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儿被带入一处高墙环绕的森严院落,厚重的石墙将外界的天光与喧嚣彻底隔绝。清晨,一只粗陶碗递到她手中,碗中竟是浮着一层油花的肉汤,她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紧紧捧住碗壁,那真实的暖意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她垂下眼,小口却迅速地喝完了自己那碗,连碗底都仔细舔净,然后状似无意地扫视四周,观察着其他孩子碗里的分量。
一个模样伶俐的小姑娘凑了过来,带着几分熟稔的活络劲儿:“新来的?我叫小六,这儿其实挺好,听话就有肉汤喝,要是表现好,顿顿都能见着荤腥呢!”她咧开嘴,笑容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一颗小虎牙俏皮地探出头,显得天真又无害。
凡儿只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碗底,没有任何回应,心底冷冷划过一句:没有必要。天山之上,子渝她们最初也是这般带着笑靠近,何况此地有肉汤喝已是不易,能安稳多久却说不准。
小六见她这般冷淡,悻悻地撅了噘嘴,很快,一个身形精干、面色严肃的男子大步走入堂内,周身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小六赶忙拉扯凡儿的衣袖,低声道:“快站起来,是【木三】师傅,千万要听话,不然他会罚我们没饭吃。”凡儿依言起身,沉默地站在人群中。
【木三】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在场所有孩子,随即让他们分组对练,训稚堂的这些孩子虽大多比凡儿年幼,但在此习武时日已久,根基扎实,招式有板有眼,凡儿全无章法,仅凭着一股不肯服输的狠劲和求生的本能躲闪、还击,很快便落入下风,身上挨了不少拳脚,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咬紧牙关,眼中寒光更盛,她不想挨打,唯有变得更强。
于是,但凡得空,她便独自一人在角落反复练习,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日子在汗水和隐忍中飞快流逝。半月后,【木三】一脸郁气地寻到影刃司使【饲影】面前。
“【饲影】大人,那个新来的十五,她就是个祸害!”【木三】语气烦躁,“根本融不进群体,对练之时,下手阴狠毒辣,专攻对手的要害穴位、关节,谁跟她对练,保准被打得数日无法起身。鞭子抽过,禁闭关过,她倒好,闷不吭声全受了,回头照样下死手,这哪是练武,分明是搏命!”
【饲影】静立窗前,【土七】正在一旁复命,呈上任务令牌,闻言躬身退下。【饲影】接过令牌,指尖摩挲着其上繁复的花纹——这正是象征其影刃司的标记。
刺阁一直由三位长□□治:天枢【厉长老】统筹全局,主管战略与外部势力交涉,天璇【韩长老】主管武学刺杀,天玑【薛长老】监控情报财政。其下三司一卫各司其职,他统领的影刃司专事刺杀,【百目】掌管的蛛网司负责情报渗透,【算鬼】经营的冥账司提供资源后勤,而独立于三司之外的铁狱卫,则由【执戒】统领,负责内部执法与守卫。凡儿此前被关押在地牢,见到的便是厉长老和执戒。
听完【木三】抱怨,【饲影】转过身,神色平静无波:“野马难驯,却最能驰骋,性子烈些,未必是坏事。”他安抚了【木三】几句,待其退下后,便径直前往韩长老处理事的静室。
静室内幽香袅袅,韩长老端坐于榧木棋枰前,指尖拈着一枚墨玉棋子,悬而不落,枰上星罗棋布,黑白之势纠缠难解。
帘栊微动,【饲影】信步而入,掀袍在对面坐下。“每次见长老,总有好局可看。”他唇角噙着惯有的散漫笑意,随手从棋罐中取出一枚白玉子,在指间灵巧把玩,“只是这盘棋,似乎僵持得久了些。”
“僵局未必是坏事,总能试出真章。”韩长老依旧凝视着错综的棋路,声音平稳无波,“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且说说看。”
【饲影】指尖的白玉子轻轻敲击棋罐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笑道:“长老布局深远,晚辈岂敢妄加揣测。只是不知,可需添些变数?”
韩长老将墨玉棋子轻叩在边星之位,落子声在静室内格外清晰。他未抬眼,只淡淡道:“变数早存局中,何须外求,这半月来,那丫头可还安分?”
【饲影】收敛了几分玩笑之色,将白玉子放回罐中:“安分得很,把这儿当作习武馆了,不过是块顽铁,未经锤炼,棱角尖利,既伤人也伤己,若长久留在寻常炉中,只怕要坏了其他还堪造就的胚子。”
韩长老沉默片刻,指尖在棋枰边缘轻轻划过:“宁折不弯,方显铁骨。”
【饲影】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静置半月,终究可惜,不若投石问路,也好物尽其用。“
“哦?”韩长老端起手边的茶盏,吹开浮叶,慢饮一口,“你打算开笼放雀?”
