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茗望眼而去,感叹道:“好气派。”
家厚道:“那倒是,秦王府之主,是当今人帝的胞弟。”
第五茗道:“难怪。沾了真龙之气,气势就是足。”
家厚撇嘴道:“茗道长别被外貌所蛊惑,这秦王府的秦铎,不是什么好东西,花心大萝卜一个。”
怀晓制止道:“家厚,少说点。”
家厚手臂一抱,对着那牌匾翻了一个白眼,道:“不过百岁时日,他又活不过我。”
怀晓无奈道:“这是在别人家门口。”
家厚“哼”了一声。
第五茗笑了笑,缓和气氛,道:“我们进去吧。”
语毕,她从爻仁中拿出一张隐身符,往肩头贴去。
怀晓拦停她,道:“茗道长,秦王府不能隐身入。”
第五茗捏着隐身符的手,收了回来,疑惑道:“为什么?这秦王也有真龙气?”
怀晓道:“非也。而是这秦王府的嫡次子秦墨止,是那司仓太子转世,龙君谚语对这秦王府布下了阵法,私闯,会遭其无差别攻击。”
家厚吐槽道:“那老…龙君,太宝贝他这儿子了,生怕京都皇城混入一两个妖厉,把司仓抓去吃掉。”
第五茗额角抽搐,道:“这老龙也真是的,人帝也允许他胡来?”
家厚道:“龙君先斩后奏,人帝也拿他没辙。”
第五茗道:“那我们怎么进去?”
怀晓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封折函,道:“我们是被请来的。”
第五茗:“…”
再看向那巍峨的牌匾,她唏嘘道:“进去干完活,就早些离开吧,同老龙沾关的事,都甚是麻烦。”
于是,三人寻上守门的护卫,递上东西,跟着一名看起来像有点品阶的秦十七管事,进了秦王府,去往后院。
秦王府很大,很美。
怎么形容呢…
实在是不好形容,连第五茗这种见过世面的小鬼,初次见到其内里,一路上都在不停感叹门庭之广阔,布置之精妙,装饰之奢华,人气之充足。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样的地方,真的会有“死人”吗?
他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然而,越往深处走,秦王府越幽静,也越发清冷,与前面的热闹和精美不同,能慢慢看出来,这秦王府中,的确有死人之气。
一方小院前,秦十七管事停下脚步,侧身单手指引,道:“诸位,我们到了。”
怀晓抱手道:“有劳了。”
秦十七管事道:“诸位要出府的时候,差使院中嬷嬷来寻我即可。”
第五茗看着这名管事,疑惑道:“你不进去?”
这位秦十七管事不答不解困,欠礼一笑,便回了来时的路。
随之,家厚回解答了第五茗的疑问,道:“这是王府,规矩多。进来时,茗道长没瞧见吗?前面张灯结彩,那是在张罗秦墨止的百岁宴。此时府中死了人,他们避讳都来不及呢,更不会上赶着招惹不祥的事。”
第五茗揉了揉眉心,道:“所以…他们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请了我们登门?”
怀晓道:“是也不是。不管他们请不请我们,此人离世,我们都会有办法,赶在她被送出府埋葬前,行此一趟。”
第五茗叹息道:“进去吧。”
有了杨正德一事,她清楚,里面的亡人,并非普通人。
应当也是差不多,至少功德至境,是位有飞升之相的人。
小院凄凉,几间屋子,门窗破破旧旧。
寒风瑟瑟,犄角之处,有一个棚子搭成的厨房,滚滚浓烟,正在从檐下冒出。
一名老嬷嬷,裹紧身上的棉衣,从里面捂嘴呛咳着,远远迎了过来。
怀晓与她诉说了详细,她便领了三人去正堂。
她是秦王府的老仆人,极为懂规矩,把人送到目的地,转身就又回到了那四面透风的厨房。
这正堂,真是寒碜。
屋内烛火很少,刚过晌午的日头补了一大半光线,愣是这样,却也照不亮这一间屋子。
一只矮脚凳扮作的香案,上面用瓦罐做的香炉,还燃着三根高矮不一的文香,贡品焉不拉几,荤腥一点没有,倒是有一个用布巾垫放的箭簇。
前方,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铁盆,里面有一指厚的纸灰。
看来这人死了有一阵了。
第五茗侧身借光,看清香案后的拼木棺材,恭敬有礼,把手上的尸瓮放在了香炉旁,抽出哭丧棒,挥袖指令道:“肉身已死,速速起身。”
阴风簌簌,挟裹寒风,从门口窜入,卷起三人的衣袍,屋内松动的门阀和桌椅,也跟着吱吱作响。
比之杨正德的动静,此处,只多不少。
半晌,异常之象慢慢减弱,从棺材内,端坐起一名面容英气,身姿残弱的女子。
无喜无怒,目光空洞,看着门外透进来的光,她嘴角诡异地笑道:“我可以回家了。”
第五茗收起哭丧棒,挡住门外的光线,正对女子,持起腰间的通冥牌,道:“你回不了家了,我是鬼差第五茗,是来带你走的。”
女子眼中慢慢聚神,终于认真看了看屋内之人。她并无胆怯,甚至眉宇之间的飒爽之气,更叫三人为之一颤。
她再度问道:“我不可以回家吗?”
