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二人动静不小,怀晓垂首咳了几声,提醒他们。
好在,王府的人对小院讳之不及,离得老远,唯一离了有近一丈的秦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只见,秦铎在怀晓镇咳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李支是本王的侧妃,自从入了秦王府,许是不习惯京都皇城的生活,慢慢地,有些忧思过度,神思也有点异常。”
好像是说到了难言启齿的事,他略有停顿,犹豫道:“她明明很爱本王,却不愿本王碰她。入府三月后,更是越发不对劲儿,对谁都好,对本王也是口口说爱,却几度在房中事上,误伤本王…不得已,本王才让她一直将养在偏院。”
脸上有几分惨白之色,他粗喘一口气,继续道:“前几日,本王小儿百岁,府中人皆要出席,她那日也在。本王那日饮了酒,步子有些虚乏,行至水廊,不知为何跌足落水。本王醒来两日,依旧回想不起,救本王的人是谁。”
这个答案对他来说,看样子很重要,他最后还激昂执着道:“本王就是想知道,救本王上来的,可是侧妃李支…”
第五茗道:“为何要知道这些?听了这么多,王爷依旧没说明缘由啊?”
秦铎不似秦总管那般等级分明,势权凌人,听见有人问,他便如实答道:“她们有情,本王就不能无义。我不愿辜负每一个爱本王之人,若真是李支所为,本王岂能让她随意葬于荒野。”
家厚惊道:“还真是这事。”
第五茗:“…”
怀晓点明道:“王爷多情,不过我等尚未为侧妃行任何法事。”
秦铎幡然道:“本王妨碍你们了?”
第五茗局促道:“我们也是刚到。”
听故事的这一会儿,与李支初见之时,听闻的那一句“我可以回家了”,一直在她耳边响起。
第五茗有点百思不得其解:她想回家?
可人死了,如何能回家?
即便可以回家,事到如今,能回去的又是什么?
想到此处,她双臂汗毛陡立,不禁对秦铎发问道:“王爷,我有一事不明,你真的确定,侧妃李氏对你有过情谊?”
秦铎神色不变,当是回答今日吃的什么一般,镇定非常,道:“肯定有情的。本王从不强迫美人,是她痴迷本王,本王心生怜爱,才将她收入帐内。巡游雍凉城之际,她多次不顾生死,救本王于歹人之手,若不是对本王有情,异姓陌路,何至于如此?”
末了,他多观瞧了第五茗几眼,道:“道长不懂情爱,自是不能理解。本王也非是要为难诸位,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不负佳人。”
第五茗被如此评语,竟有一些局促。
浅浅揖了一礼,她告罪道:“王爷所言之事,我们也不一定能办到。通灵问神,属实有些为难…”
看出第五茗的窘迫,秦铎温柔地笑了笑,安抚道:“无妨,但请你们尽力而为,给本王一个答案。”
怀晓不语,侧头看向第五茗。
挺好说话的,也不知秦铎是独对女子这样,还是寻常就是如此。
第五茗心中腹诽,挠了挠头,道:“我们试试?”
秦铎颔首,随即对几人身旁的老嬷嬷,吩咐道:“你全力协助几位道长,有什么需要,尽管让外面的人去取。”
老嬷嬷叩拜道:“是。”
折腾了一阵,三人又回到了李支所在的屋子。
不过,这一回,他们掩上了门,还给屋子里点满了烛火照亮。
李支受晃动的烛火影响,神色有一刻恍惚,嘴中呢喃道:“好亮…”
第五茗拔出哭丧棒,道:“有老龙设阵,咱们也遁不出去,那速战速决吧,解决掉他们两的事。”
挑开李支的手,她以哭丧棒,直抵李支胸口,道:“李支,现予你自主决定,除了回家,你可还有其他想法?”
李支看过来,欣喜地摇了摇头,道:“我只想回家。”
亮出冥钱黄纸的契文,第五茗继续问道:“我可以助你。不过,我需知道,你即是秦王府人,为何执意念着要回家?”
