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号,沈逾白合上文件时,会议室的落地窗外正滚过一道惊雷。雨珠密集地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急促叩门,将CBD的霓虹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特助递来的日程表上,明晚七点用红笔圈着“恒通集团晚宴”,旁边备注着“董事长亲自主持,务必出席”。
“推掉。”沈逾白的指尖划过那行字,钢笔在纸页边缘留下浅淡的压痕。
特助的笔顿在备忘录上:“沈总,恒通的新能源项目我们跟进了八个月,这次晚宴是敲定最终条款的关键节点。”他看着沈逾白起身整理西装的背影,补充道,“王董特意说想介绍他女儿认识……”
“告诉王董,”沈逾白扣紧袖扣,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轻响,“项目条款我会让法务直接对接,至于令千金,我已婚。”他拿起公文包走向门口,“明晚我要早点回家。”
电梯下降的三十秒里,沈逾白点开微信。置顶对话框里,温星燃十分钟前发了张照片:书店吧台摆着两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旁边压着张便签,上面画着只举着雨伞的猫,配文“雨太大,给你留了姜汤”。
车刚驶出车库,雨刷就疯狂地左右摆动。沈逾白打开车载电话,屏幕上弹出温星燃的号码。
“沈总,”电话那头的声音混着雨声和咖啡机的轰鸣,“刚看天气预报说你那边暴雨红色预警,要不今晚住公司附近酒店?我把你的睡衣和牙刷收进储藏室第三个箱子了……”
“在开车。”沈逾白打断他,方向盘在湿滑的路面上平稳转动,“一小时后到书店。”
“疯了吗?”温星燃的声音陡然拔高,“新闻说高速都封了!”
“走环城路。”沈逾白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车灯,“你说过今晚要试新烤的红糖发糕。”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温星燃带着笑意的声音:“放烤箱里温着了,回来就能吃。对了,我把你上次落在这儿的羊绒毯铺在沙发上了,冷的话……”
“专心看店。”沈逾白挂了电话,打转向灯驶入环城路。雨幕中,路灯的光晕像浸泡在水里的橘子,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钥匙断在锁孔里,两人裹着同条毛毯在书店沙发上听了整夜雨声。
车过跨江大桥时,导航提示前方交通事故。沈逾白降下车窗,潮湿的风裹着江水的气息涌进来。他拿出手机给特助发消息:“让技术部把恒通项目的风险评估报告发我邮箱。”然后点开和温星燃的对话框,输入“可能晚点到”。
回复来得很快,是段十秒的语音。点开后,先是玻璃杯碰撞的脆响,接着是温星燃带着笑意的声音:“知道啦,发糕我帮你多吃两块。对了,王奶奶送了把新做的竹编伞,说比你那黑伞好看,挂在门后了。”
沈逾白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些。他想起王奶奶总说“小燃啊,你家先生看着像块冰,其实比谁都热乎”,那时温星燃正蹲在花田里给向日葵浇水,闻言回头冲他笑,水珠顺着发梢滴进领口。
等他把车停在书店巷口时,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巷子里的积水漫过脚踝,沈逾白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踩着水往“逾星书斋”的灯影里走。刚到门口,就看见温星燃举着那把竹编伞站在屋檐下,米白色的棉麻衬衫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面粉。
“沈总可算来了。”温星燃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竹骨相撞发出轻响,“发糕再温就糊了。”
沈逾白接过伞柄,指尖触到温星燃残留的温度。他看着对方鼻尖沾着的面粉,忽然想起黑色账本里某页写着“温星燃做红糖发糕时,总把自己弄得像只花脸猫”,旁边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
书店里飘着姜茶的暖香。沈逾白坐在吧台前,看着温星燃从烤箱里端出发糕。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瓷盘边缘还沾着点焦糖色的痕迹。
“尝尝?”温星燃递来双竹筷,自己先拿起块咬了一口,嘴角立刻鼓起圆圆的弧度,“王奶奶说要放三倍红糖才够甜,我偷偷减了一半。”
沈逾白咬下一口,温热的发糕在舌尖化开,甜香混着姜汁的微辣淌进喉咙。他看着温星燃因为烫嘴而不停呼气的样子,忽然说:“明晚的晚宴推了。”
“嗯?”温星燃含着发糕抬头,脸颊鼓鼓的像只松鼠,“恒通那个?不是说很重要吗?”