说完,她苦笑了一声。
怀晓奉上一份冥钱黄纸道:“可以。”
第五茗上前一步,按下了那份以功德换得祈愿解愿的契文,转而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因何而亡?除了回家,可还有其他想法?以及你即是秦王府人,为何念着要回家?”
她脚踢裙尾,借门外日光,绽出一朵花,吸引女子的注意力,道:“我若曾入你梦,你当知,脚下生花者,可解你愿。”
垂眸视之,她真如神明降世般,道:“我要你以此身,回应我,可是愿意告诉我一切?”
不远处,怀晓倚门而立,喜难自禁,道:“同意了,她同意了…”
此刻,他才确认第五茗来时路上说的话,不是敷衍他们,是真的同意接受这件事了。
家厚在一旁拄着下巴,道:“这份‘钱财’,有什么不能同意的?”
若有所思,她接着道:“茗道长瞧着也不像是甩手掌柜,为何刚刚在外面,那般不情愿…自己干活,收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吗?”
怀晓道:“家厚,谢谢你,多亏你来了。”
家厚满脸惊悚,退后半步,道:“谢…谢我?怀晓,你别…别这样,不正常。”
怀晓笑容难掩,明媚道:“我知茗道长这番举动,是未免东窗事发,我们牵涉其中责罚难逃,她跳出来,挡在我们前面,可以替我们分担一些,但只要她愿意,走上这一步,我们就有希望了。”
家厚担忧地探出一只手,在怀晓额上感触,道:“你没事吧?你在说什么呢?”
怀晓拉下家厚的手,道:“我没事,我就是太开心了。”
家厚嘴角抽搐,被阴风和寒气一卷,瑟瑟发抖,道:“开心?”
转头,她朝旁边为小鬼行「神明解愿」的第五茗,嘟囔道:“我看你是真疯了。”
这时,那棺材内的女子点了点头,慢慢回神道:“李支,我名字叫李支。”
似在努力回忆,她道:“雍凉城李守将之女,亦是一名守疆的女兵,会骑射,懂排兵布阵,敢冲锋陷阵。于前年冬,偶遇巡游的秦王,不久后,就入了秦王府。四五日前,因救府上落水之人…而亡。”
话到这里,她便没了声。
第五茗眉头一皱,道:“李支,你还有两问未作答。”
李支的嘴唇轻轻张合,却是发不出声音。
见状,第五茗提高音量,复述道:“除了回家,你可还有其他想法?以及你即是秦王府人,为何念着要回家?”
李支还是那副欲说不出声的样子,拧着裙袍,挣扎了好一会儿,她妥协道:“我不知道…”
泛红的手,捂上心口,她眼犯猩红,望着门外,道:“我可以回家吗?”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一名男子沉稳的声音,远远喊问道:“院中可有管事的人?”
老嬷嬷被浓烟熏哑的嗓子,低鸣道:“有的有的。”
那男子再度道:“今日到府的道长可还在?”
老嬷嬷道:“在的在的。”
那男子道:“我乃秦王府总管,王爷亲临此处,你去请他们速来拜见。”
“——咚!”