李支哂笑道:“因为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他!!我想要一纸休书,我想回家,我想要自由。”
语有哽咽,她道:“大漠孤烟,黄沙落日,无拘无束,畅意人生…因为他,都没有了。”
这与秦铎所言,完全不一致。
第五茗道:“你不喜欢他?那你为何进了这秦王府?”
李支一愣,收起情绪,娓娓道来她与秦铎的过往。
原来,这李支本是雍凉城的一名女兵。
女儿貌,却拥有男儿志。
从小跟随她阿爹,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护一隅安康,无所不能,比之同批将士,有她阿爹的提点,她做得更好。
听到此处,三人算是明白了,她年纪轻轻,一世深厚福报是从何而来。
第五茗也由此确定了,她没说谎。
因为,非是如此能力,不可能在短短二十多年寿岁中,得下这般丰厚的“杀伐”之功。
不多时,李支讲到了她与秦铎的事。
那一年,雍凉城决心整饬边塞的匪徒,然而正副二将,却理念不同,一个要杀,一个要降,僵持之下,两人都甩手不干,任由匪盗猖獗,更是害得雍凉城苦不堪言。
秦铎离宫开府,需巡游四洲。
到了雍凉城的秦铎,见此情形,当机立断,直接坐镇,随意提携了李支的父亲主事,对城外盗匪进行围剿。
正副二将对皇亲国戚畏惧,便由着秦铎和李守将操持了此番战事。
一时之间,将士齐心,屡屡获胜。
盗匪溃不成军,余孽四处逃窜。
正是因为如此,逃脱的余孽,对这场战事中的秦铎,怀恨在心,开始蓄意报复。
好巧不巧,李支受她父亲之令,暗地里保护秦铎。
就这么三番五次,秦铎几次遇险,都为她所救…
第五茗蹙眉道:“难道这里加了英雄救美的命事?”
家厚点评道:“李支生得不错,秦王长得也不赖,二人还算匹配,按照故事的发展,的确该来一段姻缘了。”
正如二人所言,秦铎离开雍凉城,正副二将把那段时间受的委屈,全报复在了李支的阿爹身上。
李守卫被下大狱,李支千里追寻秦铎,寻求庇护。
讲到这里,李支喃喃道:“我承认我对王爷有几分情谊,可我从未打算做一名痴迷缠蜷的女人。从小到大,未输男儿分毫,我有我的志向,他说他能帮我,让雍凉城恢复安定,护我阿爹…”
前言不搭后语,家厚急迫想知道缘由,追问道:“那你不是因为喜欢才嫁进王府,那为什么要答应呢?救你爹和嫁娶,不是两码事吗?”
李支拍了拍脑袋,道:“他当时提议让我入府,从而使秦王府成为我阿爹的依仗。阿爹教我的,我们背后是一城之人,只要城民安虞,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更何况那时受苦的是我阿爹,我又有点喜欢王爷,我…我同意了?”
她惊恐抬头,看着对面三人,错愕道:“是我自己同意的…”
第五茗面上拂过一丝疑云,道:“你是不是觉得有悖初衷?亦觉得这结果太突然?”
李支顿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迎敌而上,难破困局,阿爹也有说过,可静下来另谋他法。我能领兵上阵杀敌,这点事…我应当能想出别的办法…有些时候,会觉得变成如今这样的人,不是我自愿的。”
第五茗沉声道:“许是你命里被多添写了几笔,本该做清醒之人,却因为这多出来的一段情谊,使你与初始不一样了。”
李支“嗯?”了一声,道:“命?我命不可自主吗?”
第五茗不知如何作答,干脆否认道:“我也不知道。”
话题越说越偏,怀晓心头一震,转移道:“李□□后来呢?秦王是个多情的人,你何至于沦落至此?”
