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是你 第9章 北海夜话

敏敏坐在花厅里等那个龙大皇子时，北海龙王那些莺莺燕燕凑上来，一会端茶，一会递水果，让她很不自在，幸好龙大来得快。

敏敏从座位上起身，打量那个眼中暗藏高傲的北海大皇子。他是个个子不太高的青年，与常年在海里的其他水族比，他的皮肤有些黑，粗糙的褐发混杂了些金色发丝。

龙大几不可闻鼻哼一声，眼中傲慢不减，说话时声音冷淡透着疏离，“小王北海大皇子龙大，奉母亲之命，特来带仙官视察北海。”

“视察？”敏敏不解，沉声说道：“你母亲让你带我欣赏北海美景，何来视察一说？”

龙大抬起下巴，脸上神情颇为鄙夷，说道：“天宫有仙草灵花，仙兽神鸟，又有几个神尊看得起我们这区区北海里的海景？”

在场的几个侍妾因大皇子对仙官的态度，一个个脸都吓白了，她们哆嗦着想为大皇子圆个话，可看到一脸严肃的仙官，她们又不敢上前。

敏敏浑不在意龙大的态度，她谨记自己现在是桑景的模样，道：“你可知我是谁？”

龙大以为这个仙官故意要给他一个仙威吓他，他听说，这仙官是药君上神身边的辅佐官，看来保兄说得不错，天上那些神仙都道貌岸然，尤其是那个无情无义的药君，这仙官跟在药君身边，也是个心若冰霜之辈。

“我知道你是药君身边的仙官，难道仙官想上报天庭，说我龙大对天族不敬吗？”

在确定龙大知道“桑景”后，敏敏继续问：“你知道我的身份？”

“自然。”

“我做过坏你姻缘的缺德事？”

“不曾。”

“我偷过你龙宫的宝贝？”

“不曾。”

“我在你面前说过北海不好，不值得我来赏景？”

“也……不曾。”脑袋一根筋的龙大似是明白过来为何仙官连问这几个问题。

敏敏满意点头，借桑景声音，似是命令一样，对龙大说道：“你有气，对那些缺德又不喜欢北海的神仙们去说，别在这殃及无辜。”

龙大愕然，又觉仙官说的话很有道理。待他回神时，仙官已走到客厅门口。

“还不走？”

发愣时，龙大已忘记要对仙官冷脸，他颔首，竟听话追了上去。

路上，龙大的态度已好了很多，“不知仙官你喜欢珊瑚彩鱼，还是关着海中灵兽和灵植的珍兽园？或者我去安排人鱼歌舞？”

他说的这些，自己都没见过，敏敏沉吟少顷，说道：“先看海中灵植。”不知道，海中灵植里有没有和无忌哥哥身上味道相似的植物，如果有的话，她就不必苦修千八百年。

兴许是因仙官先前训斥的话有醍醐灌顶之效，龙大收敛傲慢，但为仙官介绍灵植苑内的仙草灵花时，难免带了骄傲。

“这是祝余草*，做成菜饼十分美味，生长在招摇山中，能活在海底，全靠我那喜欢养花草的二弟。”

敏敏仔细去闻他们经过的每一种植物，却没有一种是无忌哥哥身上的味道。闻了几十种，敏敏发觉自己都快忘记无忌哥哥身上那个药草味是什么样的，她干脆放弃，

“这个是……”龙大以为这仙官和他二弟一样喜欢植物，偏偏他对这些仙草灵果都知之不多，就比如仙官正在用鼻子闻的那株结了黄色果子的植株。龙大不由后悔应该一早就把去凡世挖草的龙二叫回来。

“这个是……”龙大犹豫了一会，心想不能在仙官面前丢了他们北海的面子，他硬着头皮，为仙官介绍：“这是人间的李子，酸甜可口。”

敏敏起身，纠正龙大：“这是沙棠*，我在无忌……神君的书里看过，它样子和味道都和李子很像，吃了可以避水。”

龙大黝黑的脸有些热，讪讪地对敏敏道：“我见识浅薄，让仙官见笑。”

敏敏摇摇头，笑道：“没关系，我知道的东西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我有不认识的东西，你告诉我，很公平。”

龙大被仙官的话鼓舞，他提起精神，一改先前冷言冷语，对仙官赔笑道：“仙官，之前是我不明事理，对仙官多有冒犯。仙官和我听到的仙神不一样，不知，仙官愿不愿意与龙大交个朋友？”

