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混沌,盘古大神开天辟地造凡世,女娲造人补天,神农炎帝播百谷,造福世人,却因尝百草身中断肠草剧毒。
万物相生相克,一无名灵草生于断肠草一尺之内,不被其毒气侵扰,反被断肠草规避。神农大神弥留之际,发现此草,取二十粒草种,将自身剩余法力,及尚未被毒化的最后一滴心头血一起赐予草种。
神农召来侍奉他左右的钦原神鸟,命其将种子撒向凡间各个山林后毒发身亡。此后,神农神魂重归三界之外,三界再无远古神祗,步入上古时代。
世人为感神农之德,特将承袭神农大神法力和心头血的灵草命名「神农草」。
上古时的仙神个个法力高深,妖魔亦不像几千年后和天界井水不犯河水。因远古开天众神们的遗留在三界之物,仙、妖、魔三族常起战争,尤以仙妖之间最是激烈。
因神农法力强大,神农心头血更能生死魂魄,是故,生长极为缓慢的神农草种一旦破土发芽,天生异像,必会引各方妖族,魔族,乃至仙族争。而当初为神农大神播种的钦原神鸟好似从三界蒸发一般,遍寻不见。
然,仙妖魔三方混战致使人间秩序受到影响,凡人怨声载道。彼时的天帝决心与魔族合作,合力击退妖帝率领的妖族。妖族在几场争斗中,力量不及,终处于下风,偃旗息鼓。至此,三界方得短暂太平。
而历经五千年的你争我夺,承袭神农法力的草种已无踪迹可寻,更别说当年同时得到神农法力和心头血的草种。
“这么说,现在三界之中再也没有神农草了?”
听完阿爹和族里魔医从远古讲到神农草的消失,还是魔族太子的保保一张俊脸尽是失望。
察罕同样愁容满面,他自责道:“是爹没用,要是爹早知道你娘会怀你妹妹,爹就是动用全族之力也要抢一颗草种回来,这样你娘也不会重堕轮回,敏敏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坐在一旁的白发魔医轻叹,劝道:“王上不必自责。我千年前听闻天界的老药君说十恒河沙世界的药师佛曾言,那神农草本该一千年发芽,三千年成灵,三千年孕育草芯,只要神农草化形,日后就是三界至福。”
“众仙妖在草种发芽时就急急抢夺,没有草芯的神农草抢到手也会枯死。算起来,如果好好培育,能活下来的神农草现在刚好能养出草芯。可惜,已经两千多年没有出现神农草引发的异像了。”
“爹,哥,魔医大叔,你们不用为敏敏担心,化不了形顶多被雷劈几回,我入轮回以后,再修魔回来,说不定能和娘一起回来找你们。”她被侍女抱在怀里,说话时故作轻松。
听爹说,“敏敏”这个名字,是娘亲拼死生下她,堕入凡世轮回前给她取的名字。娘说,希望她将来聪敏机灵,做一个才貌双全的女魔头。
魔难受孕,更难育子,修为不够的魔即便有幸怀了孩子,也容易在漫长的孕期里被肚子里的“小魔头”吸尽修为,母子都会性命不保。
娘亲生下哥哥后第八千年,怀上了她。她是魔君的第二个孩子,是魔界万年来的稀奇事。魔医说她是个女孩,爹和娘决定冒险留下她。
那时,因魔族里有很多魔不服爹答应天族休战,常有魔在她家门口闹事。娘说,不听话的魔,打到听话就行了。是故,娘让爹留着修为收拾那些魔崽子。
她在娘亲肚子里一千年,光是养成三魂七魄就消耗了娘亲大半的修为。到她出生那日,娘亲身上的修为耗尽,在她和自己的性命面前,娘选了她。
因娘亲在最后关头修为不足,她的肉身也没能在娘的肚子里养出来,故而,她只得三魂七魄,不能像哥哥那样落地就化形成魔。
她出生后,魔族里的魔尽数臣服。爹赶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娘亲的魂魄抱着她,娘把她交给哥哥,准备去地府入人道历轮回。
临走前,爹和娘说,得空就去人间看娘。娘让爹和哥哥好好照顾她,没事别来人间妨碍娘寻欢作乐。大概因为娘这句话,后来,爹才在魔界待个十几年就要去人间找娘的转世。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族里的魔医来看她,刚巧魔医从凡间带了不少花草种子回来。魔医说,娘是花魔,她的魂魄应当也能依附在花草种子里。
她的魂魄在那几十颗种子上徘徊,最后挑了一粒和娘亲身上味道最像的种子钻了进去。
