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既下,公婆的行动力惊人。只要一有空,婆婆就拉着我往那套空置的新房跑。量尺寸、逛家具城、对比家电……公公虽然嘴上嘟囔着不情愿,却也跟在一旁,时不时对家具的款式材质发表一番“高见”,试图彰显他一家之主的权威。
整个过程,我更像一个被挟裹的参谋和劳力。婆婆会问我:“我,你看这个沙发颜色怎么样?” 公公则会立刻反驳:“她懂什么?听我的,深色耐脏!” 我夹在中间,疲惫又无力,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却又被迫参与这场关于他们新家的建设。
就在我又一次被拉去电器城,站在琳琅满目的冰箱前听着婆婆和销售员讨价还价、公公在一旁挑剔能耗噪音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那个几乎只在有事时才会出现的名字:
他:又过去了?
简短的几个字,一个问号。却让我心头莫名一跳。这是他破天荒的第一次,因为这件事主动询问我。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探询?
我正斟酌着如何回复,对话框里又紧跟着跳出一条:
他:跟他们说,自己喜欢什么买什么,拉你去做什么。
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甚至有点冲。但这不耐烦,不是冲我。
就在这时,婆婆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上是一款双开门冰箱的图片:“我,快帮我看看这个,容量大不大?适不适合我们?”
我没来得及回复他的微信,先应付婆婆:“妈,这个看起来不错,容量应该够用了。”
没想到,公公在一旁立刻否定:“太大了!费电!两个人用不着!”
正是这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否定循环,让我心里那点因为他微信而泛起的波澜,骤然变成了某种冲动。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却坚定,对着婆婆,也对着公公说:
“爸,妈,家具电器主要还是看你们自己喜欢,用着顺手舒服最重要。我的意见只能参考,你们自己定就好。”
我把他在微信里说的话,用我的方式说了出来。
婆婆愣了一下,公公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正要开口,我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我低头看去。
他:跟他们说清楚。别什么事都拉着你。
看着手机上他那带着维护意味的信息,我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但我并没有按照他说的,直接对公婆甩手不管。
内心深处,我其实是期盼他们搬过去的。这种期盼,甚至比他那句“分开住”来得更早,只是我一直压抑着,从未宣之于口。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我几乎是带着一种隐秘的急切,希望这一切能顺利推进。
所以,我依然陪着他们奔波。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真的撒手不管,以公婆对现代购物流程的生疏和公公那挑剔又固执的性子,置办齐全一整套家具家电,过程必然会磕磕绊绊,拖延许久。我渴望改变,不希望因为过程中的麻烦而横生枝节。
更何况,平心而论,这么多年同住一个屋檐下,公婆对我,倒也谈不上多么刻薄。婆婆心思主要在跳舞和自己的生活上,除了偶尔唠叨,并未刻意刁难。公公虽然言语挑剔,但也仅限于此。他们对两个孩子,尤其是辉辉,确实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着,那份疼爱做不得假。
促使我如此坚定地希望分开住的,是那些日积月累、看似微小却不断磨损家庭关系和孩子健康的细节。
是看到公公每天雷打不动抽掉一包烟,家里时常烟雾缭绕,而儿子辉辉那反复发作、难以根治的慢性咽炎。
是每次辉炎咳嗽时,婆婆那句带着埋怨的“肯定是你们没给他穿暖/吃好了”,而不是去劝阻身旁吞云吐雾的公公。
是悠悠正值青春期,与观念传统的奶奶之间,因为穿衣、交友、学习方式等不断爆发的争执和顶撞。
是无论孩子是否在做作业、是否需要安静休息,客厅里那台电视总是毫无顾忌地大声播放着各种节目,嘈杂的声音渗透到每个角落,影响了孩子的专注和学习环境。
这些点点滴滴,像细沙一样堆积,最终构筑了我想要分开住的坚定理由。或许距离真的能产生美。分开住,不再是同一屋檐下的摩擦,而是保持着“一碗汤”的距离。他们可以拥有自己清静自由的晚年,我们则可以重新掌握自己小家庭的生活节奏和教育主导权。这对每个人,或许都是更好的选择。
因此,我压下心中因为他那罕见关心而泛起的微妙情绪,继续耐着性子,陪着公婆挑选、比较、权衡。只是,这一次,我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我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参与者,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为实现“分开”这个目标而努力的主动。每一次陪同,每一次建议,都是在为这个家,寻找一个更健康、更和谐的未來可能性,铺平道路。
连续几个周末,我都奔波在陪同看家具家电的路上,身体的疲惫是其次,那种精神上的消耗更甚。又是一个周日下午,我刚陪他们从家具城回来,累得几乎不想说话,只想瘫在沙发上缓一口气。公婆却还处在购置新物的兴奋中,拉着我在客厅的沙发上,摊开一堆宣传册和测量数据,又开始争论电视该买多大的,沙发是该选皮质还是布艺……
“子君,你来说说,到底哪个好?”婆婆把难题抛给我。
“她懂什么?听我的,就买皮质的,大气!”公公立刻反驳。
我夹在中间,太阳穴突突地跳,感觉最后一丝耐心也要耗尽。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被猛地拉开。
他大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眼神锐利地扫过客厅里的我们,最终定格在他父母身上。
“有完没完?”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压迫性的冷硬。
讨论声戛然而止。公婆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和儿子脸上明显的不悦镇住了。
“我说了,房子是你们的,家具你们自己看!” 他语气强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总拉着她做么斯?把她当你们的免费劳力?”
