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三】的脚步骤然顿在原地,一股冰锥般尖锐的杀意,死死钉在他的背心,源自杀手的本能让他脊梁骨窜起一股寒意。他霍然回首,目光如电,扫向身后的凡儿,却只见那瘦小的女孩低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磨损的鞋尖上,双手安静地垂在身侧。
晨光熹微,勾勒出她单薄而沉默的轮廓,【木三】眉头微蹙,视线又转向竹椅上的【酒鬼】,那人依旧歪斜着,眼睑半阖,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只有怀里那只朱红酒葫芦被无意识地摩挲着。【木三】心下冷哼,这【酒鬼】对自己有杀意实属正常,若非上峰命令,他半步也不愿踏足这破院子,他压下疑虑,语气更冷了几分,对着凡儿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凡儿依言,默默向前挪了几步,【木三】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且慢。”一道慵懒声线响起,带着几分沙哑,却清晰入耳,【木三】身形一顿,侧目望去,【酒鬼】仍保持着疏懒姿态,眼也未抬,只漫声问:“这丫头,你们‘养’了多久了?”
【木三】面无表情地回答:“刚捡回来的,还没养。”
“呵……”【酒鬼】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嗤笑,终于抬起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木三】,“序号都排到‘十五’了,还敢说没沾过手?刺阁什么时候连这种破烂……都开始当宝贝一样编号入库了?”
【木三】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语气生硬:“我只是奉命送人,没必要撒谎。”
【酒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他不再看【木三】,目光重新落回凡儿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漫不经心地问:“打死打残,不心疼吧?”
【木三】沉默一瞬,简短答道:“规矩你懂。”
“滚吧。”【酒鬼】重新合上眼,下了逐客令。
【木三】脸色难看,却也不再废话,转身大步离去,吱呀作响的木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将这方破败院落与外界彻底隔绝。
院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细微声响。凡儿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重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冰冷而挑剔,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打量一个物件,只在意它的用处与价值。
【酒鬼】晃晃悠悠地从那张破旧的竹椅上站了起来,他身形颀长,旧袍虽显宽大,却掩不住那份落拓不羁的气度,发丝随意束起,几缕散落额前,下颌泛着青黑的胡茬,眉宇间却残留着几分不难窥见的旧日风采。他怀里抱着那只朱红酒葫芦,步履看似随意,却自有一番风骨。
他踱步到凡儿面前,相距不过数步,停下,并未过分靠近,只是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刚才那个人,教你多久了?”他问得随意,像是闲聊。
凡儿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是这个问题,她低下头,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抬起眼,清晰地回答:“十三天。”
“噗嗤——”【酒鬼】竟直接笑出了声,摇了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十三天……哈哈哈,【木三】那个蠢货,哈哈。”他笑够了,才又看向凡儿,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继续问道“十三天之前,你叫什么?”
“臭乞丐。”凡儿的回答没有任何波澜。
“怎么进来的?”
“被打晕了抓进来的。”
“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你吗?”
凡儿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回答:“十五。”
【酒鬼】眯起了眼:“那你知道,他们让你来我这儿,是干什么吗?”