魔医说,她钻进去的种子叫蔷薇,会开出很美的花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爹和哥哥对她呵护备至,她常从种子里出来,找哥哥陪她一起玩,找爹给她骑大马,找魔医大叔读书给她听,找魔医大叔的女儿阿韶一起逗哥哥玩。
她的魂魄十年长一尺,但她的原身——蔷薇种子却从来不曾变过。因为魔医大叔说,魔界不适合凡间植物生活,被她依附的种子在被带回魔界时就已经失去生机。
如果有像娘一样修为过万年的花草魔物,或是花神树仙,她就可以给种子赋予生机。可惜,据博闻广记的魔医大叔所说,娘是他所知的唯一一个超过万岁的花魔。
六十年过去,她的魂魄和他哥哥一般高,她忽然停止成长。刚从人界回来的爹给她带了好多凡人造的小玩意,发现她停止成长,爹忧心忡忡地叫来魔医大叔。
魔医大叔说,她应该是要历劫化形了。可她的原身只是一颗失去生机的蔷薇种子,一个死物,用这样的原身渡劫,她非魂飞魄散不可。琥珀中的时光是静止的,爹和魔医大叔暂时将她和蔷薇种子一起封进一块纯净的琥珀之中,爹说一定会想到办法让她安然度过化形雷劫。
她听爹和魔医大叔说了神农草的故事,原来神农草的草芯可以在她魂飞魄散以后救她。不过,要去找两千多年没消息的古物,她还不如一直待在琥珀里。
她不心急,爹和哥哥却急得很,阿韶担心得每天都来陪她,魔医大叔说他一定想办法让她活下来,之后,魔医大叔离开魔界,说是去找能救她命的办法。
又十五年,魔医大叔了无音讯,阿韶也不知魔医大叔在哪。她在琥珀里不能出来,哥哥和阿韶早就带着她把魔界各个地方看了个遍,她想去娘在的人界转一转。
兴许是看她在琥珀十五年都相安无事,爹稍稍放心,答应她让哥哥带着她一起去人间。
爹曾说,娘亲在轮回时是不会记得他们三个的。她被这辈子托生成一个神偷的娘偷走,转手就被卖给一个商贩,商贩还没把她卖出去,她就被一只傻鸟妖当做金丹吞了。
她想,要是她有幸能再见到天日,再见到父兄,她一定让哥把所有长羽毛的傻鸟都烤了吃。
***
“无忌”这名字,是他魂魄初成有了灵识以后,钦原鸟一族的老族长三丰为他取的。老族长说,他可能是三界里最后一棵神农草,老族长希望他一生百无禁忌,顺利养出草芯,化形后造福三界。他有灵识那一日,老族长座下第三代钦原鸟刚好破壳,他便当自己和那群鸟崽一辈,称呼老族长为“太师父”。
离他不远处,有一棵特别大的泡桐树,据太师父说,这树有七千多岁了。树精是一个慈祥的婆婆,他有灵识那日,刚好树精婆婆渡劫成仙,做了昆仑地界的土地,太师父借了婆婆的原身,在树下安了家。
他所处的昆仑山灵气充沛,极适合修炼,族里的钦原鸟很容易修炼化人形,化形后的钦原鸟们就在他周围建了村子,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除了钦原鸟和昆仑山里的动植物,他从未见过其他生灵。太师父说,这昆仑山外有上古伏羲大神留下的凶残法阵,里面有很多妖魔残魂,连仙神都很难靠近。若不是当初有神农大神教给他的结界助他们安然闯过伏羲大阵入驻昆仑山,他们钦原一族早就被那些觊觎神农草种的妖魔杀光了,而他这棵神农草也不会有机会发芽成灵。
他对伏羲大阵和神农大神心存感激,决心如太师父所说,好好修炼,日后化形造福苍生。
每日,他在真身中按太师父教的办法吸取灵气,勤加修炼。闲时,他看没化形的钦原鸟们梳理羽毛;听化形的钦原鸟说村子里的家长里短;和太师父学认字、观星、医药;看太师父在他周围教他认识各种阵法的画法;听太师父说远古神农大神的旧事。除了他不能移动,每一日都看一样风景,他的日子过得很顺遂。
养出草芯那一日,太师父说,只要他再熬两千年把草芯养得更强大,他就能顺利度过天劫化形。
他小心保护自己的草芯,用心修炼。
又是一千年,有一日,天降急雨,附近河流河水暴涨。他扎根扎得深,现在又有草芯护体,他不担心会被水带走。如往常一样,老族长带领同族化形和没化形的钦原鸟,飞去泡桐树的树冠避雨。
大水很快没过他的身体,他喜欢被水淹没的时候,这样他可以看到随水流进入昆仑山的砂石和树枝,这些对他来说是新奇物。
他与敏敏的相遇就是在那一场大雨之中。
一块金黄透明的石头撞到他的草茎,石头里有颗种子,枕在种子上的是一个很美的姑娘,姑娘有长长的眼睫,眼中好像藏了几颗星星。他从未见过的这样好看的姑娘和石头。
