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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听了此话,到了地方,果然见前方就有一颗榕树,长得十分粗壮。下方树干上隐约看去有真一个碗大的黑洞。她一时孩子心性,只恐这件新奇事情被人发现,竟叫跟着的几个丫鬟都退了去。她们只是不敢。她倒摆出主子的款,“你们这样看着,倒拘束了我。”那几个小丫鬟听了,虽不敢擅自离开,也都怕拘束了她,又暗想着眼皮子底下,总不会出什么大乱,就都站在不远处笑眼瞧着。谁知她逃离了几人的束缚,便像脱缰的野马,只顾撒蹄子跑,飞也似的展眼跑了个没影。给几个丫鬟唬得不行,正慌不择路准备四处找寻时,才见不远处一颗榕树背后露出一点人形来。大家倒都笑了。只以为她故意躲在后头躲猫猫与她们玩闹。过了半晌,却没有瞧见动静,这才心下生疑。几人走近了看时,那树的后面哪里有人,竟是一张女人的画像,挂在了树洞上。
董冰在这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直到夜色已阑,姨娘来找她。问她可见到了四妹。她只好将四妹来找她,听见那柳道上榕树树洞之事都如实说了。忽又听下人进来禀报,说四小姐了带了几个丫鬟出府去了,至今未回,已派人提着灯笼去柳道上找了。只说董冰,当下像被人轰去魂魄。虽说与他们的关系向来不亲,但是妹妹白纸一样的年纪,如果真的走失,岂不让人痛心。她又想到妹妹本是因自己私心才出府,又想到自己之前所言,将下人都叫退了等话,更觉得悔不当初,痛心疾首。坐也难安,站也不是,欲哭哭不出,一瞬间竟有百念成灰之相。往日只感叹情缘淡薄,关起门来是一家人,却各有私心各行其事。可是小孩子究竟能懂得多少,就算往日有一些不敬不肖之处,也还宽恕得。倒是自己实实在在误了她。只是世间之因果,谁能料想得到?
当夜,城外柳道以及府中上上下下地,都派人找了一夜。四姑娘没有找到,随她的几个丫鬟惧罪,有两个亦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倒是有两人回来,如何受罚牵连诸人不必说了。因回说,原是柳道上有棵榕树的树洞上挂着一幅画像,才让下人误认了。那画像今已被人带回府里。爹爹和姨娘早已见了,却来逼问董冰。原来,那画像上不是别人,正是董冰。惭愧之下,董冰如实交代。自己往常便是通过这树洞与谢春灵相通。气得董老爷当场暴怒,说出许多狠话脏话来。姨娘又哭天喊地闹起来。她虽然伤痛,却不敢再心灰。只想着如何能找到四妹,便是真的找不到,也要想尽一切法子弥补。那晚的月亮不知怎么尤其圆。她独坐在窗前,望着那窗外的月亮发呆,泪落不止。自思从古至今的对月咏怀之人,或是客心辗转,或是悲悼离人,或是伤古悲今,或是祈盼团圆,可见那月亮竟是天底下第一等触动情思之物。她呆呆地看着,只觉得那满月的光辉柔和皎洁,竟像个温柔的情人,能够疗愈人的内心。令小丫鬟子将灯剔亮了些,便在灯下独自默了一遍忏悔经文。
如是等一切世界,诸佛世尊,常住在世。是诸世尊,当慈念我。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做众罪。若自作,若教他作,见作随喜。若塔若僧,若四方僧物。若自取,若教他取,见取随喜。五无间罪,若自作,若教他作,见作随喜。十不善道,若自作,若教他作,见作随喜。所作罪障,或有覆藏,或不覆藏。应堕地狱,饿鬼畜生,诸余恶趣,边地下贱,及蔑戾车,如是等处。所作罪障,今皆忏悔。今诸佛世尊,当证知我,当忆念我。我复于诸佛世尊前,作如是言:若我此生,若我余生。曾行布施或守净戒,乃至施与畜生一抟之食。或修净行,所有善根,成就众生;所有善根,修行菩提;所有善根,及无上智;所有善根,一切合集,校计筹量。皆悉回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如过去未来,现在诸佛,所作回向,我亦如是回向。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及请佛功德,愿成无上智。去来现在佛,于众生最胜。无量功德海,我今皈命礼。虽不甚解,只感心意大约相通。都有愧对往昔,翻然改悟之意。又暗暗发誓,要将四妹找到,并祈求佛祖菩萨的慈悲照渡。
或许伤心时才倍感过去的美好,也更珍重当下的情缘。次日,董冰便向董老爷和姨娘请罪。姨娘疯疯癫癫早已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她因有愧在先,只默默忍着,又许诺,事由己出,自己当竭尽全力找到妹妹,若不能,任凭爹爹姨娘处置,便赔上这条命也不惜。姨娘仍是哭得死去活来,便有老辈的在旁解劝,“四姑娘福大命大,定会平安无忧。老爷姨娘和姑娘要保重贵体。姑娘家没经过事儿,吓坏了倒不好。”姨娘听了这话冷笑道,“我看她好得很,我才听她说的那些话,亏她怎么有脸说,为了一个女人,就把脸也丢了,心也黑了。只可怜我的儿。”说着又哭起来。董冰只道,“说千道万,是我的错。与谢姑娘实在无关。”
找了几日,不曾找到四妹的踪迹。姨娘就这一个女儿,平日里视若珍宝。今因此事走失,千恨万恨,只因为董冰是正儿八经的姑娘主子,不敢真的造次。只得将一腔怨恨报复在谢春灵头上。心想若不是她,又怎么勾出那么多事。私下打听得谢春灵的身世来历,知她家境艰难,举目无亲,更是趁了心意。董冰也想到了这一层,恐她遭到姨娘的报复,只无奈自己身陷囹圄,不得与其通传。遂买通了几位常跟爷们出门的小厮,让他们往外头打听打听钟毓书院谢春灵的近况。又将自己的体己都找出来以作不备之需。没两日,当真有了消息。原来这谢春灵苦读诗书数载,诗画皆工,深受这书院中一位大儒的赏识。她又勤奋好学,已由恩师直接举荐,投到京中某位官员幕下做个画师。因她心悬老母,说要回乡一趟,把老母接来才肯。那位大官怜她孝心,竟也准了。偏又逢近日山雨连绵,便仍是住在山间寺庙,只待天晴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