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是你 第17章 寻觅

无忌被槐江江流送到昆仑之外时，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师父忽然用天元结界把他送走。和他一起被关进结界中的老钦原鸟奄奄一息，抬起头悲鸣数声，几乎是同时，包裹他的结界破裂，只余半个空壳子勉强拖着他在槐江里漂。

“怎么会？太师父！”除了数年前敏敏化形倒在自己面前，无忌从未像此时这样恨自己不能化形。他被太师父先一步送出来，现在结界碎裂，太师父遭逢大难身死，那敏敏呢？

“敏敏？”无忌沿槐江喊了一会，周围只有湍急的江流声，没有任何生灵在回应他。

身边的老钦原鸟在悲鸣之后便离世，无忌的魂魄倒在真身里，看着槐江的水借着结界裂缝涌进来，双目放空。

敏敏和他说过，孤身漂泊又动弹不得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如今，他感受到了这种无能为力。他会被槐江的水淹死吗？他真身一死，魂魄会不会得到自由？敏敏又说过，孤身漂泊太辛苦的时候，倒头就睡是个好办法。

他尝试闭眼睡觉，但是江流的声音吵得他数不着，在残破不堪的结界再也撑不住，他还在闭眼努力睡觉的时候，他被一双手捧了起来。

“小仙草，见到我你就偷着乐吧！”这个长的眉清目秀的男童是仙，他被小仙童带上九重天，被安置在太霄宫之后才知道仙童是天帝的儿子。只不过，这些，他都没什么兴趣，他只想让自己睡过去，这样，他说不定就能在梦里见到太师父和敏敏。

无忌上天后没多久，就被移到第九重天的药君府上。当时的药君名青牛，听说是太上老君坐骑的爷爷。

青牛从凡间带上来一棵烧焦的泡桐树，把无忌和泡桐树一起放在青霖宫仙气和灵气最丰盛的地方。无忌认出那是一直在他身边的老泡桐树，但他感觉不到枯树的生机，他问青牛昆仑山到底发生什么事。

青牛告诉他，妖帝破阵，钦原鸟的老族长拼死抵抗以致魂飞魄散。伏羲大阵被破后，天帝和青牛前去昆仑山查看，妖帝见到他们反而逃了。青牛只说了这个消息就不再多话，每日只在他附近摆弄药材和花草，预备让那棵上万岁的泡桐树重获生机。

天族的小太子每日都要来找他聊天，从小太子的话中，他得知钦原鸟一族似乎换了一位女族长。他想，那个女子应该是敏敏。

天宫里的灵气比昆仑山的要精纯许多，但失去太师父，也找不到敏敏，他对吸取灵气继续修炼一事越发不上心。他更喜欢闭眼睡觉，梦里，他时常能梦到他、敏敏和太师父一起生活的日子。只不过，他的“好梦”总是会被身前喋喋不休的小太子打断。

“小仙草，我听到父神和药君叔叔的谈话，你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里说的那样，能起死回生，连毒死神农大神的断肠草的毒都可以解？那你为什么没有救好神农大神？”

“我知道你长成这样，早就会开口说话了，你不愿意说话也没关系。天书说，神农大神留下遗命，神农草是未来救三界的希望。”

“我听药君叔叔说，当初发现断肠草毒死神农大神后，天族已经把大部分断肠草斩草除根，可是很多妖魔不顾三界未来，一定要争抢神农草。所以，现在真正活下来的草只剩下你了。你放心，我们天族不会把你吃了。”

“药君叔叔他说你虽然有魂魄，但是真身里没有草芯，你用你的草芯救了什么人吗？”

“你新的草芯就要养出来了，可是你现在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送给你的瑶池水都不想用。你带着这样的真身渡化形雷劫，一定会魂飞魄散的。”

“我和你说了这么多的话，你怎么还不回心转意啊？”

连续六日去探望神农草，都得不到回应，小太子失望地垂下头，他蹲在地上，把装着瑶池水的罐子从架子上拿下来，声音无比失落，小声道：“你化形了以后我不缠着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不好吗？”

小太子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和无忌打商量，那样子，让无忌想起初识敏敏的时候。那时，尚在琥珀里的敏敏会蹭他的叶子，小声问他：“无忌哥哥，等我们两个化形以后，我们云游五湖四海好不好？”

他要活下去，要活着见到敏敏。

“我渴了，可以把你手里的水给我喝一些吗？”

他这棵草，顺利活在九重天。

青牛学识渊博，医术极高，对药草培养也极是在行，他被移植在九重天原本极为费事，多亏青牛和他的灵药，他才能尽快吸取九重天的精纯灵气养出一颗新草芯。

小太子每天都会来和他说话，他问小太子钦原鸟的新族长叫什么，小太子说他不知道，似乎从妖帝破阵那一日以后，钦原鸟一族就从人界消失了。

他上天第十二年，太子已经长成，如凡间十七八的少年，颇有风度，性子也沉稳很多。这日，太子为他带来了消息，“听仙鹤说，有仙鸟在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处发现了钦原鸟的踪迹，钦原鸟身边还有一个红衣女子。不过，无归是魔族的地方，钦原鸟是灵鸟，那个新族长难不成要带一群灵鸟投靠魔族？”

