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儿解开鹿皮口袋的系绳,里面躺着一对兵刃,幽沉沉的,几乎没有反光,她伸手将它们拿了出来,入手是预料之外的沉,冰冷的触感瞬间顺着指骨蔓延开,仿佛握住了两块寒冰。
这对兵刃形制奇特,长约一尺二寸,中间是便于握持的圆润铁柱,两端则延伸出尖锐的□□,线条流畅而凌厉,通体由一种暗哑无光的寒铁打造,唯有那三棱的锋刃上,隐有一线乌光流动,像是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信子,它们不像刀剑那样彰显霸气,反而透着一股阴狠、刁钻的气息。
酒鬼浑浊的目光在她手中那对峨眉刺上扫过,又落回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
“峨眉刺,”他斜倚在墙根,仰头灌了一口酒,“短兵里的夜行客,暗巷中的刽子手。”
“这东西,正合你用,招式简单,上手快,”他手指在空中虚划,“讲究的是变幻莫测,一击致命。”
他抬起眼皮,盯着凡儿:“你没那闲工夫扎马步、练套路,根基是烂的,好在,你够狠,也敢拼命。”凡儿低头,看着手中这对沉甸甸、冷冰冰的峨眉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它们奇异的形状和隐含的杀戮意味,似乎与她骨子里那股在绝境中磨砺出的狠劲隐隐共鸣。
从那天起,凡儿的日常便多了一项议程,上午,她依旧要绑着那对日益沉重的铅块,在酒鬼弹出的石子间腾挪。而下午,酒鬼带她来到了刺阁深处的一座阴森的石牢,铁栏冰冷,石壁上是层层叠叠的污渍与抓痕,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
酒鬼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沉重的铁栅栏门发出“嘎吱”的摩擦声,向内打开,门内的一切透过交错的铁条清晰可见——十几个孩子蜷缩在阴影里,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酒鬼将一碗油光发亮、香气浓郁的酱肉,随意放在自己脚边的地上,肉香如同无形的钩子,瞬间穿透铁栏。门内那些麻木的眼睛骤然活了,贪婪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死死钉在肉碗上,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吞咽声,空气中弥漫开焦灼的渴求。
“进去。”酒鬼对凡儿偏了偏头,凡儿沉默地迈过门槛,走进那间充斥着酸臭与绝望气息的牢笼,铁栅栏门在她身后“哐当”合拢,落锁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酒鬼就站在门外,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内所有因饥饿而面孔扭曲的孩子,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最后唯一一个还能站着的人,”他用脚尖虚点了点脚边的肉碗,“可以得到这碗肉。”
他的视线转向牢内的凡儿,补充道:“你,前一炷香内,只准躲不准还手。”说罢,他点燃一炷细香,随手插在门框外的缝隙里,猩红的香头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开始。”话音落下的瞬间,牢笼内的空气仿佛被点燃,那些饥饿的目光在短暂的逡巡后,如同被无形的手指引,绝大部分聚焦到场中唯一被限制了反击能力的凡儿身上。
第一天的景象,几乎是单方面的碾压,沉重的铅块束缚着凡儿的双腿,让她步履蹒跚,雨点般的拳脚、抓挠,挟带着孩子们被饥饿催生出的所有力气,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她只能凭借一直练习的《流光遁影》身法和本能,在狭小的空间里狼狈地闪躲、翻滚。
拳头砸在身上的闷响,脚踢在腿骨上的震动,指甲划过皮肤的刺痛……种种感觉交织袭来,她咬紧牙关,将所有声音压在喉咙里,黑沉沉的眼睛里只有一种冰冷的隐忍,她盯着那缓慢缩短的香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当最后一缕香灰无声跌落时,凡儿正蜷缩在地上,双臂死死护住头脸和胸腹,承受着数不清的拳打脚踢。
“香,燃尽了。”凡儿一直压抑着的凶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放弃了所有防护,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从地上一弹而起,直接扑向了那个刚才踢打她最狠的那个少年。那少年见她突然不再防御,反而朝自己冲来,下意识一愣,就是这瞬间的迟滞,凡儿已经合身撞入他怀中,巨大的冲力让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尘土飞扬间,凡儿双腿钳住少年的腰腹,左手狠掐他的脖颈将他按在地上,少年拼命挣扎,双臂重重击打她的胸肋,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不管不顾,右拳带着全身的重量,狠狠砸向他的太阳穴,少年惊骇之下拼命侧头,拳头擦着他的颧骨掠过重重砸在地上,瞬间皮开肉绽。他抓住凡儿的肩膀,想要趁机掀翻她,但凡儿的反应更快,一口咬在他的颈侧,少年发出凄厉的惨叫,手指胡乱抓挠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凡儿却咬得更深,同时左手上移,食指和中指狠狠抠向他的眼窝,少年痛得浑身抽搐,挣扎骤然加剧又迅速衰弱下去,温热的液体涌满她的口腔,身下的挣扎渐渐微弱。