闷声一响,老嬷嬷急忙道:“奴婢这就去。”
一人急促的走动声,不多时,老嬷嬷焦急地躬身站在门外,歉意道:“诸位道长,我们王爷在院外,请诸位去见上一面。”
第五茗看了眼失神的李支,问道:“还有附加任务?”
怀晓一脸迷糊道:“皇家之人,变数颇多。”
家厚抱怨道:“麻烦,在这里…避免不了要应付这种事,谁叫这是他们的地盘呢。”
老嬷嬷额头两侧,汗如雨下,听出几人是不太愿意去见自家主人,连忙道:“王爷慈善,不会为难诸位道长,还请随老奴尽快出去一趟吧。”
事情只做了一半,突然被打断,第五茗疑惑道:“他不能进来吗?”
怀晓道:“刚刚那秦十七管事对这里都避讳不及,想来这王爷更在意一些。”
老嬷嬷道:“是的是的…要不我们先出去见见。”
第五茗整理衣裳,道:“好吧,劳烦你前面带路。”
看起来更像主事的怀晓,这才应道:“辛苦了。”
至此,三人跟着老嬷嬷一同去了院子口。
回想过往,第五茗周围能见着的,基本是天界和冥界有能力的人,以及人界死的一些了不得的人。
活的,今时她还是第一次见。
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
那窄窄的院子门外,排了一层又一层随侍的人,声势浩大,阵仗奢靡。
怀晓派头,她和家厚并列其后,一起揖了个礼,道:“见过秦王。”
不见人影,一个端庄却失了几分气度的中年男子,穿人群而出。
第五茗撇嘴嘀咕道:“这王爷,很一般啊。”
家厚努嘴道:“他不是秦王,秦王今年也才二十五六,与李支差不多大。”
第五茗一怔,便听见来人自我介绍道:“诸位道长快快请起,我是秦王府的总管事,王爷在后面,不方便直接见诸位。”
回了一礼,他恭敬道:“王爷差我来问一问,素闻修士有通灵问神之力,王爷想请诸位代为向侧妃李氏追问,前几日,可是她救了我家王爷?”
第五茗疑惑道:“人已亡故,为何还要执着这事?”
秦总管瞥了她一眼,神色微微一凝,有些生气,径直望向怀晓,道:“还劳烦尽快。”
第五茗一怔,不知是哪里惹到他了。
家厚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他们只会和主事的说话。”
第五茗猛然醒悟,窘然道:“我一时忘了,写簿子的时候,司命府是把命数划了三六九等,只是没想到,实际却是这样…”
怀晓笑了笑,并不惧那管事的施威,重复第五茗问的话,道:“人已亡故,王爷为何还要执着此事?”
秦总管笑意顿无,正准备呵斥,人群后,一人缓缓踱步而来,道:“你退下。”
秦总管侧移躬身道:“王爷,这里脏晦,您刚醒来,小心身体。”
秦王道:“本王知晓,你退下吧。”
秦总管道:“是。”
也并非真的离开,而是让开了小院门口的位置,让院中四人,能直接面见秦王。
家厚又扯了扯第五茗衣袖,道:“他就是秦王,秦铎。”
第五茗细细打量道:“长得还不错,气度也尚可。”
家厚嘟囔道:“他有二十八房妻妾。”
第五茗颔首道:“难怪老龙选他做司仓的人间爹,原来是选了一个自己。”
家厚感悟道:“茗道长说的还真对,据说这二十八房妻妾,都是痴缠难打追的他,他这人又是个多情的烂好人,只要没什么大问题,都统统收进了府里。”
猛地,她似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传闻,嘻嘻八卦道:“我还想起一事,外面都在传,这王爷太多情了,舍不得他的妻妾在死后,孤零零躺到一边去,是以专门请旨,给自己修了一个大大的陵墓,方便和妻妾们死后同穴。”
咽了咽口水,她猜测道:“他让我们帮忙追问这件事,该不会就是在考虑要不要送李支入陵墓吧。”
第五茗听她自言自语一阵,蹙眉道:“有可能。还记得李支离体时的话吗?她以为死了,她就可以回家了。”
家厚激动道:“有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