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是你 第6章 你长大了

药君再睁眼之时，夜仍未离去，整个青霖宫安静得很，再过两个时辰，昴日星官该从光明宫里出来当值。自千年前做了上神以后，他每一夜都会在这个时辰醒来，得知自己并不是生了什么怪病，时间一久，他也习惯了。

如过往每一夜，他身披外袍，散着长发，徒步行至院中开始抽芽的泡桐树下。这棵泡桐树在他成为药君时就已经长在青霖宫了，听青牛师父说这树是随他一起移植到天上的。

师父不忍这棵活了万年的老树就这么枯死，试用天界千种灵植，都没能给予这棵老树生机。他做了药君以后开始去找凡间的花草救树，却让他发现，蔷薇花的花瓣凋零后的花泥可以赐予那棵泡桐老树生机。

风吹过，带着蔷薇花的香气。药君将目光投向篱笆上的蔷薇。蔷薇本是凡物，后因一位不知名的仙人之故，致使花茎全是刺，被众花神抛弃。没想到，这样长在野外无人问津的花却救活万岁仙树。

药君盯着离泡桐树最近的红蔷薇，脑海中竟然映出那个一直笑盈盈的小敏敏，他轻笑，心想，以后，就在这片红蔷薇旁指点敏敏读书吧？

又是一阵微风，垂在胸前的长发随风微动。药君笑笑，转身回宫殿，在此之前，他要给小敏敏炼一些生发的丹药。

可能她这种修仙半路就攀上上神大腿，飞升成仙的药材天生命途坎坷，守在杏林殿外的茯苓不知第几次冒出这个想法。而她冒出此等想法的缘由还要从三日前说起。

三日前，住她隔壁的芍药说明日她要和其他几个姐妹赶早一同去仙山采摘药材，故而，小敏敏三日内都要交给她来看顾。起床后，茯苓简单地梳洗一番，趁桑景没发现她起晚之前，顺利赶在巳时末午时前来到敏敏的苏沐殿中。

殿里静悄悄的，没有往常小敏敏悄悄躲起来让她找的偷笑声，殿内安静得有点不寻常。

提着整颗心，茯苓全神贯注地走到床边后看见敏敏还睡着，松了口气，她轻声唤道:“敏敏，敏敏，起床了。”

在尝试叫了三遍也得不到回应后，一向自认临危不乱的茯苓，终于在脑子乱成一锅稀泥之前意识到——小敏敏叫不醒了。

稀泥脑子停止思考片刻，茯苓确认敏敏的呼吸还在，且很平稳之后，她终于清醒，她学神君的样子给敏敏把脉。可是，她放出神识，想探入敏敏体内寻找问题根源，一股强大的灵力竟然将她走了半条胳膊不到的神识推了出来。

青霖宫现在靠得住的人也只有神君和那个臭桑景，茯苓站在杏林殿前，努力平复因担忧恐惧此刻狂跳的心，她还没出声喊神君，第二靠得住的桑景仙官就从殿内出来了。

桑景凝眉，冷言冷语问道：“怎么你看上去这么慌张？出了什么事？”

“我要找神君，有大事……”茯苓说完，提脚就要往殿内走，却被桑景拦住。

“神君留下传音符，他正在炼药房炼制秘药，顺利的话，三日后便可出来。”

“什么？”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神君怎么挑这个时候炼药！

“你有什么大事？”瞧茯苓身边并无敏敏的影子，桑景脸色不好地问：“是不是敏敏在你手上又出什么事了？”

茯苓也不想和他争辩，好歹眼前这个冷面仙官是这青霖宫里除了神君以外，法力最高的仙了，“快跟我去苏沐殿！”

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嘴，桑景意识到事情严重，他随茯苓一起进了苏沐殿。

“敏敏为何会是这个模样？”桑景还未走到床边，就见躺在床上的敏敏全身被暖光包围，空气中的灵力都在向床上的小姑娘涌去。

“我本来想用神识探查原因，结果没走多远，她体内的灵力就把我逼出来。现在，我们要想办法叫醒她，这空气中有些灵力波动，千万别是梦魔之类的妖邪之物进了敏敏的梦境吸收她的灵力才好。”

