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凤目圆睁,唇色瞬间褪尽,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声音冷厉:“容妃慎言!本宫与大皇子岂容你随意污蔑!”
一旁的大皇子“扑通”跪地,锦袍扫过地面,声音发抖:“父皇恕罪!容妃娘娘突然从树后出来,儿臣……儿臣真的没看见,儿臣绝无蓄意伤害之心!”
萧承熠沉声:“来人,先带大皇子下去歇息。”
内侍领命,搀起大皇子,孩子脚步踉跄,边走便回头看向他的母后,满眼惶恐。
带大皇子出了殿门,萧承熠转头,目光沉静看向苏叶:“昭贵仪,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殿内目光齐刷刷投向苏叶,一个皇后一个容妃,还牵扯上一个如今正宠冠后宫的新人,这出戏是越发好看了。
皇后看向她的眼神格外阴鸷,像淬了毒的针。
苏叶起身,屈膝,声音不疾不徐:“回陛下,嫔妾身边小顺子无意听闻二皇子嬷嬷对二皇子言辞失当,恐误导皇子,嫔妾便派人提醒了容妃姐姐一句。”
皇后冷笑一声,道:“大皇子身边嬷嬷早前失足落湖溺亡,容妃莫非要将这盆脏水泼到死人身上?若如此,死无对证,本宫也无从自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叶,语气酸涩:“本宫体谅容妃方失爱子,心神俱乱,一时语无伦次,然昭贵仪何故与她沆瀣一气,污蔑本宫?”
苏叶抬眸,迎向皇后那道几乎要将她钉死的目光:“嫔妾只是提醒容妃姐姐,防着下人以言语乱了二皇子心性,也免得误伤姐姐胎气。”
“至于那嬷嬷为何出此言,嫔妾一概不知,更从未指称皇后娘娘指使。皇后娘娘若觉嫔妾有污蔑之意,这顶大帽子未免扣得过早了些。”
她顿了半息,语气更淡:“若要水落石出,陛下召二皇子身边嬷嬷一问便知。”
苏叶话音落下,殿内倏地一静,众人都暗暗打量她的神色。
这昭贵仪每日除却去凤祥宫请安,其余时候皆深居蓬莱宫。那蓬莱宫离各宫皆远,平日里她鲜与人来往,并不曾和谁亲近。
今日却敢当殿顶撞皇后,句句不让。众人暗自嘀咕:莫非她早悄悄站了容妃的边?
这时只见皇后凤目怒张,唇角颤了颤,刚欲再言,上首的萧承熠却抬手阻止了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传二皇子嬷嬷。”
内侍领命,不多时,一名中年妇人被带入殿中。她身着青布衫,步子踉跄,额上冷汗涔涔,扑通跪地,头死死贴在地面上。
皇后踏前一步,凤袍曳地,声音尖锐如刀:“说!是谁指使你对二皇子说那些话?”
妇人抖如筛糠,声音断续:“回……回皇后娘娘,是大皇子身边的张嬷嬷……她说事成之后,许奴婢一处大宅子……奴婢的儿快到说亲年纪,有宅子……好歹容易些……奴婢一时糊涂……好在二皇子天性纯良,并未酿成大祸……”
皇后冷笑,凤目眯成一线:“张嬷嬷已死,死无对证,今日这话自然由得你编排!你可有半点凭据?”
妇人头摇得像拨浪鼓,汗珠滚落:“没……没有……”
皇后转头,凤目含泪,跪在陛下面前,声音哽咽:“陛下,臣妾掌中宫多年,凡珍馐宝物、月例赏赐,从未薄待容妃一分一毫。今日却被她血口喷人,臣妾何其冤枉?”
萧承熠眸底翻涌着暗火,后宫女人勾心斗角,他向来知晓,只要不扰他清净,他没那闲工夫日日断案。可今日,竟有人敢谋害皇嗣,且还利用年纪尚小的皇子,坏他骨肉心性——这触及的,是大周国本。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将这嬷嬷拖出去,乱棍打死。族人成年者斩,未成年者发配为奴为娼。”
内侍应声,妇人闻言面色煞白,猛地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开恩!奴婢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张嬷嬷亲口所嘱,奴婢怎敢妄言?求陛下明察啊——”
哭号声划破殿顶,渐行渐远,直至被殿门隔绝。
苏叶听着那哭号声渐远渐弱,心头如被巨石压住。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陛下惩处下人,一言决生死,一令灭满门,言出法随,皇权如天威浩荡,教人喘不过气来。
她自幼读医,见过生死,却从未直面帝王之怒。那嬷嬷眨眼间灰飞烟灭,还要连带无辜族人尽数陪葬——这便是天子之威,翻手为云覆手雨,旁人命如草芥。
她不由想到自己与皇后相斗,若有一日自己失势落败,会不会也落得这般下场?自己性命不保,还要连累一干无辜?
