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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谢春灵与董冰正欲往前走,却发现不远处就是一座八角亭。这条河堤竟不知何时走到头了。亭中不过有几个纳凉之人。亭边零散几个摊子,有卖茶水糕点的,有看相算命的,有卖胭脂水粉的,谢春灵且说,“姑娘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不一会儿,就笑容满面来了,只见她伸出一手,展开白皙修长的五指,呈出一个镶宝缠枝莲纹的胭脂瓷盒来。“值不了几个钱,不过是一片心意,请姑娘笑纳。”董冰只好收下了。谢春灵又道,“姑娘一个人外出久了,府上难免挂心,不知尊府于何处,我送姑娘回去。”原来,天已渐渐有昏暗之色了。董冰这才觉得,原来时间是有分别的,往日只觉得时日漫长,终无所获,如今却遗憾流光飞快。她也唯恐这次分别之后,再难相见。毕竟,且不说这样机缘凑巧的事情还能不能有,姑娘家的抛头露面的总也不好。怔了一怔,竟有些无措。谢春灵见了,心里已了然。便道,“上次见到姑娘就觉得倍感亲切,可惜姑娘走得急,未能尽情,想是上天垂爱小女一片真心,今日才能再见姑娘芳颜。天意不使人灰心,怎敢背弃。今日闻听姑娘论树之言,耳目一新。”说着,便回头一指指向那棵榕树,“望姑娘恕我今日莽撞,不如日后,由那树做个见证,方不负你我之情。”原来因那榕树主干上碗大的一个洞,谢春灵竟提议,以此为见证,若有事相见,便写了信秘密投递于此。
董冰听了,既惊又喜,惊的是,她竟然如此坦荡,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喜的是,她竟连往后都顾虑到,不肯辜负这一份情谊。
董冰便派人专在那柳道上守着,若得了信件即刻遣送回来。先都是一些思慕之言,而后聊得渐深,才慢慢告知其家世底细。她是外地人氏,上有一寡母与长姐,家乡贫苦,不尚学风,素闻此地钟毓书院大名,便辞了老母和长姐独自来此赴考,问此地的一座寺庙借了一间壁室长住。今已进学,学费也已筹够。也与她分享自己的生活点滴。最近看了什么书籍,有何感悟,山上寺庙里的花草长得好不好,遇见了什么新鲜事,先生们又教了些什么,后来都像流水账一样记录给她看。除了秘密通信,更是私相密会。那柳道旁是一座湖,湖后面是一座小山,谢春灵所住的寺庙就在那山上。那里头树木葱郁,环境清幽,二人常常在山间幽会。
无奈好景不长,这些日子,频繁出府,不知被那个小人告到董老爷那里。未出阁的小姐避人耳目,偷偷私会女人,传出去有辱家门。董老爷便下令禁止她再出府。她在她面前哭闹辩解都不管用。她气得发抖,在端午家宴那一天,当着全府上下,声嘶力竭道,“我和哪个好也要你们多管吗。我行的正坐得直,真心交朋友,怎么在你们眼里就成了疯子?”将众人唬一大跳。几位姨娘争相开口,“这倒是你多心了。原是外头起了风言,说不知被谁撞见了,董家姑娘跟女人私会,特特地当件大事胡说胡传,倒把我们吓了一跳。”“何尝不是,我们也常说,你素日里安静懒怠,日子久了也终不是事。私下里哪个不为你操心。素日在你爹爹跟前也不知说过多少,要为你找一个可靠的人才是,就是你眼高心大,看不上罢了。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你,哎,要我说,就是年轻糊涂。这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可有什么意思?”董冰听了只是抹眼泪,“我何曾眼高心大了,各人有各人的缘分,遇不上便罢了,听天由命由你们做主,何曾有过什么怨言。如今遇上了,无论是男是女,也不敢有损家风,你们只知道我与女人偷会,可知我们之间的感情纯净无暇,至少比这里有些人的心要干净得多。”
这两月的相处,谢董两人虽都彼此倾心,却始终不敢真正道破。就说在山林幽会,也只是相伴而游,不过赏花游水。情到浓时,也不过是相视而行。因为真正的感情需要倾心,需要懂得,更需要耐心。谢春灵知董冰出身高贵,想到自己家境贫寒,虽一心爱慕,也只是把这份爱恋默默放在心间,仍是以学业为要。董冰更是一个慢性之人,又自持大家闺秀身份,从不敢有疏忽过失之举。而如今,府中上下都传她与女人私会,不知传成了什么样子。她只觉得有苦难言,若真如此,不如真就舍下一切,与人私奔去。可想到她的处境,她的志向,他一心在学业上,希望有所成就,自己怎么能如此自私。
如今关在府中已一月有余,她那里失去我的音信,不知怎么样。想要托人去打听打听,可四处都是他们安插的眼线。
说来也是巧了,恰好这日,四妹来看她。她正独坐灯下,将已写好的信笺看了一遍又一遍。灵机一动,便向妹妹道,“姐姐要向你道歉,上巳节那天,不该瞒着你。”妹妹只是摇头晃脑,她又说,“你那天问我要吃的,我哪里有。实话告诉你,那人是个卖画的。她给姐姐的是他的字画。”妹妹听了便好奇问道,“什么画呀?”她又故作神秘,“这个不能说了。不过姐姐烦你一件事。姐姐被爹爹关在这里出不去。那柳道上有一棵榕树,树干底下有个洞,那里头还藏着几幅字画,你帮我取来可好?”
原来,这妹妹平日爱玩爱闹惯了,听到有一个装了字画的树洞,只觉得新奇。当下就满口答应。她知道她出门必定婆子丫鬟跟了一堆,便又悄悄道,“你坐车到那里,务必把下人们赶了才去。那树洞就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