茯苓看到敏敏周围的光正不断加强，连被光包围的敏敏是什么模样她都看不清楚，就是这样才更让她担心。

桑景想起茯苓飞升时，神君似是提过茯苓付出的代价除了情根，还有灵眼，所以，现在的茯苓看不到被暖光包围的敏敏嘴角上挑，呼吸平稳。

桑景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敏敏，说道：“这并不是妖邪入梦，敏敏应该暂无大碍……”

“真的没事吗？灵物出现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桑景也没见过灵物会有如此变化，他沉吟半晌，问道：“敏敏吃过什么？”

茯苓肩膀一僵，忽想起神君提过的“庵摩罗果”，“昨夜神君给敏敏亲自看过说没事，小敏敏才吃了两颗庵摩罗果。难道是因为那个果子吗？”

桑景神情肃穆，说道：“那我们现在只能等神君出关。”

如此，茯苓这三日瞌睡也不打了，晚上守在仍旧昏迷不醒的小敏敏身边，白日就和桑景轮流去杏林殿门前等神君出来。

三日后，药君怀揣装了生发丹药的精致药盒出关，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见到想象中守在门外对他笑的小敏敏。

见到殿门前的桑景一脸惊喜，药君凝眉问道：“怎么了，是敏敏出事了？”

桑景忙上前道：“禀神君，三日前，敏敏就陷入沉睡，如何都叫不醒。”

桑景还未说他为敏敏做的结界也不能阻止灵力入体，神君已消失在他面前。

药君的出现吓了茯苓一跳，茯苓指着床榻，对神君道：“神君，敏敏在床上。”

房间里莫名充盈的灵力还在拼命地挤进床榻上那副又长大五寸的身躯时，小敏敏依旧噙着笑，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药君眉头紧锁，放出自己的神识。凭借上神强大的神识，药君在不断涌动的灵力中探入小敏敏的额头，神识在小敏敏体内探查过后，药君回神，低笑，“不愧是十恒河沙世界里养出的灵物。”

吃了几个庵摩罗果就能加速吸取这九重天里的灵气，可惜这个小琉璃灵太小，不会控制灵力，这才让她体内灵力暴涨而不自知。

药君把食指贴上敏敏粉嫩的唇，给小姑娘渡了几滴血，很快，敏敏体内灵力不再毫无章法地在她体内四处流窜。

“神君！”守在外室不敢进去的茯苓见神君从里屋出来，她满怀期待地问：“小敏敏醒了吗？”

药君摇摇头，转而对桑景道：“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别进去。”

“是！”茯苓不能进屋看小敏敏的情况，只好继续和那个不讨人喜的仙官守在殿内。不过，神君都出关了，相信小敏敏会很快醒来。

上古史有记，洪荒时期，帝俊和东皇太一率上古仙族，立天庭。后巫妖大战，帝俊身损。此后数十万年过去，太霄宫和凌霄殿的主人也换了几位。这一代的天帝自千年前上任，在位千年，除了偶尔与妖界和魔界之间有点小摩擦之外，并未发生足以毁天灭地的大事。

日子过得顺遂，有妻有女，天帝闲时便喜欢在朝下和其他的神仙们讨论八十一重天最近的趣闻。

这几天，众仙家讨论最多的，莫过于无忌从佛界带回的宝物。天帝今日问过司命，司命一脸高深莫测地让他亲自看看就知道那宝物的神奇。

今日天帝不上朝，他正准备微服私访青霖宫，仙婢便在殿外通报：“禀帝君，药君求见。”

“帝君！”

见到药君，天帝笑着走到他面前，道：“无忌，我今日正准备去青霖宫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你从佛界带回来的宝贝舍得拿给我看了吗？”

“今日我来是有事相求帝君。”药君神情相当认真，连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你我私下不必说‘求’。你且说说看是什么事？这正巧赶上午膳，我们边吃边说如何”

天帝挥手招仙婢进屋正要吩咐摆膳，药君拦住天帝。“帝君不是想知道我前些天从佛界带了什么宝物吗？我欲求帝君的事正是和她有关。”

“噢？那我可真要好好听听了。我只知道近日天上多了个灵物，我还以为是你培育的药材因机缘化了灵……”

药君还没同天帝说明问题所在，天帝就想到了什么。“该不会……那灵物就是众仙家一直讨论的法力无边的法器化出来的吧？”

“是，也不是。敏敏确实是我从十恒河沙世界带出来的，不过，她不是法器，是一块五彩琉璃。她化形后体内灵力异常强大，现在又因为吃了庵摩罗果，灵力的增长速度超乎平常，我担心再不压制住那些灵力，她会有危险。”