凡儿摇了摇头,眼神里是纯粹的茫然。
【酒鬼】一时语塞,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暗忖这丫头要么是心机深沉得惊人,要么就是......他又将凡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酒葫芦的弧度。
“罢了。”【酒鬼】直起身,退开两步,随手将酒葫芦挂在腰侧,对着凡儿勾了勾手指,“来,用【木三】教你的玩意儿,攻过来。”
凡儿没有任何犹豫,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木三】教导的那些基础拳脚招式,脚下步伐一错,一拳便向【酒鬼】的面门击去,动作标准,却带着明显的僵硬和刻板。
【酒鬼】甚至连脚步都没动,只是随意地一偏头,便让过了这一拳,凡儿紧接着又是踢腿、肘击,招式衔接间漏洞百出。【酒鬼】如同闲庭信步,每每只在攻击即将临身的刹那,才微微晃动身体,便让凡儿的全力出击落在空处。
然而,几次之后,当【酒鬼】故意卖了个破绽,腋下空门微露的瞬间,凡儿的眼神骤然变了,那刻板的模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光,她原本中规中矩的直拳猛地变为爪,指尖如钩,疾如闪电般插向【酒鬼】的腋下要害,同时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出,直取他的喉结。
【酒鬼】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滑开半尺,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毒辣反击,他停下脚步,不再闪避,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微微喘息、眼神重新恢复冰冷戒备的凡儿。
【酒鬼】低声自语:“架子是散的,路子是野的,但这股搏命的狠劲,倒是纯粹得很。“他已然看透,【木三】那套刻板的规矩,根本束缚不住这丫头骨子里的野性,她不懂什么章法套路,出手尽是搏命的打法,这该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后烙印在本能里的东西。
【酒鬼】心念电转间已然有了计较,这丫头多半是要跟着木二手下那批人,九月出任务,眼下从头打磨根基已然来不及,只能行非常之法,用奇招淬其锋芒了。
日头渐高,【酒鬼】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干硬的馍,扔给凡儿一个,自己就着葫芦里的酒,算是解决了午饭,饭后,他打了个酒嗝,指着院子中央那片空地:“站过去。”
凡儿依言站定。
【酒鬼】弯腰,从墙角捡起一把大小不一的石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毫无征兆地,屈指一弹,一颗石子带着轻微的破空声,直射凡儿小腿。凡儿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跳开,石子擦着她的裤脚飞过,打在后面的土墙上,留下一个小坑。
“躲。”【酒鬼】只说了一个字。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石子接连飞来,速度不快,轨迹也直,凡儿凝神应对,勉强能够躲开,但很快,石子的速度开始加快,角度变得刁钻,时而划着弧线,时而一前一后封住退路,凡儿顿时变得手忙脚乱,身上不断被石子击中,发出“噗噗”的闷响,虽然【酒鬼】似乎控制了力道,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打在肉上依旧疼痛难忍。
凡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拼命地闪躲、腾挪,她的动作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有些狼狈,但在一次次被击中的疼痛中,她的身体开始本能地寻找规律,预判轨迹,闪避的动作渐渐从慌乱变得多了几分仓促间的有效。
【酒鬼】斜倚在墙边,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另一只手却如同弹奏般挥洒自如,石子连绵不绝地射出,织成一张疏而不漏的网,将那个瘦小的身影笼罩其中,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破败的小院里,只有石子破空的锐响和女孩儿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凡儿的额发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躲闪都牵动着酸痛的肌肉,但她那双黑眸,在汗水与尘土之下,却折射出一种越来越专注、越来越锐利的光芒,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也锤炼着她的反应。
暮色渐深,【酒鬼】终于停手。凡儿几乎脱力,拄着膝盖大口喘息,浑身无处不痛,却仍站得笔直。
“今日到此为止。”【酒鬼】的声音平淡,“明日继续。”
他转身走向那间破旧的茅屋,在门槛处顿了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话:“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对敌时最忌拘泥形式,你要学的不是照本宣科,而是临机应变,记住,真正的要诀不在招式本身,而在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凡儿望着他消失在门内的背影,默默咀嚼着这句话,虽然浑身疼痛,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晰感却在心中慢慢升起。
是夜,凡儿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虽疲惫至极,却难以入眠,白日的画面在脑中反复闪现:那疾如闪电的石子,【酒鬼】看似随意却暗含玄妙的手法,还有那种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感觉,她轻轻活动着酸痛的手腕,仿佛还能感受到石子擦过肌肤的灼痛。
窗外月色清冷,她悄悄起身,就着月光模仿着【酒鬼】弹指的动作,回忆着石子来袭的角度和速度,一遍遍地模拟闪避,直到手臂酸麻,精神困顿,才重新躺下,沉沉睡去。梦中,依旧是那场无穷无尽的石雨,只是这一次,她躲闪的身影,似乎比白日要灵动些许。
第二日清晨,凡儿刚咽下最后一口粗饼,院门外忽传来脚步声,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人踏着晨露走了进来。来人身形修长挺拔,一袭青衫随风轻扬,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他手中握着一柄带鞘长剑,剑鞘上隐约可见细密的云纹。
当他在院中站定时,凡儿注意到他右侧眉峰处有一点殷红似血的朱砂痣,衬得他整张面容清俊中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凛冽之气,青年目光扫过院落,右手不着痕迹地按上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