东西两厢,西厢看着极为简朴,东厢比之更为清雅幽深,可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装点门面罢了。毕竟,真正的读书人,哪里会过分在意环境的好坏,只有那些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才会是此般作派。
她压低声音:“我们去西厢。”
几个监生行过,向他们见礼,二人镇定自若地回礼,暗暗加快了脚步,最终,走进西厢最里侧的一间寝房。
她松了口气,转眼一瞧,梅时雨已先行一步,走到床塌边探查。
温久环视各处,眉头微蹙:“这里怎么如此破败不堪,像是……”
“像是许久未有人住过?”梅时雨适时地接上她的话。
温久用力点了点头,移步到与他相对的另一侧床塌旁。她抬手轻轻一抹,指尖沾满了榻上的灰尘。
“这寝房少说也有小半月无人居住了。”
“小久,”梅时雨拽住她的手臂,拉着她退至门口,“你看。”
温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极快会意:“十套卧具,也就是说,这正是那十个失踪监生的寝房!”
门外蓦地响起一阵脚步声,梅时雨急忙捂住她的嘴,环着她躲进衣箧中。
二人不自觉屏息凝神,目光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脚步声愈来愈近,渐歇在寝房门口。
“韩同窗,你怎么在此处?”
“我听见这房内有动静。”
唤住他那人压低声音:“这些同窗早退学了,房内怎么可能有动静,快走吧,别让旁人瞧见,那些世家子弟,我们得罪不起。”
温久强忍心中怒火,若不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定要拿鞭子好好抽那群纨绔子弟一顿,堂堂一朝读书之所,竟被这么些蛀虫蠹蚀,真是有辱士人之名。
梅时雨察觉到她的情绪,牵起她的手,轻轻攥了攥,又松开。
待脚步声远去,二人小心翼翼推开衣箧门,沉默着走了出来。
他们虽证实了此间寝房便是失踪监生的居处,但还是对监生的身份一无所知。
“走吧。”
梅时雨当机立断,姜雪还独自一人在外等候,迟则生变,他要确保他们能全身而退。
彼时,姜雪正追随一个熟悉的身影,行至国子监的崇文阁。她此前跟踪东夷细作积累了经验,这一次,她没有跟得太紧,还寻了一处易于躲藏的转角,以便脱身。
此处离她祖父所处的位置不远,是国子司业之所,不过,奇怪的是,这崇文阁并不是容司业之所。国子监有两位司业,其中之一,是今岁春闱考中探花的容嫣,容司业;另一位,是河东裴氏子弟,年近而立,这崇文阁正是他处理监内事务之所。
她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待与温久和梅时雨商量后再做打算,便原路返回。
温久不见姜雪的身影,焦急不已。二人一路寻找,正巧与折返的姜雪迎面相撞。
她舒了口气,还好运气不错,没有出事。
梅时雨敏锐察觉到姜雪神情的变化,直截了当问道:“是不是我们离开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姜雪言简意赅,道明事情的经过。
三人马不停蹄前往崇文阁,他们绕至阁后,欲从窗牖跃进阁内。
梅时雨犹豫一番,还是作出了决定。
“小久,你守在阁外,若有异样,随时示警。”
温久不假思索:“好,你们小心。”
梅时雨拂了拂衣袖,将手缩进袖中,望向姜雪道:“小七,抓紧我的手臂,我带你从二楼翻窗进去。”
言罢,梅时雨摇身一跃,带她跃至檐上,干净利落地闪进阁内。
姜雪刚想出声,便见梅时雨比了个“嘘”的手势,她只好压下心头疑问,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待确认阁内无人,梅时雨立时开口:“你确定,容司业没有上楼?”
姜雪颔首:“她动作很快,进了阁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梅时雨环视四周,二楼书架纵横,皆摆满了书卷,确不似放置监生名录的地方。
“我们下楼。”梅时雨低声提醒。
楼下只有一排书架,书架前是一张桌案,案上置有笔墨纸砚,还有一盆兰草。
姜雪腹诽:想来这位裴司业也是个风雅之人。
梅时雨从衣衫中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阁内陈设映在眸中,变得更为清晰。
他沿着书架搜寻,姜雪则回身察看书案。
她无意间碰到花瓶,心下一惊,连忙抬手去扶——花瓶纹丝未动,好似被钉在了书案之上。
“世子殿下,这花瓶,好像有问题。”
梅时雨闻言,移步到她身侧。
他尝试转动花瓶,与此同时,“啪嗒”一声,自书架上弹出一个暗格。
姜雪眸光闪烁,望向梅时雨。
二人并肩上前,在火折子跳动的微光映照下,暗格内的所有物一目了然。
“是监生名册!”
姜雪激动不已。
梅时雨欣慰一笑,总算有所突破。
“这监生名册我们不能带走,小七,交给你了。”
姜雪胸有成竹,扬唇道:“放心,我必一字不差将其印刻在脑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梅时雨估算时间,怕早已过了戌时。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出声提醒,就听见姜雪轻快的声音在阁内响起。
“好了,我们走吧。”
用晦而明,取自陈继儒《小窗幽记·集醒篇》:“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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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用晦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