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白的体检报告是在周三下午送到书店的。
温星燃正蹲在吧台后整理读者捐赠的旧书,牛皮纸信封从门缝里塞进来时,他以为又是出版社寄来的样刊,随手扔在了《本草纲目》旁边。直到傍晚沈逾白来接他回家,指尖在信封上顿了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上周的体检。
“结果出来了?”温星燃咬着刚烤好的杏仁酥,碎屑掉在米白色毛衣上,像撒了把白芝麻。沈逾白抽了张纸巾替他擦掉,动作自然得像在拂去书页上的灰尘。
“嗯。”沈逾白的声音听不出异常,却把信封塞进了西装内袋,指尖按了按袋口,像是在藏什么秘密。
温星燃挑眉——这人从来把重要文件放在公文包外侧,连年度财报都随手扔在书房,唯独这份体检报告,藏得格外小心。
夜里关店时,沈逾白去后院锁门,温星燃趁机从他外套口袋摸出了信封。
拆开时手指有点抖,像当年第一次站在T台幕布后,明知没什么大不了,心跳却控制不住地加速。报告上的字密密麻麻,他跳过那些晦涩的术语,直接找结论——“低血糖,建议规律饮食,减少咖啡因摄入”。
“就这?”温星燃捏着报告笑出声,原来那个在谈判桌上能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的铁人,也会被“低血糖”绊住脚。
他想起沈逾白总说“咖啡比饭重要”,开会时随手抓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忙起来连午饭都省了,现在看来,都是要算账的。
沈逾白推门进来时,正撞见温星燃把报告折成小方块,塞进《逾星书斋》的纪念册里。“偷看?”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却没真的生气,只是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什么大事。”
“还不是大事?”温星燃拍开他的手,转身从储藏室翻出个玻璃糖罐,“从今天起,这东西得常驻吧台。”他记得沈逾白不爱吃太甜的,特意挑了低糖的手工牛轧糖,糖纸印着向日葵图案,是他前几天在文创市集淘的。
沈逾白看着糖罐上“逾星书斋”的烫金小字,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温星燃拍公益广告时在山区冻得发烧,回来后非说“姜糖膏能治百病”,逼着他一起喝,结果两人都嫌辣,偷偷倒进了花盆。现在那盆向日葵长得比人高,花盘大得像小太阳。
“我不爱吃这个。”沈逾白试图抵抗,却被温星燃塞进嘴里一块。奶香混着花生的脆,甜度刚好卡在“不腻”的临界点,他忽然发现,原来温星燃连糖的甜度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书店开门,老顾客们发现吧台多了个显眼的糖罐。穿校服的小姑娘指着向日葵糖纸笑:“燃哥,这糖跟你家后院的花一样!”刚退休的张老师戴起老花镜:“哟,沈总也开始吃糖了?上次见他喝咖啡都不加糖呢。”
温星燃正笑着解释,沈逾白的特助小陈抱着文件进来,看到糖罐时眼睛都直了:“沈总,您不是说‘吃甜食影响判断’吗?”话音刚落就被沈逾白瞪了一眼,吓得赶紧改口,“不过这糖挺好看的,温先生眼光真好。”
那天下午沈逾白有个视频会议,温星燃端着咖啡过去时,发现他正对着屏幕皱眉。对方大概在争执什么,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那是他低血糖犯了的征兆。
温星燃没说话,悄悄把一颗牛轧糖放在键盘旁,糖纸的向日葵对着他的手。
会议暂停的间隙,沈逾白果然拿起糖剥开。
镜头里的合作伙伴忽然笑了:“沈总什么时候改吃甜食了?上次见你连生日蛋糕都只尝一口。”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温星燃靠在门框上,冲他比了个“好好开会”的口型,嘴角还沾着点面粉。
等他挂了会议,温星燃已经把红糖糕蒸好了。糯米的甜香漫开来,他把盘子推过去:“知道你不喜欢太甜,放了桂圆,有点嚼劲。”沈逾白拿起筷子的瞬间,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的“爱你的人,连你不爱吃什么都记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逾白的西装口袋里开始常备糖纸。有时是温星燃塞的牛轧糖和薄荷糖,有时是读者送的水果硬糖,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开会时摸糖的动作越来越自然。有次去基金会谈捐赠,他掏出糖递给留守儿童,小姑娘怯生生地说:“叔叔,你的糖纸上有小太阳。”
体检报告后的第一个周末,沈逾白难得没去公司。温星燃在厨房烤饼干,他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忽然说:“下周把体检日标在日历上吧。”温星燃回头时,发现他正盯着墙上的挂历,指尖点在“每月第三个周五”那行。
“怎么突然积极了?”温星燃把烤糊的饼干塞进他嘴里,被他皱眉吐出来。
“某人总说我不珍惜身体。”沈逾白捏了捏他的脸颊,那里还沾着点黄油,“总得让他放心。”
挂历很快被填满了。温星燃用红笔圈出每个体检日,旁边写着“早餐加红糖糕”“少喝咖啡”“下午三点吃坚果”,连沈逾白的特助都收到了同步提醒。有次,林助在公司群里发了张沈总吃糖的偷拍照,配文“铁汉柔情,从一颗糖开始”,被沈逾白罚了三天下午茶。
傍晚,沈逾白带着合作方来书店。对方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看到吧台上的糖罐时眼睛一亮:“这糖纸真别致,是温先生设计的?”