他发现石头上有几道很深的裂痕,不知是不是在河里撞的。他控制真身的叶子,把石头护在自己叶子下,防止它被激流冲走。
***
她被一只鸟妖吞进肚子,鸟妖被人猎杀后,她又被凡人转手变卖。因她被封在时间静止的琥珀中,父兄无法凭气息找到她,故而,她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与父兄重逢。
初初几十年,她听到有凡人的王侯到处找琥珀,她知道是爹在找她,她尝试与得到她的生灵沟通。
得到她的凡人不识琥珀,以为她是不祥之物,将她丢得远远的;妖族修为不够看不到她的魂魄,把她当金丹发现吞了她也没用,就把她丢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勉强能看到她的散仙,散仙听她说她是魔族,要回父兄身边,他把她放在一个荒无的地方,吓跑了。
时间一久,她发现自己开口说话也没用,当初迫切要回魔族的心思也被磨平静了,于是,她开始长眠。
每次醒来,她都在不同的地方,她也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一次,她睡得迷糊时听到琥珀在凡间成了比金玉还贵重的宝物。再睁眼时,她被打斗声吵醒,最终得到她的妖族说,魔界在这几百年到处搜刮三界中的琥珀,他不能让魔族发现他有一颗琥珀。
知道父兄还没放弃找她,她很开心,她闭上眼睛,欢欢喜喜睡觉,相信总有一天,她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回家了。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睡很久。因为她被一刺耳的声音吵醒,好像什么东西裂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条湍急的江流里,琥珀似乎是被江流里的石头磕到,出现几道很深的裂痕,好在江水未流进来。不过,周遭江水流动的声音好像不间断的雷鸣,吵得她不得安宁,甚至有点头晕。
忽然,她撞到什么东西,而后整颗琥珀都被护起来。
“别怕,有吾在!”
听到这个温和的声音,她发现护住她的那棵草会说话。她抬起头,看清草里住了一个英俊的男子。这个男子眉眼温润,鼻子高挺,唇角上挑,像是在对她微笑。除了父兄,这个男子比自己在几百年里见过的任何男子都好看。男子保持双臂张开的姿势,用真身的草叶包住她。
其实,她并不害怕,只不过,她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男子,半截身子在土里,只一双手臂能活动还在保护她。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看到她。
与冰冷的河水比,她觉得这棵草的叶子很暖。她坐起身,对那男子笑着点了点头。
***
大水褪去,三丰带上族里钦原从树冠上下来时,他看到无忌叶子上托着一颗金黄的琥珀。
无忌声音透着激动,忙把叶子上的琥珀递给太师父看,“太师父,吾捡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石头姑娘。”
三丰以神力仔细看过那颗琥珀,里面是一颗毫无生机的花种还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几千年没出昆仑山,他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琥珀,他温声问道:“汝是谁?”
发觉那白发白胡子老头是个散仙,敏敏想起那个因她说自己是魔族就把她丢弃在荒芜之地的散仙。她正犹豫要不要和这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头说出她的身份,那些在树上避水的钦原鸟们一只只飞下来,能化形的就化作人形,不能化形的就停在人形同伴的肩膀上。
如果不是带毛的傻鸟把她吞了,她也不会与父兄分开,在人世颠沛流离数百年。敏敏猜出那老头的原身也是带毛的傻鸟,她心一横,把眼睛一闭,重新躺下假寐。
无忌看琥珀里的姑娘躺下,他心急问道:“太师父,石头姑娘怎么了?”
