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雪线之下,荒莽山势渐缓,一座边陲小镇匍匐在群山的阴影里,镇口伫立着一棵老槐树,树皮粗糙如龙鳞,枝丫上挂着半块褪色的酒幡,在风中摇晃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凡儿无心流连街景,她步履匆匆,径直寻到镇外一处隐蔽山洞。
洞内阴冷潮湿,石壁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偶尔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回响。这里虽然简陋,却是一处难得的僻静之所,凡儿迫不及待地想要开炉炼制回元丹,那双总是沉静的黑眸里,难得掠过一丝急切的光芒。
然而当她意念动处,戒面却毫无反应,她又反复尝试了几次,那枚陪伴她多日的暗铜色指环仿佛失去了一切灵性,变成了一块普通的凡铁,沉寂无声。凡儿不禁错愕,集中精神在心中急唤:“灵枢!”回应她的,只有山洞里空洞的回音。
她当即盘膝坐下,闭目沉气,试图引动体内残存的冰系灵力。下一刻,她猛地睁大眼睛,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空茫——周天经脉空荡死寂,曾经如臂指使、清晰可感的冰寒灵气杳无踪迹。这片天地间的能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彻底抽空,干净得令人心悸。
凡儿叹了口气,此刻当真是身无长物,她甚至后悔扔了那柄“青芽”短剑,至少,还算趁手。
她小心翼翼地将储物戒藏在小兽身上,看着它灵巧地窜入洞外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收拾心情,她寻了处破庙作为暂时的庇身之所。
庙宇荒废已久,四壁漏风,断臂的神像面目模糊,供桌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角落里散落着枯草和杂物。凡儿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既然此地无法修炼,她决定前往箕尾山——那是除了天山之外,她唯一知道的尚能修炼的地方。
正当她思忖间,破庙门口的光线忽然一暗,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身着锦缎衣裳,料子华贵却沾满尘土与暗色污渍,肩头隐隐透出血色,他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少年警惕地扫视庙内,见只有凡儿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和三个面色蜡黄、蜷缩在角落的老人,似是松了口气,踉跄到对面墙角坐下,他从随身包裹里摸出一个冷硬的馒头和一块风干肉条,狼吞虎咽起来。
浓郁的肉香瞬间刺激着凡儿的嗅觉,她冰冷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袖中那块棱角尖锐的石块。
少年吃完东西,体力稍复,警惕心也随之升起,他谨慎地挪到更深的阴影角落,背对着众人,传来细微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黄昏时分,破庙里渐渐嘈杂起来,几个乞丐和流浪汉带着外面的消息回来,兴奋地争论着今日的见闻。
“嘿,今儿个悦来酒楼可是摆了阔宴。不知哪来的女菩萨,宴请贵客,扔出来的吃食,好多整鸡整鱼都没动过,老子今天可是吃了个饱。”
“放屁!明明是个姓楚的富家女,相貌丑陋,来这儿求神拜佛想变美嫁人。”
几人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能说服对方,凡儿只觉得聒噪,思考明天如何果腹。
庙内人多口杂,但那受伤的少年依旧显眼,他的衣着华贵,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矜贵气息,都像是暗夜里的萤火般引人注目。凡儿冰冷的目光扫过庙内,发现不止她一人注意到了这头“肥羊“,角落里,至少还有三道闪烁的视线,同样落在那少年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
第二日下午,破庙里人少了许多,只剩下两个蜷缩在草堆里无力动弹的老者和一个昏睡的孩童。那少年似乎因伤势加重,靠在墙边昏睡,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呼吸也变得微弱。
凡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意识到不能再等了,她沉默地起身,走出破庙,在庙外仔细地挑选了一块更称手、棱角更尖锐的石块,小心翼翼地藏在袖中。接着,她又摘了一大把“昏寐草“——根据《本草经》记载,此草点燃后会产生令人昏睡的烟雾,虽然味道微呛,但效果显著。
回到破庙里,少年还在昏睡,其中一个老者抬眼看了凡儿一眼,触到她冰冷的目光,立刻畏惧地缩了回去,凡儿点燃昏寐草,青烟迅速升起,弥漫在破庙中。几个老人深深皱眉,但看了看凡儿狠辣的眼神和比自己结实多的胳膊,终究还是没敢开口说什么。
凡儿环视一圈破庙,然后坐在了破庙门口,像一尊石像般静静观察着。烟雾缭绕中,少年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深沉,显然已经陷入深度昏睡。