“敏敏？五彩琉璃？”

天帝脸上闪过的震惊未逃过药君的眼睛，不过现在他没时间琢磨。

“是，不知道帝君能不能借我七宝琉璃屋？敏敏醒了以后我定会奉还。”

天帝笑得意味深长，“看来，那个灵物对你很重要了？”

药君不知自己现在紧张的心情是不是只为了佛祖说的那个“缘”，或许只是心急救命。他无奈笑道：“敏敏是我带回青霖宫的，我想尽我所能护住她。”

天帝笑而不语，他长袖一挥，一眨眼，一座七寸大小，流光溢彩的小琉璃屋就出现在他手掌中。

天帝道：“这小屋子是我一个朋友放在我这里的，后来那个朋友把屋子送给我了，它放在我这里也占地方。既然那个小灵物也是琉璃，我就把这个小屋子送给她吧！”

药君未料到天帝会直接把那传说中天上地下只有一座的佛界宝物七宝琉璃屋送给他，“多谢帝君，若是敏敏能驾驭这屋子，我亲自带她向帝君道谢。”

天帝笑道：“你急着回青霖宫，我就不留你了，去吧！”

药君达到此行目的，又担心苏沐殿里的小敏敏，同天帝告辞后便赶回青霖宫。

“帝君，娘娘派婢子来问，可否现在摆饭，小公主殿下饿了。”药君走了没一会，小仙婢便进屋询问。

“你和凤梧说，我今日晚些回羲和殿，让她和阿瑶先用饭。”

年轻的天帝眉眼间俱是焦急，自言自语：“奇怪，被我放哪里去了？”

天帝细细回想，他的记忆也只停在千年前那风雨肆虐的一日，他收了墨玉盒子之后好像又把它挪到别的地方。翻遍乾坤袖和他的密室都没找到，天帝只当做时候未到，放弃找盒子了。

这厢，在苏沐殿外翘首盼望神君出现的茯苓终于看到了希望。

“神君，围在敏敏周围的暖光越来越强了。”茯苓急急上前同药君报告。

药君不多废话，他进殿后把小敏敏抱了出来。

茯苓和桑景眼看神君腾出一只手，扔出一件东西，苏沐殿前的院子里陡然出现一座比桑景还高的琉璃屋子。桑景瞪圆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屋子，“神君，这是七宝琉璃屋？”

“七宝琉璃屋？”茯苓愣愣地看神君抱小敏敏走向屋子。

“桑景，我已经在屋外布下结界。在我没出来以前，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靠近这屋子周围三丈。你们也不必继续在此守候，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说罢，药君毫不犹豫踏进屋子。

茯苓瞧了一眼看上去有些激动的桑景，问道：“那屋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你激动成这样？”

桑景直起身，难得提了点耐心，问茯苓：“知道千年前的仙妖大战吗？”

茯苓见今日的桑景似是有心要和她说些“秘密”，她立刻来了精神，听他提“仙妖大战”，她连连点头，把她知道的一股脑儿地都告诉桑景：“从前，我还是药材精的时候，和一只狼妖闲聊。听他说，他太爷爷的表叔曾经给当时的妖帝做过厨子。”

桑景揉揉太阳穴，说正事：“听说妖帝带兵攻打天庭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七宝琉璃屋。这七宝琉璃屋原是佛门宝物，后被佛祖转送给一位仙家。据说，若是久居此屋，不仅修为大增，还能化解身上‘贪、嗔、恨、恶、痴、欲’六毒。更有传言，居于此屋，可化天劫。”

“啊？”前面的好处还好说，这化天劫于做了太多缺德事的妖帝来说，可真是极具诱惑。“这么厉害的东西那个仙家怎么不偷藏起来，还送到天帝手里了？”

“还是这么口无遮拦！”桑景瞪了茯苓一眼，继续道：“天地间的秩序不容扰乱。一件法宝，再如何强大也有限制。天劫，只可化一次，用过之后，似乎只能削弱天劫的力量。仙妖大战后，妖帝被上一代天帝封于虚空，从此，这宝物就被置于太霄宫，由天帝亲自看管。”

“没想到，今日神君竟然能向天帝借到此物，看来，敏敏多半不会有事了。”

桑景自顾自说完，转头见茯苓睁大眼盯着自己看，一向严肃的仙官耳根有点发红，“看我作甚？”