凡儿抬起头,唇边还沾着暗红的血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扫过周围,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被她刚才的狠辣吓得后退了半步,悄悄缩回角落躺下,放弃了争夺,但更多的人被门外那碗肉的香气刺激着,仍旧围在她四周,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贪婪。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凡儿已经动了,她像一道染血的影子扑向最近的人,手指直取对方咽喉,那人慌忙后仰躲避,却被她顺势扣住手腕猛地一拧,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惨叫响起,但这短暂的得手也让她后背空门大开,一记重踢狠狠踹在她腰眼上,她踉跄着扑倒在地,立刻有更多的人围上来拳打脚踢,凡儿蜷身护住要害,在雨点般的攻击中寻找间隙。
她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来,每次起身都带着更凶狠的反击——手肘撞击心窝,膝盖顶向□□,指甲抓向眼睛。招式间已不见最初的杂乱,《流光遁影》的身法渐渐融入了每一次闪避与进攻,她在围攻中游走,每一次侧身闪避都在为下一记反击蓄势,每一次格挡都暗藏着反击的契机,血水与汗水交织飞溅,她的动作却越发流畅,她不再是被动挨打,而是开始掌控着这场混战的节奏,那些日复一日锤炼的技艺,终于在此刻化作了本能。
这场混战持续的时间不长,却异常惨烈,当最后一个站着的人被她用手肘砸中喉结,痛苦地蜷缩在地时,整个牢房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微弱的呻吟。凡儿站在满地狼藉中央,浑身浸透了暗红血迹,有自己的,但更多的是别人的。凡儿试图稳住身体,但透支的体力与遍布的伤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蜷缩起来,侧躺在血污之中,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不知多少处伤口,她强撑着不让自己陷入昏迷,牢门外的酒鬼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
“走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
凡儿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穿过铁栏的缝隙,落在他脚边那碗已经凉透的肉上。她用尽胸腔里最后一点气力,嘴唇翕动,嘶哑破碎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肉。”
酒鬼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她侧躺在血泊中、连移动手指都困难的身体,“等你站得起来再说。”
大比前一天,当凡儿再次踏进那座石牢时,情况已截然不同,她的身法更加诡谲难测,铅块似乎已不再是束缚,反而让她下盘更稳,反击更是狠辣精准,当最后一个对手被她一记手刀劈中颈侧,软倒在地后,牢房内,终于只剩下她一人站立。
她身上依旧沾着血污,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眼神却是一片沉静的冰冷,她转向门外,看向酒鬼,声音平稳:“肉。”酒鬼没再多言,这次,他直接扔进来一整块用油纸包着的、分量十足的酱肉。
第二天,大比如期而至,酒鬼看着在院中静坐的凡儿,踢了踢她的脚:“把铅块卸了,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卸下沉重的铅块,凡儿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仿佛稍一用力就能飘起来,她跟着酒鬼走出小院,来到一处人声鼎沸的巨大广场,高台矗立,四周旗帜飘扬,各司弟子汇聚,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躁动。
酒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高,却清晰:“刺阁里头,这类比试都差不多一个路数,记住核心规矩——刃不见血,命不留殇。”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必要多说两句,毕竟这丫头以后也得上去拼杀,“意思就是,手段随你用,但不能往死里弄或者直接废了人,坏了规矩的下场你受不了。”
第一天共有两轮比试,进行得很快,箭羽在赛前服用了凝元丹,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剑法凌厉,经验老道,并未遇到太强的阻力,顺利进入了第二日的决赛。
酒鬼带着凡儿在人群中穿行,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落在了一个被不少人簇拥着、衣着光鲜、面带倨傲的小胖子身上,他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凡儿说:“十五,记住那个人。”他眼神示意那小胖子的方向,“等看到我给你暗号,你就找理由凑过去,揍他一顿。”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千万记得,只要不致残致死,打的越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