时机成熟!凡儿如同鬼魅般无声靠近,站在少年身前,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高举石块,对准他的太阳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头骨碎裂的细微脆声,少年身体猛地一颤,随即软倒,鲜血与脑浆从他额角汩汩涌出,迅速在脏污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色的血迹。
凡儿丢开沾血的石块,蹲下身,冷静地在少年身上摸索,指尖触到一枚冰冷的戒指、一些干粮、一个刻着“刺“字的玄铁令牌和一枚材质温润的私章,她迅速将东西揣入怀中,又利落地剥下他那件质料上乘的外衫。
她离开破庙,将储物戒交给一直隐匿在外的小兽叼走远遁,碎银子、令牌和私章,则被她分别埋藏在破庙不远处截然不同的方位。
那件染血的外衫,她找到一家偏僻的当铺,掌柜拿起衣服仔细翻看,眼神锐利地扫过凡儿,压低了声音:“这衣裳......来路不正吧?最多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刻意压价,凡儿面无表情地点头,接过铜钱沉默离开。
处理完一切,她不敢再回破庙,只在镇子边缘寻了条堆满杂物的肮脏小巷容身,她啃着干硬的肉干,看到街上一名华服少女骑在马上,两侧伴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少女正是楚宁,只是凡儿已经不记得了。楚宁与身侧同伴谈笑间,随手掷出银钱,便将跪在路边瑟瑟发抖的小乞丐买作丫鬟。
凡儿将身影缩回阴影深处,这个小镇无人知晓箕尾山在何方,看来只能随意择一个方向走了,正思忖间,后脑猛地遭到重击,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再醒来时,已是身处阴冷地牢。
寒意刺骨,空气中混杂着霉味和血腥气,她被粗糙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扔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前站着三个人,气息阴冷迫人。旁边一名肌肉虬结的壮汉,手中掂量着一根浸过油的皮鞭,鞭梢暗红,显然是经常见血。
打扮最普通的那人上前一步,对着居中那位面容清瘦、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拱手:“厉长老,我们的人赶到时,十五已死,正是此女动的手。”
厉长老缓步上前,蹲下身,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目光却冰冷如毒蛇:“东西在哪?”
凡儿摇头,声音嘶哑:“不知道,什么东西?”
厉长老叹了口气,语气惋惜:“不老实啊,不知道你的骨头,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硬?”他微微侧头。
旁边的铁狱卫首领——执戒,一个面容冷硬如铁的男人,略一颔首。
壮汉手臂一挥,皮鞭撕裂空气,带着骇人的尖啸,狠狠抽在凡儿单薄的背上。
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凡儿身体猛地绷紧,牙关紧咬,才将一声痛哼压回喉咙里。几鞭落下,旧衣破裂,血痕斑驳。
厉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丝毫温度:“东西,在哪儿?”
凡儿喘着粗气,额上沁出冷汗:“他,他身上只有些碎银子,和一个铁牌子,牌子我看不懂,扔……扔河里了,碎银子花了,还有,还有俩馒头,都被我吃了……”
厉长老冷嗤一声:“还是不老实。”三人似乎失了耐心,低声交谈着离去。
鞭打继续,凡儿蜷缩着,承受着雨点般的抽击,她忽地抬头,看向那行刑的壮汉,声音破碎地求饶:“别,别打了,他的钱比我刚才说的多,我还藏了些,都给你……”
壮汉停下鞭子,冷笑:“你进来之前就搜过身了,哪还有钱?”
“埋在……破庙往东……五百步……歪脖子树下……你去挖……”凡儿急急道,眼中挤出恐惧与讨好。
壮汉瞥了她一眼,转身出去,向厉长老他们禀报此事。
不多时,派出去的人赶了回来,手中多了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少许碎银。他说:“扩大范围翻过,就这点玩意儿,周围也没有什么特殊标记。”
壮汉转身回到地牢,鞭子再次举起。
凡儿尖声道:“你收了钱怎么还打?”
“钱可不够。”壮汉语气漠然,鞭子再次落下。
凡儿又挨了几鞭,嘶声道:“放了我,我能挣钱,挣的钱都给你,我真的,没拿别的东西,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
她声音渐弱,最终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壮汉扔下鞭子,走出牢房复命:“厉长老,首领,那丫头骨头不算硬,看样子,真不知道。”
执戒沉吟:“十五虽在我处受了伤,但能被她砸死,这丫头够狠,也有点运气。莫非,十五死前,已将东西脱手?”
厉长老眯着眼,思索片刻:“事关偃武楼,我们不得不谨慎,罢了,先把她扔进‘训稚堂’。既然是她结果了十五,那以后,她的代号便是‘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