三丰虽不知为何琥珀里的姑娘生气了,但他看姑娘眼神干净,琥珀本身又不是邪物,他猜想这姑娘或许是琥珀成灵,或许花灵被误封进琥珀,琥珀又凑巧掉进槐江被带进昆仑山里。
三丰蹲下身,把琥珀放在无忌草茎边,笑得慈祥,道:“这是琥珀,不是石头。她睡着了,虽然吾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琥珀里,不过,能穿过伏羲大阵还相安无事,想必她也是一个不寻常的灵物。相遇就是缘,无忌,汝以后可以和她做个伴儿。”
她悄悄睁开眼,看头顶名叫“无忌”的草灵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似是开心极了。
无忌喜上眉梢,他轻轻抚摸琥珀,轻声问道:“吾叫无忌,琥珀姑娘,汝愿不愿意留在吾的家?吾会保护汝,不会再让汝的琥珀受伤,也不会让汝再被大水冲走。”
人世漂泊一场,这是第一个因她留下而开心的生灵。敏敏背对头顶那棵草,小声说:“这是你说的,你要说到做到啊!”
无忌觉得这琥珀姑娘的声音娇脆好听,他猜到姑娘嘴里说的‘你’是在说他,他连连点头,说道:“吾可以发誓!”
敏敏轻哼一声,略有些鼻音,“我不用你发誓,说出来的话都可以因为变心不算数。”
无忌有些为难,“那要吾怎么做?”
敏敏抬起头来仰视那个对她来说很高大的草灵,她说:“你想把我丢下的时候告诉我一声,等我睡着你再把我丢了。”
三丰闻言,几不可闻轻叹,可怜起这个孩子。看到琥珀上的裂痕,他心里庆幸,琥珀穿过伏羲大阵时被阵法所伤,虽然修不好,但好在琥珀里的魂魄完整无缺。
无忌神情严肃地摇摇头,对敏敏说道:“吾……我不会丢下你,以后,我护你!”无忌稍作停顿,改成琥珀姑娘说话的方式。
敏敏觉得很奇怪,她明明只是一个魂魄,不知为何,听到无忌的话,她心口却发热,一直热到她的指尖。
三丰笑笑,起身去帮族中后辈重建被大水冲垮的村子。
“琥珀姑娘,你有名字吗?”
敏敏扬起唇角,笑出一对清晰可见的小梨涡,“我叫敏敏。”
无忌发现,敏敏笑起来比她不笑时候更好看,他觉得养在草茎上端的草芯跳了跳,正沉浸认识敏敏的喜悦的无忌忽视这悸动,对敏敏笑道:“敏敏,你的名字真好听!”
敏敏抱膝坐下,好奇问道:“那个老头年纪大,能看到我就算了。你看上去年纪轻轻,没化形就能看到琥珀里的我,难道你是故意变得这么年轻,想骗我叫你哥哥?”
无忌说不出一个准确的数,从他养出完整的三魂七魄有了灵识那一年开始算的话,“我现在大概两千两百多岁了。”
敏敏点点头,心想,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草化出的灵,那个勉强看到她的散仙起码五千岁,无忌区区两千岁的草灵能看到她,要不就是那个散仙太没用,要不就是草灵和其他灵物不一样。
“那你呢,你在这琥珀里成灵多久了?”
按说琥珀里的时辰静止,她被封在琥珀这几百年不该算进她年纪里,如果不算她在娘胎里的一千年,她只有七十五岁,七十五比两千?她岂不是比这个草灵小了一大截?魔族与生俱来的骄傲让敏敏挺胸抬头,骄傲地胡说:“我一千八百岁了。”
无忌不知敏敏真实身份,也不知她何时被封进琥珀,他只道敏敏从有三魂七魄开始便在这块琥珀里待了一千八百年,他一半身子埋在土里,上半截身子还能活动,可敏敏孤身在琥珀中待了这么久,看上去也不会操控琥珀,无忌忽觉得很难受。
忽然,敏敏发现灵草里的无忌抬起右手,一枚叶子贴在她头顶琥珀上。
“敏敏,你放心,如果我比你早化形,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你。”
身在琥珀里的敏敏发觉有风吹了进来,还吹动了无忌的叶子,她站起来,飘到他的叶子下,把脸贴了上去,好像她贴上他的掌心。
敏敏粉唇轻启,柔声说道:“无忌哥哥,谢谢你。”
此后多年,敏敏每每回忆往事时都觉得,当初她讨厌的三丰老头说的一句话很对,相遇就是缘。
当她撞到无忌哥哥的怀里,听到无忌哥哥说“别怕,有吾在!”时,她与他的缘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