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熠沉默半响,终沉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后身居中宫,掌管六宫,未能护得皇嗣周全,致使容妃滑胎,难辞其咎。即日起,禁足凤祥宫三月,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容妃小产,元气大伤,需静心调养,免其一切劳累。念其抚育二皇子、大公主有功,晋为容贤妃,赐金百两、玉如意一柄,以慰其心。”
他目光一转,落至林嫔:“林氏育五公主,教导有方,晋为林贵嫔,赐珠冠一顶。”
复又看向苏叶:“昭贵仪护二皇子免受小人蛊惑,居功至伟,晋为昭嫔,赐白玉棋一副,迁居蓬莱宫主殿。”
“今后三月,六宫事务由林贵嫔主理,昭嫔协理,务使后宫安宁,皇嗣无忧。”
口谕落下,殿内众人齐声:“臣妾(嫔妾)遵旨,谢陛下恩典!”
皇后身形一晃,凤目黯淡,唇角紧抿,强撑着屈膝谢恩,指尖却在袖中攥得死紧。此番禁足,失了实权,自是不甘,但转念一想,陛下并未惩处睿儿,说明陛下相信他是无辜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容贤妃半卧榻上,泪眼朦胧,晋位得赏,禁足皇后,她此番目的已达,她本来就没指望靠这事能彻底扳倒皇后,不过是让皇后在陛下面前撕开伪善的面孔罢了。
至于大皇子,陛下虽未惩处,但免不了在陛下心里落个冒失的印象,有朝一日议储时,这个污点也会伴随着大皇子,如此,便够了。
陛下惩处皇后,抬举容妃和林嫔,在苏叶的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在此刻晋自己的位分。
她入后宫才两个月,初封已经破格了,这些日子,除了初一十五,其他时候陛下但凡召寝,都是她,她获得的恩宠已经足够多了。
此时晋位分,还是一宫之主的嫔位,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知道后宫需要权衡,陛下肯定不会让林贵嫔独掌六宫之权,但沈贵仪比她有资历得多,又育有公主,自是更好的人选。
难道是因为沈贵仪和林嫔交好,陛下不放心她二人共同掌权?
不管怎样,经此一事,她往后就算是彻底站容贤妃的边,和皇后势同水火了。
无妨,她就是要皇后恨她入骨,忍不住对她出手。
这时,只见萧承熠起身,明黄龙袍一拂:“昭嫔,随朕去紫宸殿伺候笔墨。其余众人,散了吧,莫扰容贤妃休养。”
众人齐声应是,屈膝恭送。苏叶垂首,步履轻稳,乖乖跟在陛下身后往外走。
待龙袍背影没入长廊,皇后在挽月搀扶下缓缓站起。她理了理凤冠,唇角勾起一抹冷傲的弧度,凤目斜睨榻上容贤妃,似一柄无形之刃掠过,转身便踏出殿门,背脊笔直,凤佩叮然,步步生风。
殿内众人忙躬身:“恭送皇后娘娘。”
陛下皇后都离开了,殿中气压倏然一松。妃嫔们围至榻前,对容贤妃嘘寒问暖一番后,便纷纷告退,出了永和宫。
门外日头正盛,此刻众人一扫方才悲色,笑意爬上眉梢,齐齐朝林贵嫔福身:“恭喜贵嫔娘娘!”
林贵嫔拢了拢袖口,浅笑道:“本宫骤掌六宫,资历尚浅,日后若有照拂不周之处,还望诸位妹妹海涵。”
一旁的江才人立刻福身,笑得甜腻:“贵嫔娘娘谦让了!您德行温婉,又将五公主抚育得极好,后宫谁人不知,只是……”
她眼风一扫,语气酸溜:“此番倒便宜了那昭嫔,无端晋了位分,一个新人,陛下竟还让她协理六宫。要说这协理六宫,沈贵仪姐姐不比她资历深得多?”
沈贵仪立在林贵嫔半步之后,闻言唇角微动,似笑非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凉意,指尖在袖中轻轻一捻,便松开了。
而林贵嫔则眉心微蹙,声音虽轻,却带三分冷意:“江才人,慎言。陛下自有圣断,你我只管做好分内事,莫要妄议上意。况昭嫔位分在你之上,亦非你可随意议论的。这话传到她耳里,她若要罚你,本宫也难做人。”
江才人被林贵嫔一训,忙屈膝,声音软得滴水:“贵嫔娘娘教训的是,是嫔妾失言了。昭嫔姐姐晋位,自然是陛下圣心独具,嫔妾再不敢妄言。”
回宫路上,碎石径映着日影,斑驳陆离。林贵嫔与沈贵仪并肩,宫扇轻摇,隔开旁人耳目。
林贵嫔先开口,声音低柔:“妹妹莫往心里去。昭嫔入宫日浅,圣眷正隆,陛下难免多宠着些。你我交好,众人皆知,陛下岂会让我们二人同掌大权?”