她现在顶的是桑景的名字和相貌，要是日后龙大见到桑景，闹出误会就不好了。不过，这个北海大皇子能屈能伸，明是非黑白，她倒是觉得这个朋友可交。

敏敏转念一想，对龙大微笑道：“如果你下一次上天宫见到我，还想和我做朋友，那我就答应做你的朋友。”

龙大挠挠脑袋，不解，“为什么是下次？难道仙官有什么难言之隐？”

敏敏笑回：“天机不可泄露！”

龙大识相地不再追问，眼看前面就是百鸟宫，对灵宠仙鸟颇为喜爱的龙大眼睛一亮，对仙官道：“仙官，我平日喜欢游山玩水，百鸟宫里有不少我从凡间仙山带回来的灵鸟，我带你去瞧瞧。”

在灵植苑里没找到和无忌哥哥相似味道的灵草，敏敏有些失望，见龙大兴致正高，她不好拂了人家的意，心想跟他去看看也好。

百鸟宫是一只巨大的金色鸟笼，各式各样的灵鸟在不同的位置休息。龙大指着一些天宫里少见到的鸟给仙官介绍。

“那边蓝羽白喙的是毕方，它以火焰为食，且只有一只腿，脾气有些暴躁。”

敏敏看着那些颜色不一的鸟，觉得稀奇，他们二人走到鸟笼中央的小湖边，敏敏发现湖中小岛上休息了一只占了半个湖心岛的鸟，鸟喙细长尖锐像蜂针，她问道：“那只是钦原鸟？怎么和书上说的大小不一样？”

“仙官果然博学！”龙大面露敬佩，“我和三弟去昆仑山游玩，偶然发现这只体型比其他钦原鸟大许多，我俩就费了大力气捉他。”

“钦原，昆仑？”敏敏念过后，她觉得昆仑山这地方她耳熟，好像自己不止是在书里见过。可真要细想，她又想不出其他，谁让她从化形到现在只过了十三天。

“阿大，你说，你们是在昆仑山发现它的？”

“是啊！”一听仙官熟络地叫他‘阿大’，龙大来了精神，把这钦原的情况一股脑地都和仙官说：

“这畜-生刁蛮得很，若不是它，三弟现在也不会躺在床上一病三月不起。它刚来的时候经常和其他神鸟打架，也不受驯服。我没办法，最后专门辟了一处湖中岛给它。这些家伙从前群居，上古以后，钦原一族没了族长，群鸟无首，各过各的，现在三界中也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

提起龙三皇子的伤，敏敏好奇，多嘴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你三弟被钦原所伤。书上说，普通鸟兽被钦原蛰了会死，但你们是龙族，不至于受伤后伤口反复不好吧？”

龙大脸上闪过犹豫，敏敏以为龙大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正要说，不方便就不必说了。

不想，龙大神秘兮兮地把自己带到一棵珊瑚树后，悄声说：“仙官，我们是朋友，我也不像母后那样大惊小怪，况且大家都是男子，我就和您说了吧！”

想到三弟被钦原伤到的地方，龙大有点藏不住脸上的笑，他强压住笑意，说道：“我们应龙身上龙鳞本就坚硬，化作龙身捉那钦原反而更容易，偏偏我那三弟阿三心高气傲又好胜，非要用人形捉鸟。结果，那孽畜竟然会缩变之术，它动作飞快地钻到阿三的衣摆下，对上他的屁股就是一蛰。”

敏敏侧目，望了一眼闭眼假寐的钦原鸟那尖尖的鸟喙，她不自觉捂住自己的屁股，再不多嘴去问龙三被蛰以后如何。

在随龙大赴晚宴前，敏敏又特地折回看了一眼栖息在湖心岛的钦原鸟，但那钦原鸟仍没睁眼的意思，她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钦原鸟。

见龙王和王后心情很好，敏敏就猜到无忌哥哥把龙三太子治好了。不过，想到龙三太子被钦原鸟蛰的地方，敏敏看向无忌的眼中不由多了些怜惜。

无忌把敏敏的表情看在眼里，一脸莫名，等他传音去问敏敏为什么拿那个眼神去看他，他也只得到敏敏回音说：“唉！无忌哥哥，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

无忌完全没明白敏敏这句“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不过，看敏敏坐在他左侧开心地享用眼前佳肴，还饶有兴致地问坐在她左侧的龙大皇子自己吃的是什么，无忌也未多在意。

待宴会进行到歌舞部分，看到那美丽妖娆的歌姬在厅堂中央起舞翩翩，无忌哥哥又在那专心赏舞，敏敏一赌气，传音说：“无忌哥哥我累了。”

