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时候,《岁月的旋律》正式开机,温星燃按原定工作计划进组。沈逾白空的时候向往常一样去探班。
《岁月的旋律》是个大剧组,剧组的探班日总像场小型聚会。
民国戏台搭在城郊影视基地,道具组刚把最后一盏煤油灯挂好,演员休息室的走廊就热闹起来——女主角的丈夫提着保温桶走来,男二号的妻子抱着半岁的孩子,连客串的老戏骨都被女儿挽着胳膊,笑说“来看看你王叔的戏台搭得像不像样”。
沈逾白到的时候,正撞见这阵仗。他手里拎着个藤编食盒,西装袖口一丝不苟,在一群穿着休闲装的家属里显得格外正式。“沈总?”女主角的丈夫先认出他,这位圈内知名的编剧愣了愣,随即笑着伸手,“久仰,常听温星燃提起你。”
“客气。”沈逾白回握,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走廊尽头——温星燃穿着长衫从化妆间跑出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在看到他时眼睛发亮,像只被惊动的雀鸟。
“你怎么来了?”温星燃拽着他往休息室走,路过男二号身边时,不忘冲那抱孩子的妻子挥挥手,“嫂子,这是我家那位,沈逾白。”
沈逾白被他按在折叠椅上坐下,看着温星燃打开食盒——里面是冰镇的酸梅汤和刚出炉的绿豆糕,都是剧组盒饭里少见的清爽口味。“刚从公司过来。”他递过一碗酸梅汤,指尖碰了碰温星燃戴着银镯子的手腕,“特助说今天是探班日。”
休息室很快坐满了人。老戏骨的女儿抱着平板电脑,正给大家看她拍的剧组花絮;男二号的妻子在给孩子换尿布,嘴里念叨着“你王叔叔拍戏时总偷喂孩子糖”;编剧丈夫则和沈逾白聊起了投资,“听说沈总投了家影视公司?我们最近有个剧本……”
“他可不掺和我的工作。”温星燃叼着绿豆糕插嘴,含糊不清地说,“上次有个制片人想托他递资源,被他一句话怼回去了。”
沈逾白没否认,只是把他嘴角的糕屑擦掉:“专业的事该交给专业的人。”他看向编剧,“不过你们的剧本我看过,题材很有意思,具体可以让助理联系。”
这话听得周围人都笑起来。老戏骨的女儿晃着平板:“燃哥,你家这位说话跟谈判似的。”屏幕上正好播放着温星燃昨天的戏份——他穿着长衫在戏台上弹三弦,镜头扫过台下空座时,眼里的落寞看得人心头发紧。
“他就这样。”温星燃凑过去看视频,忽然戳了戳沈逾白的胳膊,“你看我这眼神,是不是比上次试镜时好多了?”
“嗯。”沈逾白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比昨天拍淋雨戏时精神。”
男二号的妻子正抱着孩子逗弄,闻言笑出声:“看来沈总是天天看回放啊?我们家那位,连我演的角色叫什么都记不住。”
沈逾白没接话,只是打开手机相册,翻出几张照片——都是他远程监工拍的:温星燃在片场啃剧本的侧脸、三弦琴的断弦、还有道具组做的假乐谱,每张下面都标着日期。
“怕他忘事。”他说得平淡,却把手机往温星燃那边递了递,“昨天的断弦,我让道
具组换了新的。”
温星燃的耳尖红了。他昨天拍弹断弦的戏时,随口说了句“这弦质量太差”,没想到沈逾白记在了心上。
中午的盒饭送来时,家属们的“战场”转移到了临时搭的遮阳棚下。编剧丈夫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红烧排骨,他往温星燃碗里夹了两块:“尝尝你嫂子的手艺,比剧组的强。”
沈逾白的食盒里是清淡的虾仁粥和凉拌黄瓜。他把粥推到温星燃面前:“你咽炎没好,别吃辣。”自己则拿起块排骨,慢条斯理地剔着骨,“味道不错。”
“那是,我家老张最会炖排骨。”女主角的声音从隔壁桌传来,“不像某些人,探班就带现成的蛋糕。”
大家笑作一团,男二号的妻子忽然指着远处:“你们看,王老师的女儿在给沈总看手相呢。”
沈逾白正被老戏骨的女儿拉着手腕,小姑娘煞有介事地说:“沈总这手相,一看就是会疼人的,就是纹路太乱,肯定老熬夜。”温星燃凑过去听,笑得直不起腰,“听见没?小学生都知道你该休息了。”
“比某些人强。”沈逾白反手捏了捏温星燃的脸,“昨天是谁拍夜戏到三点,今天还敢吃冰的?”