沈贵仪垂眸,睫毛在脸侧投下一弯浅影,片刻才抬眼,笑意温婉:“姐姐多虑了。妹妹明白,姐姐晋位,我打心底里替你高兴——抛开咱们这些年情分不谈,单为瑾瑜,姐姐高了位分,她日后在宫里也能更硬气些。我是真替你、替瑾瑜欢喜。”
她声音轻,却字字落在林贵嫔心坎。林贵嫔握住她手,掌心微暖:“你能如此想,姐姐便安心了。”
林贵嫔叹了声,握着沈贵仪的手更紧了些:“往后这段日子,我怕是要日日淹在账本堆里,瑾瑜就要妹妹多费心了。”
沈贵仪眼底一软,唇角弯出真切的笑:“姐姐放心,能照看瑾瑜,我感激还来不及。”
其实这也是沈贵仪喜欢林贵嫔的地方,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去有些位分高的养母,怕孩子跟生母亲近,会坏了自己和孩子之间的母子情分,便不愿让孩子接近生母。
但林贵嫔却从不这样,瑾瑜虽养在她那里,自己却随时能去看孩子,林贵嫔待孩子也极好,这一点她是感念林贵嫔的好的。
入宫几年,虽说没有多少荣宠,但有时候仔细想一想,她或许也算幸运的。初入宫便有幸分到了钟粹宫,一宫主位的林嫔为人和善,不曾苛待她,还对她多有照拂。
虽然侍寝的机会并不多,但得老天眷顾,如今陛下皇嗣并不算多,而她生了瑾瑜,总比那些既不曾生养,又不得陛下宠爱的的妃嫔日子要好过些。
往后,她也不指望自己还能博得陛下多少宠爱,更不想搅合进皇后和容贤妃的明争暗斗中,只想安安稳稳看着瑾瑜长大便好。
今日江才人那番话,句句带刺,无非是想撺掇她出头,去对付昭嫔。可她不傻,如今钟粹宫里的赵充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赵充衣好不容易得了春猎随行的机会,也如愿从常在晋位了贵人,可就因一时冲动,害昭嫔坠马,一夜之间,由贵人降为充衣,终身禁足钟粹宫。
如今赵充衣虽还住在钟粹宫,可和冷宫没两样,日子过得连奴才都不如。
身边只剩一个伺候的人,每日寅时便要起身,在后殿扫洒、浣衣,膳食也只剩粗茶淡饭,甚至冷饭馊饭也是常有的事。月例早被削尽,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宫人见她,皆绕道走,生怕沾上晦气。
她曾亲眼见过一回——那日她去后殿散步,远远瞧见赵充衣跪在井边浣衣,头发散乱,昔日那张俏脸如今瘦得脱了形,眼底全是死气。
那一刻她心底一寒,脚步顿住,在这后宫,失了圣宠,便是活死人。
以前昭嫔未进宫时,陛下对自己也算不上宠爱,不过偶尔召幸,赏赐也薄。她犯不着去当这个出头鸟,替比尔火中取栗。
她抬眸,望向远处湖光潋滟,心底微暖:有林贵嫔在,有瑾瑜在,这后宫虽冷,却也有一角温存,她只需守住这些,便够了,知足方能求得一丝安稳。
—— ——
萧承熠携苏叶步入紫宸殿时,日影已开始往西,午膳时辰早已过了。李德躬身往前走上几步,低声问:“陛下可要传膳?”
萧承熠颔首。
片刻,膳桌布就,金盘玉盏,热气氤氲。萧承熠尚未举箸,苏叶已径自落座,裙幅轻展,执箸便夹了一块蜜汁藕片入口,唇角微弯,眸光晶亮。
萧承熠抬头见她那副餍足模样,紧绷了一上午的眉峰终于松出几分:“没用早膳?”
苏叶点头,含糊应道:“赶着来,哪顾得上。”
“你与容妃并无深交,何必急着往火里凑?”
苏叶咽下藕片,抬眸,笑里带三分无奈:“臣妾一介新人,位卑言轻。此等风口,若不殷勤些,回头皇后或容妃扣一顶‘大不敬’的帽子,臣妾可吃不消。”
萧承熠指尖轻叩案沿,似笑非笑:“叶儿这是嫌朕给的位分低了?”
苏叶忙摆手:“够高了。陛下是没见臣妾每日请安时,她们看臣妾的眼神,像要将臣妾生吞了。”
“您今日不止晋臣妾为嫔,还让臣妾协理六宫,臣妾这些年看过不少医书、话本子,账册子却从未沾手,怎敢当此重任?”
萧承熠夹一筷清蒸鲈鱼置她碗中,语气淡而笃定:“叶儿聪慧,朕信你。这些事,早晚要学,早些上手,反倒稳妥。”
苏叶指尖一顿,心湖微澜。早晚要学?陛下这话什么意思?他欲将她置于何处?嫔位已近九嫔之列,再往上……贵嫔?甚至妃位?
不得不承认,他对她的兴趣,比她想象中要更浓一些。
于她而言,这位分,自然是越高越好,要想在这宫中讨生活,位分便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