无忌闻言，笑着起身向龙王和王后表示自己不胜酒力，王后立刻吩咐婢女带神君和仙官去俪泉宫休息。

俪泉宫内通向寝殿的路是由白贝铺就的，小路两旁种了一排红珊瑚，每一棵珊瑚树下都有一颗鸽蛋大的黑珍珠，珍珠被施了术法，散发出莹白的七彩光芒。

等婢女把他们带到俪泉宫的寝殿前，无忌挥手吩咐婢女们退下，他微笑地对脸上毫无倦意的敏敏说：“北海氐羌宫里有种稀有的灵芝，夜间有生灵靠近就会如吐出莹白发光的泡泡，俪泉宫的这个花园里应该有，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说罢，他犹豫一瞬后，对敏敏伸出手。

敏敏一扫晚宴时的不快，把手放到他的手上，和无忌哥哥一起在俪泉宫的花园中漫步。

“无忌哥哥，你说是我漂亮还是人鱼漂亮？”

无忌不知道敏敏怎么忽然问这个，不过……无忌侧目，看到她细密的眼睫，挺直的秀鼻，唇角边若隐若现的小梨涡，他心中柔软，未多犹豫就脱口说：“当然是你。”

敏敏低头，笑出一口贝齿，道：“我原谅你了。”

“嗯？”无忌不明，“我做了什么？”

敏敏才不告诉他自己因为他看漂亮的人鱼跳舞就不开心，她手指珊瑚丛下吐出发光泡泡的灵芝，道：“我找到灵芝了！”

无忌随敏敏蹲在灵芝前，看她调皮地把灵芝吐出来的泡泡戳破，他笑问她：“你今天和龙大皇子去看了什么？”

“我们去看了海底的灵草和灵花，还有阿大和他三弟在人界抓来的灵鸟。”无忌这一提，倒是让敏敏想起来自己今天在灵植苑因为忘了无忌身上的味道，没找到无忌真身的事。

“阿大？”无忌凝眉，正奇怪敏敏怎么和龙大皇子这么熟？只见敏敏忽然抓住他的手，放到鼻尖闻。

无忌奇怪道：“怎么了？”

“下午我闻灵植苑里的植物，结果把你身上的味道忘了，你再让我闻闻。”敏敏闻到无忌手指尖是灵芝泡泡的海水味，她不满地又起身趴到无忌背上。

结果，脸色通红的无忌哥哥轻轻抬手，眨眼功夫，她就站在他身前。

无忌知道她此举用意，无奈，“你这么想知道我的真身是什么？”

敏敏点头，笑道：“这样吧！无忌哥哥，你变回真身给我看，我……跳舞给你看？”

本与敏敏说好，等她修为精进到可以看到自己真身轮廓便给她看。一向有原则的无忌，面对心爱的姑娘这会笑靥如花，也难免生出兵败如山倒之感。

无忌看了一眼四周，挥手让他和敏敏眨眼回到俪泉宫寝殿内。

寝殿内有施了术法的夜明灯照明，敏敏满心期待地等无忌变化后的雾气散去。

眼前的八尺上神在白雾中变作一株仙气腾腾的嫩绿仙草，草叶周遭平滑，一叶三叉，共有五片叶子，红似血的草茎上端有一道很深的伤痕。

敏敏愣在原地，变回真身的无忌看她呆愣的模样，心想，这三界之中，除了天帝和司命，敏敏是唯一知道他真身是什么的生灵了。

待无忌变回人形，敏敏她上前，急于求证：“无忌哥哥，你是《上古神农百草经》里提过的神农草？”

他宫所里的书她都看过，自然包括上古时流传下来的古医书，无忌笑着点头，问道：“现在你满意了？”

敏敏双拳在袖中握紧，脑中不断回忆《上古史纪》和《百草经》里记录的关于无忌哥哥的一切。

两千年前，药君无忌炼出解药，化解妖帝投在三界的断肠草之毒，拯救三界生灵；一千年前，妖帝率众妖卷土重来，妖毒肆虐，尸横遍野，药君无忌渡劫成神，以神农鼎炼出解药，救三界于危难。

神农草，是万毒之王断肠草毒的克星，其草液可解世间千万毒，草芯能生死三界生灵魂魄。

茯苓说得对，记录上古史的是神仙，并不会去费笔墨记无忌到底是如何炼出解药。

“敏敏？”无忌见敏敏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红，没一会便蓄满了眼泪，他一阵慌乱，忙问：“怎么了？”