周围的家属们看得直乐。编剧丈夫碰了碰沈逾白的胳膊:“你们俩这相处模式,跟我们家反过来了——我总被她嫌太严肃,你们倒像是……”
“像是他管着我,其实我管着他。”温星燃抢话,往沈逾白碗里放了块绿豆糕,“他这人嘴硬,上次我感冒,他嘴上说‘活该’,结果半夜起来给我煮姜汤。”
沈逾白没反驳,只是把绿豆糕又推了回去:“少吃甜的。”
下午拍群戏时,家属们都搬着小马扎坐在监视器旁。温星燃站在戏台上唱昆曲,沈逾白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他,连老戏骨都笑着对女儿说:“你看沈总那眼神,比镜头还专注。”
中场休息时,温星燃跑下来喝水,沈逾白递过润喉糖,低声说:“第三句的调子起高了。”
“你还懂昆曲?”温星燃惊讶地挑眉。
“昨晚查了资料。”沈逾白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领结,“等杀青了,带你去听正宗的。”
这一幕正好被男二号的妻子拍下来。她举着手机给大家看:“你看这张,像不像民国小说里的场景?”照片里,穿长衫的温星燃仰头吃糖,西装革履的沈逾白低头看着他,戏台背景的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晃,竟真有几分旧时光的温柔。
探班日的尾声总在夕阳里。家属们陆续告辞,编剧丈夫临走前拍了拍沈逾白的肩膀:“下次温星燃去我们家吃饭,你也一起来,让你嫂子给你炖排骨。”
沈逾白点头应下,看着温星燃被女主角拉着说悄悄话,手里还攥着老戏骨女儿塞的手相图。“在说什么?”他走过去问。
“说你看着严肃,其实比谁都好说话。”温星燃把相图塞进口袋,笑着拽他往停车场走,“嫂子还说,下次探班让你带点你们公司的咖啡,别总喝剧组的速溶。”
沈逾白被他拽着走,晚风掀起长衫的衣角,混着戏台木头的清香。“下次我让特助送几箱过来。”他侧头看温星燃,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幅被拉长的画,“不过,你得答应我,别总在片场偷吃别人给的糖。”
“知道了,沈管家。”温星燃笑着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过他们都说,我眼光好。”
沈逾白的耳尖微微发烫,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远处的戏台渐渐模糊,家属们的笑声还在风里飘。
温星燃的朋友圈像个小型跨界派对。
有模特圈的老搭档,有开独立书店的文青,还有几个是拍电影时认识的导演编剧。
四月的柔风混合着桃花的芳香,悠悠荡荡。
这次组局的是他的老同学,在老城区开了家私房菜馆,特意说“让沈总也来尝尝我的手艺”。
饭局地点藏在巷子里的老房子。沈逾白第一次踏入这种破旧的地方,还真有些不适应。墙根的青苔漫到石阶上,木门上挂着褪色的红灯笼,温星燃熟门熟路地推开虚掩的门,喊了声“老周,我带家属来了”,里面立刻传来锅铲碰撞的脆响。
“来了来了!”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探出头,看到沈逾白时愣了愣,随即笑着擦手,“这位就是沈总吧?常听小燃说你,比财经杂志上看着年轻。”
沈逾白刚要伸手,就被温星燃拽着往堂屋走。“别听他瞎吹。”温星燃把他按在八仙椅上,指着桌上的瓜子花生,“这是周明,我老同学,他做的红烧肉一绝。”
堂屋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开书店的女生抱着猫,正给导演看新到的摄影集;模特圈的搭档穿着破洞牛仔裤,和编剧争论着某部电影的结局。看到沈逾白,大家都愣了愣,随即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沈总好,我是林晚,常去你们书店蹭咖啡。”女生把猫往怀里抱了抱,猫却挣脱着跳上沈逾白的膝盖,尾巴扫过他的西装裤。
沈逾白僵了一下,伸手想把猫挪开,温星燃却按住他的手:“它喜欢你呢。”
说着往他手里塞了颗话梅,“老周的话梅是自己腌的,比外面买的酸。对了,它叫‘墨团’,你看这一身黑,像不像刚从墨汁里捞出来的?”