她曾向陛下求旨,将来无论何故,莫因她牵连宫外母亲,若真到了那日,只盼陛下盛怒之下,还记得那道口谕,莫要一并忘了。
待那声音哭嚎声消失,容妃虚弱开口,声音轻得像风:“谋害皇嗣乃重罪,皇后自不会留把柄。可大皇子身边张嬷嬷死得蹊跷,好端端的,怎偏在那日坠湖?”
她抬手拭泪,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帕子:“陛下……臣妾这胎,盼了整整七年。太医开坐胎药,苦如黄连,可臣妾还是日日往下灌,一年四季,一帖未曾断过。”
她说到此处,喉头哽咽,泪珠滚落,砸在锦被上,洇出深色水痕。
“大皇子是陛下嫡长子,他既说无心,臣妾无凭无据,也不敢冤枉殿下,便只能信了。可皇后……皇后确曾起意,要借澈儿之手除去臣妾腹中骨血。若非澈儿天性纯良,臣妾这苦命的孩子,怕连今日都撑不到……”
“臣妾虽早知皇后欲借澈儿之手害我,可幸得昭贵仪好心提醒,孩子那时尚在腹中安稳,臣妾便想:既已避过一劫,何必再掀风波,惹陛下与皇后不快?也为腹中孩儿积些阴德。”
“可今日大皇子忽冲过来,臣妾才知皇后并未死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颤巍巍抬起眼,满眼心碎地望向陛下:“臣妾命苦,与这孩子无缘。可臣妾不甘!求陛下为臣妾,为那未及出世、便已殒地的孩儿,做主!”
殿内一片死寂,只余容妃低低的抽泣声,苏叶垂眸,今日这局,容妃将她拉了进来,即使她再想让陛下处罚皇后,此刻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开口了。
这时却闻对面的夏美人温温婉婉开口了:“陛下,皇后娘娘掌中宫多年,待我们这些姐妹,从无偏颇,何等仁德!容妃姐姐既无实据,只凭一个嬷嬷的几句胡言乱语,未免牵强了些。”
江才人紧随,泪眼婆娑,帕子掩唇:“正是!皇后娘娘管教大皇子向来严谨,御苑人来人往,大皇子玩蹴鞠时,容妃姐姐若站得远些,哪来这番祸事?”
“再者,大皇子又如何知道容妃姐姐今日要去那里呢?平日里,容妃姐姐除了每日请安,其他时候可是鲜少出永和宫的。”
苏叶心底冷笑,这夏、江二人是皇后忠犬,出来帮腔也是在意料之中。
今日皇后遭难,若她二人一直做缩头乌龟,怕是不好向皇后交代。毕竟今日一事,并无实据,皇后最多被小罚一下,中宫地位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撼动的。
而皇后尚未说话,却听崔贵人轻咳一声,声音温软却字字清晰:“容妃姐姐因撞击而滑胎这是不争的事实,且大皇子身边的嬷嬷是宫中多年的老人了,这时候突然失足掉进太液湖,未免也太巧了些,嫔妾恳请陛下明察,还容妃姐姐和那可怜的孩子一个公道。”
苏叶闻言,侧身抬眸朝下方望去。崔贵人垂首端坐,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闪过一抹冷冽的锋芒。
方解禁足,今日应是她重见天日的头一遭,竟敢当殿对皇后落井下石,胆色倒真是不小。难怪之前明知道陛下待她优厚,还敢派人取她性命。
她此刻既为容妃出头,要么她与容妃交情颇厚,要么她也恨着皇后,盼中宫倾覆。
不过无论为哪般,于自己而言,崔贵人跟皇后不对付都是好事。
崔贵人话音刚落,皇后凤目含泪,声音发颤:“陛下明鉴!臣妾若存害容妃之心,何须借大皇子之手?臣妾只有睿儿这一根骨血,怎会将他置于险地?容妃无半分实据,便污蔑臣妾,臣妾……”
“够了。”
萧承熠冷声打断皇后,他眉峰压得极低,额角青筋微突。
殿内霎时屏息,只余香炉白烟慢悠悠升起,皇后和容妃各自抹泪,殿内众人也皆垂首等着陛下的裁决。
事到如今,无需更多证据,他心中已有了断。
大皇子撞倒容妃,十有**是无心之失。皇后纵然不欲容妃诞子,但也断不会以大皇子为刀——她只有这一个骨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怎会置他于险地?
而容妃亦不至于拿亲生孩儿性命设局,澈儿终究是她的养子,她一直希望有个亲生的皇子。
这胎未保,终究是天意弄人。
然容妃指证皇后曾欲借澈儿之手除胎,虽无实据,恐亦非空穴来风。皇后贵为中宫,他既无确凿凭证,便不能重惩,然后宫需警醒,皇嗣需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