“明着放出去太过刻意,她不会上当,但留在影刃司也确实不妥。”【饲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铁,耐烧,寻常法子打不弯,若是用对了法子,或许能炼成一柄见血封喉的短匕。”
【饲影】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不如找个能耐得住烫,也镇得住场子的'老师傅'。比如......后山那个终日与酒为伴的。”
韩长老轻置茶盏:“【酒鬼】?他那性子……你是嫌刺阁太过安宁了?“
【饲影】嘿嘿一笑:“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若两刃相伤,不过折去两块废铁,但若相得益彰......“他话语未尽,意味深长,“岂非意外之喜?”
韩长老目光重新落回棋局,手指在方才落下的墨玉棋子上轻轻一点,那棋子看似落在边角,实则隐隐牵制着中腹一片黑棋的生机。“既然你已有决断,那便试试。”他语气平稳如初,“不过要盯紧些。这'火'若是烧过了界,你亲自去扑灭。”
“长老放心。“【饲影】起身拱手一礼,脸上重现那副散漫笑容,“这盘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说罢转身离去。
帘栊轻晃,室内只余韩长老一人独对棋局,那颗落在边角的墨玉棋子,在光影交错间,泛着冷冽的锋芒。
次日,天光未亮,凡儿便已醒来,她轻轻拨开身旁同伴横过来的手臂,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院落空旷,晨风带着凉意,她寻了处面对东方,无人打扰的角落,盘膝坐下,运转起冰系功法。此时,太阳正从远山边缘缓缓探出头,淡金色的光芒洒在她身上,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凝神静气,果然感受到周身空气中流淌着稀薄的能量。虽然运转起来有几分艰涩迟滞,但终究是能引入体内,缓缓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凡儿不厌其烦地引导着那丝微薄的灵力在体内循环。同时,她集中意念,在心中默默呼唤着小兽,然而距离太过遥远,未能得到任何回应,唯一能确定的,是通过那缕微弱的契约感应,小兽依然存在。
她并不气馁,只是平静地收功起身,开始每日雷打不动的晨练,动作依旧是最基础的拳脚与闪避,招式间已褪去生涩,多了几分利落与果决。
“手腕再沉三分,腰腹发力。”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是小六,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练功。
凡儿动作未停,但依言调整了发力方式,一股更沉稳的劲力自然贯通,效果立竿见影,她收势站定,看向小六,那双沉静的黑眸里依旧看不出波澜,只是认真地道了声:“多谢。”
小六闻言一下子愣住了——这么多天来,她从未听凡儿对任何人开口说过话。随即她脸上绽开一个明亮笑容,虎牙也露了出来:“不客气呀!我就说嘛,你肯定能练得更好。要不以后我们一起……”她还欲再说,凡儿却已转过身,继续练习,显然没有深入交谈的意思,小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自去活动筋骨了。
初升的日光渐渐变得清晰明亮,凡儿周身已蒙上一层细汗,当远处传来其他孩子起身的嘈杂声时,她正好完成最后一组动作,气息平稳地收势站定,随众人走向饭堂,照例迅速而安静地喝完了自己那份肉汤,刚放下碗,一个身影便停在了她面前。
“十五,跟我来。”【木三】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凡儿沉默地起身跟上,垂着眼眸,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晰:和训稚堂这些人产生任何交集,果然是没有必要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数重愈发寂静的院落,最终停在一处院门歪斜的破落小院前,【木三】面无波澜,直接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率先迈了进去。
院内杂草丛生,一个发丝微乱,下颌带着青胡茬的男子,正斜倚在一张破旧的竹椅上,他衣衫略显潦倒,眉宇间却残留着几分不难窥见的旧日风采,怀里搂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朱红酒葫芦,对来人置若罔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木三】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人带来了,她是土十五,以后交给你了。”
【酒鬼】眼皮都未抬一下,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含糊的嗤笑:“呵……滚蛋,什么破烂玩意儿都往老子这儿送。”
【木三】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心里暗骂一句,也懒得再多言,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朝院门走去。
凡儿抬起头,那双眸子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木三】的后背上。
【木三】脚步骤然一顿,身为杀手的本能让他脊背发凉,霍然回首!
因为“刺阁”众人都是用的代号,为了方便大家阅读,表示人物的我就用【】标记啦~希望大家阅读愉快/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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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酒庐投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