李支又沉陷回忆,痛苦道:“从翱翔的鹰沦为待召见的雀鸟,我不喜欢这样!每当他躺在我身侧,我就会后悔,总是在想,假使没有嫁给他,我是不是就不用过这样的生活。”
似无处发泄,她青白的亡魂脸,变得有一丝丝燥红,咬牙切齿道:“我恨我自己。”
想起秦铎拜托的事,第五茗询问道:“前几日,秦王饮酒落水,是你救了他吗?”
见李支点了点头,家厚打抱不平道:“他害你心有郁结,你为什么要救他?还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李支道:“是救人,不是救他。那日换做是其他人落水,我也依然会跳下去。”
嘴角一勾,她面上终于漏了点喜色,道:“既有抱负之心,理当督促自己,多担一份责任。”
闻言,第五茗对她起了几分敬意。
那厢,家厚却气不可遏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该如此苛刻自己,秦王他就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就是一个豪爽大气的女将军,他竟是不管不顾,把你藏进了王府里。”
“女将军”三字,仿佛是李支的一道心劫,她陡然因家厚的几句话,思绪波动,境象不稳,引得阴风狂卷,呢喃道:“那我该恨他吗?”
情况不妙,第五茗回头睨了家厚一眼,示意家厚闭嘴。
家厚被吓了一大跳,躲到了怀晓身后。
霎时,第五茗对怀晓道:“帮她稳心神。”
怀晓从袖中掏出一张清心符,贴于李支肩臂后侧,再缠了一张符纸于掌心,引出金辉,助李支渡过劫难。
第五茗也不敢松懈,警惕地把持住哭丧棒,以便李支不要丢了心神。
半炷香的功夫,阴风散去,李支慢慢稳定下来。
看着为她忙碌的几人,她略有所感,浅笑道:“其实,王爷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后悔了自己的选择。”
怀晓拂袖,退了回去。
第五茗收回哭丧棒,递上了那张冥钱黄纸,道:“你心胸海阔,堪为女将,再入轮回,望你称心如意。签署此约,我解你所愿,送你回家。”
李支接过冥钱黄纸,仔细阅读,心意即达,右下角浮现出‘李支’二字。
她递还给第五茗,道:“谢谢。”
第五茗收好东西,回以笑容,道:“不客气,该我多谢你的馈赠。”
与操持杨正德的事顺序不一样,这一回,她主动走起步骤,拿起香案上的尸瓮,打开塞子,道:“请进来吧。”
李支点了点头,化作一缕烟,钻了进去。
记得怀晓说过,此事结束,还有两魂需要索出,她顺手把尸瓮塞给家厚,道:“待会儿出了王府,你把她带回城隍庙吧。”
怀晓补充道:“把李支交给山情,他核销名册,会安排人送她入地下。”
家厚捧着尸瓮,道:“哦,知道了。”
第五茗道:“走吧,我们再去见一见秦王。”
可刚走到门口,双手抽在门栓上,她顿住了,为难道:“李支的命数是多写了一则情事入命格簿子,你们说…隗七和司命府那群人,会不会不知道如何修正她的命局呢?”
家厚惊道:“隗七去司命了啊!”
怀晓举起食指,对着家厚,在嘴前轻轻“嘘”了一声,道:“保密。”
家厚腾出一只手,捂住嘴,眼睛却不由自瞪得老大。
不多时,怀晓答起第五茗的疑问道:“茗道长,你当相信隗七的能力。”
闻言,第五茗不置可否道:“你说的没错,他那般聪明,跟在我身边的时日也不少,应该没问题。”
抽门栓的手一滞,她担忧道:“怀晓,我不是怀疑隗七的能力哈,这杨正德的事,咱们都等了一会儿,李支的命事,我们要不要再给隗七拖延点时间…”
家厚五官一拧,没忍住放下手,开口道:“茗道长是在害怕吗?”
第五茗吞吞吐吐道:“怎…怎么会,我又不是第一次背着上天做事,我…我没害怕。”
怀晓搭上一手,放在那半截门栓上,道:“相信我们,好吗?”
“吱吱吱吱…”
在怀晓的发力下,门栓全部被抽出,门外的日光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