“嗯,”温星燃笑着递过一罐,“老教授喜欢?带点回去给孩子吃。”
老教授却摆摆手,指着沈逾白:“我是说,沈总刚才开会时,剥糖纸的动作特别温柔。”她忽然压低声音,“我家先生也低血糖,我给他剥了四十年糖纸,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不是想吃糖,是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家。”
沈逾白的耳尖瞬间红了。温星燃看着他假装翻书的样子,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在谈判桌上替自己解围,第一次在摄影棚外等他收工,第一次在荷兰市政厅握紧他的手——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在意,早就藏在细节里,像糖纸里的甜,剥开才知道有多浓。
那天晚上整理书架,温星燃在《人体解剖学》里发现张折叠的糖纸。向日葵图案被摩挲得发亮,背面有沈逾白的字迹:“10月17日,下午三点,他在烤南瓜派,糖是桂花味的。”
他忽然想起那天自己确实做了南瓜派,沈逾白回来时沾了满脸面粉,像只偷吃东西的猫。原来那些被他随手塞进口袋的糖,都被认真地记了下来,连味道和场景都没落下。
“在看什么?”沈逾白端着热牛奶进来,看到糖纸时顿了顿,“随手夹的,忘了拿出来。”
温星燃没说话,只是把糖纸夹回纪念册,放在体检报告旁边。一页是冰冷的医学术语,一页是温暖的生活碎片,像他们的日子,一半是理性的克制,一半是感性的柔软,拼在一起才完整。
沈逾白的低血糖犯得少了,但书店的糖罐从未空过,甚至多了好几个款式——有读者织的毛线糖袋,有孩子画的卡通糖盒,最受欢迎的还是温星燃设计的向日葵糖纸,有人专门来问能不能单买糖纸做收藏。
“其实不用总备着糖了。”沈逾白某天早上说,顺手把刚热好的牛奶递给温星燃,“我现在吃饭挺规律的。”
“不行。”温星燃把新烤的杏仁酥放进他公文包,“万一呢?万一忙起来又忘了吃饭,万一突然想吃甜的,万一……”
“没有万一。”沈逾白握住他的手,指尖划过他无名指上的银戒,“因为有你在,我不会再让自己低血糖。”
后来第二年体检,沈逾白的报告上终于没有了“低血糖”的字样。温星燃把新报告和旧报告并排放在纪念册里,忽然发现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改变饮食习惯,足够让糖纸堆满抽屉,足够让“担心”变成“习惯”。
当然,这是第二年的事了。这时候,谁也没有预料到沈逾白那被温星燃精心呵护着、似乎已“无恙”的低血糖,像一颗被暂时摁灭的火种,仍潜藏在生活的角落,只待某个特定时刻,便可能骤然复燃,搅乱平静。
老教授再次来书店时,带来她先生写的书法:“一粥一饭,一糖一纸,皆是心意。”
温星燃把它挂在故事墙上,旁边贴满了读者的留言——有人说“看到沈总吃糖,忽然想给爸爸也买罐糖”,有人说“燃哥写在日历上的提醒,让我想起妈妈的便签”,还有个年轻人画了幅画:两个小人坐在书店里,一个在烤饼干,一个在剥糖纸,窗外的向日葵开得正盛。
沈逾白看到这幅画时,正把温星燃新做的牛轧糖放进糖罐。阳光透过玻璃窗,在“逾星书斋”的木牌上投下温暖的影子。
他忽然明白,那些被精心准备的红糖糕,被认真记录的体检日,被妥善收藏的糖纸,从来都不只是为了治疗低血糖——那是一个人在用自己的方式说“我爱你”,笨拙却真诚,细微却坚定。
温星燃从背后抱住他时,闻到了淡淡的奶香味。“在想什么?”他把下巴搁在沈逾白肩上,头发蹭得他脖子发痒。
“在想,”沈逾白转身回抱他,掌心贴着他的后背,“明年体检,我们一起去。”
“好啊。”温星燃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上次买的糖纸快用完了,明天去文创市集再淘点?”
“不用。”沈逾白从口袋里掏出张糖纸,上面是手绘的向日葵,花瓣歪歪扭扭,却比任何设计都好看,“我画了些,你看看能用吗?”
温星燃的眼眶忽然热了。他想起老教授说的“剥四十年糖纸”,忽然觉得,所谓天长地久,或许就是有人愿意陪你记着体检日,愿意为你学画糖纸,愿意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把“担心”酿成“甜蜜”,把“习惯”过成“浪漫”。
那天晚上,他们在糖罐里放了张纸条:“愿每个低血糖的人,都能遇到给你剥糖纸的人;愿每个认真生活的人,都能被生活温柔以待。”
后来有个读者在留言本上写道:“看到沈总给燃哥剥糖纸的样子,忽然懂了爱情不是惊天动地,是有人记得你胃不好,记得你不爱吃香菜,记得你低血糖时要吃带点嚼劲的糖——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甜,才最让人上瘾。”
温星燃看到这条留言时,沈逾白正在吧台后煮咖啡,这次加了点牛奶,不再是纯粹的黑咖啡。
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手腕上的向日葵袖扣闪着光,像在说:最好的爱情,是我愿意为你改变一点,你愿意为我记住一点,然后在岁月里,把这点滴的心意,熬成最甜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