周明端着冷盘出来时,正撞见这幕。“看来墨团跟沈总投缘。”他把凉拌木耳放在桌上,“这猫平时见了生人就挠,上次导演来都被它抓了道印子。”
导演立刻哀嚎:“可不是嘛,我这伤疤还在呢。”他冲沈逾白举了举杯,“不过沈总放心,小燃带来的人,墨团都给面子。”
沈逾白没接话,只是低头看膝上的猫。墨团正用脑袋蹭他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呼噜声。他忽然想起温星燃总说“猫是奸臣,谁对它好就跟谁走”,现在看来,倒有几分道理。
红烧肉上桌时,香气瞬间盖过了猫味。周明给每人盛了一碗,到沈逾白面前时特意多舀了块:“沈总尝尝,小燃说你爱吃带点肥的。”
沈逾白尝了一口,肉质酥烂,甜咸刚好,确实比家里阿姨做的多了点烟火气。“不错。”他难得多夸了句。
“那是,”周明得意地扬眉,“当年小燃在国外拍杂志,天天跟我视频要学做这个,说等回来要做给……”话没说完就被温星燃踹了一脚,只好改口,“要做给自己吃。”
大家都笑起来。编剧撞了撞沈逾白的胳膊:“听见没?某人早就在惦记了。”
沈逾白看了眼温星燃,对方正埋头扒饭,耳根却红得厉害。他忽然觉得,这桌菜比任何商务宴都吃得踏实——没有推杯换盏的虚礼,只有朋友间的插科打诨,和碗里冒着热气的红烧肉。
酒过三巡,话题聊到了当年。周明翻出手机里的老照片,是十几岁的温星燃穿着校服,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手里举着张模特比赛的报名表。“那时候他非要去参赛,家里不同意,还是我偷偷借他钱买的机票。”
“结果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温星燃抢过手机,笑着往沈逾白怀里靠,“评委说我眼神太凶,不像模特像打架的。”
“现在不凶了。”沈逾白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指尖扫过他的发旋,“现在挺好。”
这话听得满桌人都起哄。林晚举着相机抓拍:“我要把这张拍下来,放书店的故事墙,就叫‘沈总夸人现场’。”
沈逾白没阻止,只是看着温星燃笑。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温星燃总说“朋友家的饭最香”。这些人见证了他最青涩的模样,知道他拍写真时偷偷哭了多少次,也清楚他开书店不是一时兴起——就像此刻,他们自然地接纳了作为“家属”的自己,没有探究,没有疏离,只有理所当然的熟稔。
散场时,周明往沈逾白手里塞了个保温桶。“红烧肉的方子,我写在纸上放里面了。”
他拍了拍沈逾白的肩膀,“小燃爱吃,你学着做给他吃。”
沈逾白点头接过,看着温星燃被林晚和导演架着往巷口走,嘴里还在念叨“下次去我书店,我请你们喝咖啡”。月光落在青石板上,把几个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慢点走。”沈逾白追上去,自然地接过温星燃的胳膊。
“沈逾白,”温星燃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他们都说你挺好的。”
“嗯。”沈逾白替他拢了拢外套,“你朋友也很好。”
“那当然。”温星燃得意地扬眉,“我选朋友的眼光,跟选……”
“跟选什么?”沈逾白故意逗他。
温星燃的耳尖又红了,拽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跑:“跟选书店的地址一样准!”
车开出去很远,沈逾白还能闻到保温桶里的肉香。他侧头看温星燃,对方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点酱汁的痕迹。
他忽然觉得,所谓的融入,或许就是这样——不是刻意讨好,而是在朋友家的八仙桌上,在一碗红烧肉的香气里,在彼此交叠的影子里,慢慢成为对方生活里最自然的一部分。
后来沈逾白真的学会了做红烧肉。温星燃的朋友们常来书店蹭饭,每次都嚷嚷着“要吃沈总做的红烧肉”,而沈逾白总会多备一份,放在周明的私房菜馆,说“给老周当试菜的样品”。
烟火气,大概就是这样慢慢蔓延开来的。