“项目条款没问题。”沈逾白抽了张纸巾替他擦嘴角,“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吧台后的日历上,红笔圈着明天的日期,“明天是你生日。”
温星燃愣住了,嘴里的发糕差点掉下来。他拍了拍额头:“我都忘了!”然后忽然笑起来,“其实不用特意陪我的,我明天打算跟小雅去孤儿院做蛋糕……”
“已经让助理订了材料。”沈逾白打断他,“明晚在书店办个小派对,王奶奶和小张他们都说要来。”他看着温星燃瞬间亮起来的眼睛,补充道,“顺便庆祝你去年拍的公益短片获奖。”
那部名为《角落的光》的短片,记录了城市边缘者的日常生活。温星燃在里面客串了个开书店的老板,有场戏是他把最后一把伞塞给躲雨的拾荒老人,自己淋着雨跑回店里。当时沈逾白去探班,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第二天就让公益基金会捐了两百把伞放在城市各个角落。
“对了,”温星燃忽然想起什么,从吧台底下拖出个纸箱,“前几天整理储藏室,翻出这个。”箱子里是台老式录像机,旁边堆着几盘磁带,标签上写着“荷兰蜜月”“书店开业”。
沈逾白看着那台银色的机器,忽然想起温星燃当年为了拍这些素材,特意托人从国外淘来的二手货。那时他们刚从荷兰回来,温星燃抱着录像机在向日葵花田里跑,说“要把所有开心的瞬间都录下来”。
“还能用吗?”沈逾白抽出一盘磁带,标签上画着两只牵手的小人。
“试试就知道了。”温星燃笑着把录像机搬到桌子上,插电时指尖被插头电了下,夸张地跳起来。沈逾白伸手扶住他的腰,掌心触到衬衫下温热的皮肤,忽然想起昨晚视频时,温星燃说“最近在练新的蛋糕裱花,等你回来给你露一手”。
磁带转动的沙沙声里,屏幕上出现荷兰运河边的画面。温星燃穿着白色衬衫站在船头,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他回头冲镜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接着画面晃了晃,变成沈逾白的侧脸,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红本,阳光落在睫毛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着。
“你看你那时候多严肃。”温星燃靠在他肩上笑,“跟拍证件照似的。”
沈逾白没说话,只是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书店开业那天,刘老板正往门框上挂红绸带,温星燃抢过剪刀要自己来,结果差点剪到手指。沈逾白站在旁边,眉头皱得很紧,手里却早就备好了创可贴。
雨停的时候,磁带刚好播放到去年冬天。画面里,两人在许愿墙前挂新的麻布旗,沈逾白踩着梯子,温星燃在下面扶着,忽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裤脚,等他低头时,把片雪花塞进他领口里。
“原来你早就图谋不轨。”沈逾白捏了捏温星燃的脸颊,指尖沾到的面粉蹭在对方皮肤上,像颗小小的星子。
“彼此彼此。”温星燃笑着躲开。
沈逾白低笑出声。
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小雅发来消息,说孤儿院的孩子们已经画好了生日贺卡。温星燃趴在吧台上回复,发梢垂在手机屏幕上,沈逾白伸手替他别到耳后,指尖划过温热的耳廓。
“对了,”温星燃忽然抬头,“恒通的项目真的没问题吗?我听小张说他们董事长很难缠。”
“放心。”沈逾白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风险评估报告我看过了,法务团队明天会跟进。”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
“而且什么?”温星燃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脸颊。
“比起签合同,”沈逾白合上电脑,目光落在对方沾着面粉的鼻尖上,“我更想早点回家陪你吃发糕。”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吧台上的发糕碎屑上,像撒了把碎银。温星燃看着沈逾白认真的眼睛,忽然想起那年在荷兰市政厅,法官问“是否愿意无论顺境逆境都彼此守护”时,这人握着他的手微微发颤,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伸手关掉录像机,磁带退出来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然后踮起脚尖,在沈逾白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带着点红糖的甜香。
“沈逾白,”他笑着说,“你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沈逾白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竹编伞还靠在吧台边,伞骨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半个圆满的月亮。他看着温星燃眼里跳动的灯火,忽然明白有些解释从来都不必复杂——就像他推掉晚宴时,特助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像他踩着积水往书店走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快点见到那个人。
凌晨两点,沈逾白被窸窸窣窣的响动弄醒。他睁开眼,看到温星燃正蹲在吧台前,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给多肉浇水。月光落在对方认真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怎么不睡?”沈逾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温星燃回头冲他笑,手机光映得瞳孔发亮:“新到的玉露好像快开花了,王奶奶说多肉开花要守着,不然会错过。”他放下喷壶,走到沙发边蹲下,“你看,是不是很像星星?”
沈逾白坐起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陶盆里的玉露顶着个小小的花苞,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他忽然想起黑色账本里写着“温星燃总说植物有灵性,其实是他自己太心软”,旁边贴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
“明早应该就开了。”沈逾白把温星燃拉进毛毯里,对方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凉意,“睡吧。”
温星燃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找到热源的猫:“沈逾白,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像这株玉露?”
“嗯?”
“看着冷冷清清的,其实根早就缠在一起了。”温星燃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融进彼此的呼吸里。
沈逾白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风穿过巷口的樱花树,送来淡淡的甜香。他看着吧台上那把竹编伞,忽然觉得所谓归宿,不过是有人在雨夜为你留着一盏灯,在发糕凉之前,把每块都温得恰到好处。
第二天早上,沈逾白是被孩子们的笑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看到温星燃正站在许愿墙前,给孩子们递刚出炉的纸杯蛋糕。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蓬松的发顶上,像撒了层金粉。
“沈叔叔醒啦!”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画满向日葵的贺卡跑过来,“燃哥说这是你画的!”
沈逾白接过贺卡,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两个小人,忽然想起昨晚温星燃趴在吧台上涂涂画画的样子。他抬头看向吧台,温星燃正冲他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
王奶奶提着刚蒸的糖糕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笑眯了眼:“我说什么来着,这书店啊,有你们俩在,就永远亮堂。”
沈逾白看着温星燃转身去给王奶奶倒姜茶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解释从来都不必说出口——就像他推掉所有应酬时,特助了然的眼神;就像他把黑色账本锁进玻璃柜时,温星燃笑着说“其实我早就知道”。
因为爱从来都不是需要论证的项目,而是风雨归程里,那盏永远为你亮着的灯,和那句带着面粉香的“我等你回家”。
午后的阳光穿过桂花树,在“逾星书斋”的门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逾白坐在吧台后处理文件,温星燃趴在旁边给新到的书签画小插画。偶尔有熟客进来,看到他们凑在一起说话的样子,都会笑着说“又在秀恩爱啊”。
温星燃闻言抬头冲人笑,笔尖却在沈逾白的合同背面画了个举着发糕的小人。沈逾白翻过页继续签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巷口的竹编伞还挂在门后,伞骨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像个未完待续的逗号。他们的故事,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烟火里,慢慢铺陈开来,没有惊天动地的转折,只有细水长流的温柔——你回来时,灯永远亮着;我等你时,心永远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