“是敏敏！”时隔十二年，再次听到钦原鸟的消息，无忌声音发颤，激动不已。敏敏说她的父兄是魔族，所以，敏敏才带钦原鸟住在无归附近？

太子笑笑，说道：“当初，我和你提起这位女族长，你神情就变了。你这般紧张这个新族长，是动情了吗？”

无忌笑道：“我只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太子了然点头，神情严肃地提醒无忌：“你化形后修仙要小心心魔一关。我听说，动了情的灵物要成仙，心魔一关，难！”

无忌不语，他现在只想尽快化形去找敏敏，暂时不想考虑修仙那么遥远的事。

他上了九重天之后的第七百年，终于得到有关敏敏的消息。太子说，有一条烛龙上天时，和他说起有一个花灵会修补三魂七魄，但花灵神出鬼没，很难找到她。而且，要花灵救魂魄，一定要从她那里领一幅画，画上是一株仙草。

无忌看到太子带给他的那幅画，画上的是他，上面的名字是他的名字，他心里酸涩又感动，七百年了，敏敏没忘记找他。他托太子下凡去找一找敏敏，要不然找谁给敏敏带话，他平安无事，他化形以后会立刻去无归找她。

无忌上天后第一千年，三十六道天雷把药君青牛的青霖宫劈得火光漫天。不止九重天，就连九重天之上的八十一重天都能听到天雷声。

药君那一头灰白头发险些被天雷劈出的火烧着，在无忌不远处的那一棵泡桐树被天雷波及，青牛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丝生机又消失了。青牛顾不上心疼泡桐树，他把青霖宫里瑟瑟发抖的药材精们送到八重天就立刻回去看无忌。

无忌新养出的草芯虽说在九重天养了近千年，奈何新的不如原来草芯那般厉害，新草芯堪堪助他渡了十五道天雷后便力量尽失，余下二十一道天雷皆是无忌独自靠他七千年的修为和神农神力承受。天雷打在身上很疼，但那时，他想的只是……当年，敏敏带着脆弱的真身是如何经历那六道天雷？当时的她，一定更疼。

无忌成功化形，甚至一跃飞升成仙，药君府上方出了不少祥云鸾鸟。

已修成上仙的太子注视从火光里走出的好友，他松了一口气，藏在袖子里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上前扶住无忌。

有阵阵佛音自天外天传来，浑身都是血的无忌抬头，带着慈悲微笑的药师琉璃光佛祖，出现在他面前。

“汝非凡物，能这般化形又成仙，日后定会有大磨难。”

“只要不波及身边之人，磨难我来受……”无忌坦然一笑，说起身边之人，他的脑中闪过敏敏的影子。一千年，他一时一刻都没有忘记敏敏。

药师佛微笑点头，“汝天生一颗慈悲心，与我佛有缘……”

“我无心向佛。我应承过太师父，化形以后，以己之力，护佑三界。我还答应过敏敏，不入佛门……”

曾经，化形后的敏敏和他说，将来若是化形，修仙，修妖，修魔都好，就是别去做和尚。

他不解，问其原因，敏敏红了脸，好似晚霞一般绮丽，甚是可爱，“笨蛋，和尚断情绝欲，你去做和尚要怎么和我在一起？”

那时，他郑重答应她，不入佛门，只入有她在的凡尘。

佛微笑，轻抬手指。

无忌的面前出现一座琉璃屋，琉璃屋周遭祥光异彩，药师佛告诉他：“此乃七宝琉璃屋，可化一次天劫。既然有缘遇见，那便予汝。愿汝勿忘本心。”

无忌收下这七宝琉璃屋，他问及佛祖，他的大磨难是否会殃及无辜？

佛曰：不可说，说多是错。

无忌在青牛府修养几日便完全恢复，青牛有意教导他药理，在他住的苏沐殿门前放了许多医书。

无忌对青牛说，待他寻到想寻的人，一定带她前来正式拜师。到时，他再和青牛一起想办法救活泡桐树。

青牛捋了捋他那灰白胡子，“嗯”了一声以后，声音不温不火地说：“找不到就回来吧！”

无忌不知青牛为何这么说，三百年前，他明明请太子带信给敏敏让敏敏在无归等他。后来想想，参与到那个“计划”中的青牛或许是希望他不要找到敏敏，但当时心急去找敏敏的他并没有揣摩药君话中深意。