这话说得极其直接,甚至有些刺耳。婆婆脸上瞬间挂不住了:“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们不就是让子君帮忙参考一下……”
他一句话,直接撕开了那层可能存在的、心照不宣的推诿可能。公公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他斩钉截铁,每个字都砸在地上,“你们自己的东西自己决定!休息她还有她的事”
他说完,根本不等父母回应,带着一身未消的怒气,转身就走。经过我身边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但整个客厅,因为他这番毫不留情、甚至算得上“忤逆”的强硬表态,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僵在原地,心脏却在他那句“免费劳力”出口时,猛地一颤,随即被一股汹涌的、酸涩的暖流狠狠击中。
这维护,如此直接,如此霸道,甚至不惜顶撞父母,将所有的潜在矛盾和可能出现的指责,一力揽了过去,清晰地划下了界限。
这种被毫无保留地、强势地保护在身后的感觉……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了。
那股暖意冲垮了所有疲惫和委屈,让我眼眶发热。这感觉如此熟悉,让我恍惚间想起了刚结婚的时候,我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家,有一次在厨房手忙脚乱,不小心打碎了一套挺贵的盘子,吓得愣在原地。婆婆闻声过来,脸色刚沉下来,也是他,走过来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碎了就碎了,正好想换套新的。你手冒划伤吧?” 同样是将可能指向我的责备,轻巧地挡开。
那一刻的维护,和此刻这更加成熟、也更加强势的保护,跨越时空,重重叠合在一起。
搬家的日子是婆婆翻了好几天黄历选定的“黄道吉日”。过程比预想的顺利,毕竟只搬公婆的物品,请了搬家公司,并不算太麻烦。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烨竟然破天荒地请了一天假,全程在场。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帮忙搬抬一些重物,指挥工人注意墙角,偶尔回应一下婆婆关于某件东西摆放位置的询问。他的存在,像一根定海神针,无形中缓解了我的压力,也让公婆少了些借题发挥的可能。
等所有物品大致归位,我挽起袖子,默默地将新房子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了一遍。擦掉最后一点浮尘,看着窗明几净、焕然一新的空间,我长长吁了口气,仿佛也掸掉了积压在心口多年的一些尘埃。
整理完毕,已是华灯初上。他开车,载着我们一家,加上公婆,在小区楼下找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饭店吃饭。这顿饭,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少了往日家里的烟火气和随意,多了一份餐馆的正式感。
席间,他自然地主导了话题,商量起接下来的生活安排,语气平静而务实:
“以后早上,我和子君负责送两个孩子上学。”他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头。这是我们之间难得的、无需言语的默契。
“下午,”他转向父母,“爸,妈,就麻烦你们接一下辉辉和悠悠,顺便……如果方便,帮忙把晚饭做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简单点就行,不用太复杂。”
婆婆立刻接口:“这有什么麻烦的,接孩子做饭还不是应该的!你们上班辛苦!”
公公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等子君下班回来,接手孩子和家里的事,”他继续规划着,“你们就可以回这边休息了。”
这个安排清晰、合理,最大程度地考虑到了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也明确划分了责任和空间。公婆拥有了白天的自由和晚上的清静,我们则重新获得了夜晚小家庭的主导权。
婆婆对这个安排显然很满意,脸上一直带着笑。公公虽然没多表示,但也没有反对。
我安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方案,他依然没有提前与我详细商量,但这一次,我心中没有不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以及一丝微弱的、对新生活的期盼。
晚饭在一种看似平淡、实则各自心思浮动的氛围中结束。送公婆回到他们的新家楼下,看着他们提着随身小包走进单元门的背影,再看着我们车里两个已经有些困倦的孩子,我忽然意识到,从明天开始,我们的生活,将进入一个与过去十几年截然不同的篇章。
我和他,这对分房多年、几乎形同陌路的夫妻,将不得不开始学习,如何在没有父母缓冲地带的同一个屋檐下,重新相处,共同面对育儿和生活的琐碎。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改变已经发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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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