茯苓回过神，笑道：“桑景，认识你一百多年，你还是第一次这么有耐心地和我说这么多话。以前，你不是说我‘胡说’就是‘胡闹’、‘糊涂’，不知道的仙家还以为我姓‘胡’呢！哎，你说，你是不是在暗示以后咱们可以和平相处？”

“无聊至极！”桑景努力按捺下把茯苓从青霖宫扔回人间的冲动，丢下四个字，转身离开。

外面的“热闹”对话并没有传进琉璃屋，药君把敏敏放置在屋中唯一一张檀香木床上。

药君坐在床边，大手握住柔软似无骨的小手，游走在敏敏体内磅礴灵力在进屋后又平稳很多，十分柔和地包裹着小敏敏的奇经八脉。

因药君送至敏敏体内的精纯仙力引导，一直围绕在小敏敏周围的灵力，开始融入那副又长大些许的身子。很快，充斥在琉璃屋里的灵气好像寻到一个入口，奔向木床，恨不得全都钻进敏敏的身体中。

吸引灵力；压制灵力涌动的速度；将自身仙力融进灵力中；以神识检查每一条经脉；再吸引，压制，融合，探查，药君不断重复这些耗神又耗修为的步骤。如此循环往复，屋外已过了七日。

从仙山采完仙草回来的芍药见茯苓又在神君设下的结界外嗑瓜子，上前打趣。“茯苓，你这几天每天都跑到这一个地方偷懒，不像你会做的事。”

“唉！神君和敏敏都在屋里待了七天了，怎么还没动静？”

芍药伸手轻点茯苓的脑门，“你这颗脑袋，别整天胡思乱想了。这几日，其他宫所有不少仙官和仙子姐姐来这边串门。也不知是谁把敏敏在青霖宫的事说漏了嘴，还有的仙家说神君耐不住寂寞，从凡间带回一绝色美女相陪。各种说法数不胜数……”

“什么？还有什么样的说法？芍药，快说来听听！”

屋外两位仙婢讨论得热烈，屋内，空气中流动的灵力所剩无几。

药君站在床边，手势不停地继续替敏敏引渡灵力，七天前粉嫩娇小的小女孩现在已长成花一般的年轻少女。

少女的肌肤白的几乎透明，那一副柳叶眉舒展得恰到好处，睫毛如蝶翼，粉红的唇仍是轻轻上扬保持还是小女孩时的微笑。小姑娘从前一直担心的头发已长至腰身，如巧手的织女们织出来的夜幕。

药君无暇顾及敏敏的成长，他不能放松片刻，成败在此一举。

这段时日，敏敏一直感觉自己被一大团水包围。她想喝光它们，可不管喝多少，还是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填补。

渐渐的，她也习惯了，随那大团水包围，反正她还能在水中呼吸。随水波漂流时，她会做不同的梦。

那些梦断断续续，她梦到她变成一颗金色的透明石头，她被大雨冲进河里，大河把她推到一棵会发光的小草边。小草附近有一条很宽很宽的大河……

不知过了多久，无数个数不清的片段在她身边闪过，快到她还来不及看，她只能看清那些片段里有一个她很熟悉的高大身影，还有一个她不熟的女子背影。

敏敏想抓住几个片段看清片段里的两个身影到底是谁，忽然，她的周围一片空白，包围着她的大水团渐渐没了。

直到水消失到她脚踝，有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十分温柔又耳熟。“敏敏，你还不想醒过来吗？”

“谁？你是谁？”

“我是无忌，敏敏你不记得了吗？”

退到脚踝那一小摊水即将消失的那一刻，敏敏想起来，那个温柔声音的主人是——无忌哥哥！

“无忌哥哥！”

敏敏猛然睁开眼，看到眼前站着的无忌哥哥和记忆中的并不一样。

“无忌哥哥，你的头发，为什么和月亮一个颜色？”

敏敏坐起身，长发垂在手背，“我的头发怎么变长了？”敏敏还没来得及惊喜就看到自己变得细长的手指，胸口有点沉，像揣了两只包子，敏敏惊呼：“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我还在做梦？”

药君见她穿着自己的外袍惊叹自己胸前的变化，那张少有变化的素净脸上竟多了两道红晕，他转过身背对敏敏，这才告诉她：“敏敏，你没有做梦，是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