太子说他派出的信使回禀，钦原鸟的族长近五十年没回无归的族里，有族人在凡世见过族长和一个书生一起走，后来就不见了踪影。

书生？难道敏敏她已经入轮回把他忘了？还是说，这几百年，敏敏找到一个比自己见识更多，对敏敏更好的男子？

见好友脸色煞白，太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她还是一个灵物。说实话，几百年前我帮你去打听她下落，知道她曾是魔君女儿，我还担心你以后会随她入魔族。但是，她既没有修仙，也没有听她父兄好友的话去修魔。我想，她应该在等你。”

无忌目露惊喜后又面露怀疑，“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并没有和你说过很多话。”

太子摇摇头，神情认真地说：“幼时，我在你旁边念书，你虽然一心修炼，不常和我说话，但我知道是你用叶子帮我挡日光。父神说，草木鲜少有情，不过，你却不一样。我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交。”

“多谢太子，找到敏敏以后，我们可以好好说话。”

既然敏敏不在无归，那他只能靠敏敏身上的草芯找她。无忌下凡后只能感应到敏敏身上草芯的大致方向，凡世大大小小的城镇无数，他沿西南方走了三个月，离他能感应到的那份熟悉的灵力越来越近，直到他来到酆都——一个离魔界与人间交界之地无归最近的凡人城镇。

酆都的气息混杂，无忌不能再感应到敏敏草芯的灵力，他看一个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凡人皮囊下，有魔、有仙、有妖、有灵，没有一个是他心心念念的敏敏。

无忌拦住一位仙人问他知不知道附近有一位可以修补魂魄的姑娘，因他掩去周身仙气，眼前的仙人似是修为不足，仙人瞄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他又拦住一位金发狮妖，狮子妖上下打量他，好奇地问：“我看你精神很好，你找她干什么？难不成你要不自量力地求亲？”

狮子妖言下之意，敏敏真的在酆都附近，他眼中一亮，惊喜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狮子妖如铜铃大的双眸半眯，瞧面前这个“凡人”看上去聪明，却蠢笨地找上他这只爱吃凡人血肉的狮子妖，他点头后把无忌带到一处没什么人的巷子里，道：“我知道赵姑娘在哪，不过嘛，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姑娘？我要找的姑娘不是凡人，也不姓赵。”无忌凝眉，眼中闪过失望，收起笑容。眼前这只金毛狮怕是不知道敏敏的名字，更不知道她在哪，他假意说知道敏敏下落，多半是看不出自己的身份还想吃了他。

无忌释放出被他压抑的仙气，对那只狮子妖有礼说道：“阁下想吃了我，恐怕还要多修炼几千年，看清我是谁！”

狮子妖被面前这凡人忽然释放出的仙气逼得后退数步，他后背发凉，方知今日遇到个修为比他高出数倍的天族人。

狮子妖见对方无意为难他，还转身要走，他忽地想起赵姑娘让他们找的仙草，他拦住无忌，说道：“等等，我真的知道你说的会修复魂魄的姑娘在哪里，那个妖女凡人名叫赵敏。”

无忌停下脚步，问道：“她在哪里？”

狮子妖瞪大双目，佯怒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小子，你现在有求于我，还这个态度？”

无忌看他发怒，袖中手指微抬，正要做出结界，只听对面狮子妖忽然大笑，说道：“好，我喜欢！”

“我看你修为比我还高，你是天族的什么仙？叫什么名字？”

方才听这狮子妖叫敏敏“妖女”，帝君说敏敏没有修妖修魔，无忌以为这狮妖与敏敏有过节，心里警惕，脑中灵光一闪，对狮妖说：“我是九重天药君青霖宫里刚飞升的小仙，我叫阿牛。”

与狮子妖交谈后，无忌得知这狮妖名谢逊，是狮妖族里的狮王，谢逊与敏敏相识要多亏一位凡间的道士。

原来，五十年前，谢逊路遇一个蛇妖与一个手持仙器的凡间道士打斗，他看那道士皮白肉嫩，很是可口，便想帮蛇妖杀了道士。没想到，道士的仙剑厉害无比，打斗间，仙剑刺穿他的肩胛，伤了魂魄，蛇妖也逃走了。

刚巧他治愈了外伤，正发愁魂魄上的剑痕时，蛇妖带着传闻可以修魂补魄的钦原鸟族长来救他。从那以后，谢逊方得知蛇妖素素与那钦原鸟族长是旧交。这几十年，那自称“赵敏”的女子常与素素为伍。

无忌听谢逊说完故事，心绪激动，忙问敏敏和那蛇妖的下落。

谢逊得到无忌应承的一个恩情，这才肯开口说：“三年前蛇妖被道士的转世杀了，赵姑娘在酆都城南的绿柳山庄为蛇妖修魂魄。听说魂魄已经修好了，赵姑娘……”

谢逊还未说完，一阵带着清淡药香的风吹过，他再侧目，哪还有无忌的影子？

谢逊轻哼一声，心道，等那头小牛在绿柳山庄外吃到苦头，再来找他，他一定要那小仙喊自己几声‘爹’再考虑要不要帮他打破山庄外的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