敏敏投进他的怀抱，她的手伏在他心口，隔着轻薄的青衣，她摸到明显的疤痕，她声音哽咽，问道：“无忌哥哥，你这里还疼不疼？”

无忌了然，一股被关心的温暖从他心口散溢至全身，他把脸贴在敏敏额头上，轻声道：“早就不疼了。几千年前的小事，我现在已经不记不得了。听天帝说，是他帮我取出草芯。我已经是上神，没了草芯也没事，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养出新的来了。”

敏敏手指轻柔地揭开他的领口，终于看清那一道的伤口，很整齐的一道疤痕，她凑上前，对那道疤痕吻了上去。

那粉润的唇一贴上他的心口，好像为他心里埋了一颗火种，烧得他的脸和耳根通红，就连身下那处都被心口的灼热“烫”精神了。

“敏敏，别……”无忌只道敏敏是灵物初化形，全然不忌讳这些男女之礼，他声音沙哑，又舍不得推开心爱的女子，只能闭眼僵硬地站在那，默念起清心咒。

敏敏从无忌心口抬头，看无忌哥哥双目紧闭，好像还有什么戳到她小腹，好记性的敏敏又想起，今日上午读过的话本里描述过那些凡间夫妻行夫妻之礼时的情形。

敏敏心里好奇，如果她继续按照话本里写的去吻无忌哥哥的唇，再扒了无忌哥哥的衣服会发生什么。不过，她那颗几日也感觉不到跳动的琉璃心这会儿忽然跳了，还跳得很快。

心跳得太快，敏敏左右脸颊很快红透，就连呼吸都不顺畅。敏敏暗怪自己太没用，她退开无忌怀抱，摸着发烫的脸蛋转身，不肯让无忌哥哥看她现在羞红的脸。

无忌安抚下涌上来的欲念，看敏敏一张小脸红得可爱，被他发现后还羞得转身。无忌心中紧张稍缓，对面前大胆又会害羞的敏敏喜爱更甚。

他心中一动，以法术取下他一缕长发和真身中的一片叶子。修长的手指把二样物事编织成一串手环，无忌上前一步，小心抱住敏敏，为她套上这串手环，在她耳边哑声笑道：“敏敏，快点修仙，然后我们成亲。”

上神与天地同寿，他们只有没有尽头的一辈子。《上古史》说，上古时代的大神会以自身神力编织手环赠给心仪之人。手环是一个神的承诺，承诺心仪之人，一生永相随。

当晚，太过欢喜的敏敏忘记了答应无忌哥哥跳舞给他看，而无忌沉浸在敏敏印在心口上那个吻，也没有记起要敏敏兑现承诺。

等到无忌躺在床上歇息前，他想起跳舞一事笑了笑，翻身便睡了。他们以后一生相随，这么长的路，看敏敏跳舞的时候有的是。

这一夜，敏敏做了个美梦。

梦里，无忌哥哥坐在开满花的花圃边读书，这些花，有粉，有淡黄，有大红，她在青霖宫见过这些花，那些花叫蔷薇。

梦里的无忌哥哥同现在不太一样，黑色的袍子披在肩头，如墨的长发随意散在肩头，没有用发带束起，整个人看上去慵懒闲散了许多。

她手拿一捧带刺的红蔷薇，悄悄走到无忌哥哥身后把花放到他颈前，威胁道：“放下破书，饶你不死！”

敏敏迷迷糊糊意识到这是梦，却不知道明明梦到的是她和无忌哥哥，为何她却像一个看戏的一样浮在半空？

梦里的无忌哥哥这时放下书册，对梦里的她笑道：“这些蔷薇能开在这里已经费了我不少功夫，被施法的蔷薇会长刺，你摘了这么多，不怕花刺把手刺破？”

她得意笑笑，把那捧带刺的蔷薇的花枝示给无忌哥哥看，“你从天宫借的书唯一的好处就是用来绑花不扎手。”

无忌哥哥眉毛一挑，无奈道：“敏敏，那些书是留给你修仙用的，今天有哪些修仙法门不明白？”

看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她知道，梦里的她并不想修仙，不过，梦里的无忌哥哥似乎没有发现。

梦里的她不快后，对无忌哥哥笑道：“你想知道？好呀！你把脸凑过来？”

无忌哥哥依言倾身，梦里的她凑上前，吻上无忌哥哥的唇。

敏敏想靠近再看看，咚的一声，她从床上摔下来，醒了。

【祝余草：南山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

沙棠：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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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北海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